草原,一望無際的草原,青草深深,小河潺潺。
湛藍的天空下,柔軟而碧綠的草地,與嵌在碧綠草地的幽靜水潭,像一幅寧靜而悠遠的畫。
野馬在專心吃草,風信子低空滑向,蟲鳴與水流交相輝映。
這末世竟然也能有如此景象?
當踏及這片土地的時候,梵情不自禁的發出如此喟嘆。
死亡天使是枯寂而冰冷,閻羅是過度生長的繁茂,帝國則是連年戰亂的混沌,但是這片土地,肥沃的出乎預料,又寧靜的好似世外桃源。
“安全了,沒有追兵。”停歇腳步,梵稍稍喘了口氣。
“諒他們也不敢追來。”不屑哼了聲,洛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你的能力是感知?”落腳的洛眉頭一挑。
得到梵的默認,洛又不由的瞥了一眼梵背上的琳,輕哼一聲。
“你不用不甘心,他雖然繼承了我的感知,但也同樣繼承了你的潛伏,只不過現在他還沒有完全覺醒,潛伏能力仍處於原生期的萌動狀態。”琳此時靜靜開口了,須臾她自行從梵的背上爬了下來,她的傷在特殊藥物的作用下已經好了七七八八。
“你是說他有兩種能力?”
“是,你的超頻和我的全知。”
“你確定?”洛的眼睛微微發亮。
“確定。”
微微愣神,洛忽然一巴掌拍在梵的肩膀,“好小子!不愧是我兒子!”他不由的開懷大笑。
和梵接觸的時間越長,他越是對自己的兒子深感滿意,這一路的逃亡之中,梵所展現的極其豐富的反追蹤能力,以及任何情況下的警惕心理,都能讓洛爲之驚訝不已,以至於到了後來洛幾乎是在梵的帶領下一路前行,要知道像他這種站在世界頂端的人,能夠在某一方面徹底的信服別人。基本是不可能的。
而他的手裡也有着一份自己搜尋的有關於梵的情報,但是由於他無法深入巔峰議會的勢力範圍,因此略有殘缺不全。
但這些支離破碎的情報之中,梵的主要戰鬥生涯。無論是他成爲爲數不多成功逃離死亡天使的人,還是一己之力戰勝閻羅所有年輕一代的事蹟,甚至再次逃脫閻羅一整個家族的追捕,盡數包括在內。
而當這些事蹟串聯在一起,洛捫心自問。縱使他年輕的時候,可能尚不能及梵,更別說是其他人了。他在而立之年登頂巔峰,已被視作天縱之姿,而梵僅在二十幾歲就完成了這一步,也就是說如果給梵足夠的空間成長,他的未來必然會超越他。
當然,他並不清楚這還是梵刻意壓制自己成長的結果。
身爲人父,沒有什麼消息會比這個更能讓他開心。
因此當從琳口中得出的梵竟然還擁有雙能力,這無疑讓洛對梵的未來更加充滿信心。
“等等。你說他的潛伏能力還處於原生期的萌動狀態,這是什麼意思。”洛精確的把握住這幾個關鍵的字眼,而這,也正是梵心中所想。
“他的進化還不完全,改造人基因所帶來的各種能力,還未被徹底替換成新的原初能力。”
“那怎麼才能完成進化?”洛緊了緊眉。
“這要看他自己,外力是無法改變的。”
“什麼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這種事孩子他自己明白就好。”琳並不想過分透露。
而此時的梵已經明白琳所指的是什麼,她是說自己能通過吞噬其他生命,完善自己的這個過程。而且的確,這一過程只能靠他自己。
琳的回答顯然不能讓洛滿意, 於是他哼了一聲,淡淡問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別忘了我是做什麼的,白衣聖堂不但專精醫術,更擅長於收集情報。”
“也就是說兒子的所有情報你都一清二楚。”
“是。”
“所以你從來就知道他在哪,也從來都知道他所受到的苦難,而你非但不去幫他,反而阻礙我找到他。我說的沒錯吧。”洛的語氣極其生硬。
不滿於洛的步步相逼,琳突然擡頭直視着洛的雙眼,語氣也開始變得強硬,“我是偶然間纔得到關於他的情報,直到我抵達閻羅的時候才確認他真的就是我們失蹤的孩子。你說的沒錯,他童年的苦難的確是因我而起,但是你就一點責任都沒有嗎?你一聲不吭的拋棄我們,獨自踏上覆仇道路的時候,又何曾想過我們會受到的痛苦!”
“我那是在保護你們!如果我當時不選擇離開,追殺我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是嗎?!這就是不辭而別的理由?丟下自己的妻子,拋棄一個連父親都不會叫的孩子!”
“你!”
“那時候的死亡天使有多麼殘酷,我不信你絲毫不知!能夠繁衍下一代的完美改造人,這個世上就那麼幾支血脈可以,我的目標這麼明顯,你讓我帶着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如何躲開他們的追捕!”琳的叫聲裡充滿了對於那時不辭而別的洛深切的痛恨。
“所以你就拋下你的孩子?!自己一個人離開?!還用編造的謊言欺騙說是不小心被人偷走!”洛同樣在嘶聲咆哮。
這是他們陳年的心結,一旦爆發便一發不可收拾!
“灰翼。洛!”琳甚至念出了洛的全名,可見她此時內心的痛恨!
“你只知道自己的離開是爲了保護我們,你又怎麼知道我的離開不是爲了保護孩子!我屈辱的忍受着你長達二十年的誤解,不過是我痛恨當時的軟弱,可你又怎麼能理解我當時的痛苦!天底下哪一個母親會狠心丟下自己的孩子!”聲嘶力竭的琳早已被淚水淹沒。
“那你就忍心讓他留在死亡天使?你難道不知道死亡天使的生存試煉是所有組織裡最爲殘酷的嗎?!”
“二十多年前的我,那時還只是個不過四階的低級戰士,你讓我帶着一個嬰兒離開死亡天使?我還不如帶着他直接自殺!”
“混賬!放屁!”洛勃然大怒,“那後來呢?當你知道他就在閻羅的時候,你又是怎麼做的!”
“我是在幫他!”
“幫他?”洛厭惡的瞪着眼,“你總以你高高在上的眼睛審視着世間的一切,總以你神諭者的身份自以爲是!你讓我們的孩子失去了他一切享有的東西,揹負上所謂的命運枷鎖,卻從來不曾爲他想過,你這個自私的女人!”
“不!我一直在幫他解脫命運!”
“讓他一個人混跡荒野?!讓他一個人對抗組織?!讓他一個人面對無盡無窮的追殺!?這就是你幫他解除的命運?如果我早點找到他。他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能夠改變他命運的人是我,不是你!”洛怒聲咆哮!
“你……”
“夠了!”另一聲怒吼打斷了正在爭吵的兩人,此時此刻,忍無可忍的梵終於爆發!
“你們能不能不要吵了!”
他這兩位名義上的父母從一見面就爭吵不休。而爭吵也將他唯一強迫自己擁有的,一點點家庭重逢的喜悅,消磨的一乾二淨。
洛張了張嘴,看着怒而勃發的梵,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你們根本就不需要爭論。我沒有怨恨過你們,從來都沒有。”
“梵……”
“我的童年的確是殘酷的,但那也成長了我,沒有那些痛苦的過去,也就沒有如今的我。是的,我羨慕過那些擁有龐大家族的對手,擁有龐大背景的敵人,但後來我發現我更喜歡一人上路,或者習慣了一人上路。你們沒有錯,如果你們說的都是真的。當初如果是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梵……”
“好了,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你們不要在爭論。”
半響無語,洛終於嘆了口氣,“好,我聽你的。既然這樣,那我們就繼續趕路吧。”說罷他就跨步而走。
可當他有些疑惑的回身看去,卻發現梵牢牢的站在原地。寸步未動。
“梵?怎麼了?”
“我們的重聚就到這裡吧,接下來的路我要一個人走。”梵突然轉過身,頭也不回。
“孩子,你不能!”琳跨着大步。卻引動傷勢禁不住咳出一灘血漬。
梵下意識的伸手就要將她扶起,可動作到了一半,硬生生的被他停住。
“你其實還在怨恨我們。”看着梵的動作,琳痛苦的閉上眼。
“沒有。”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孩子,我也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你啊!”
“孩子。跟我走。”
就在此時,洛忽然伸出了他的手,打斷了琳的話。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深邃的瞳孔充滿了愧疚與急待補償的衝動,濃郁的懊悔讓這雙眼睛閃動着震人心脾的光,在這雙眼睛裡,藏着太多的東西,太多的責任,太多的情感。而當梵的目光終於與他的父親對觸,他竟發現第一次他不敢於直視一個人的眼睛。
他不知道怎麼了,只知道他做不到。
“孩子,跟我走。”洛再次伸出了手,他能深切的理解梵現在的感受。
“你不該獨自承受這一切的殘酷,我當年也不該離開,對不起。但請讓我彌補你,彌補我過去一切未有盡到的責任,以一個父親的名義。”
“你不覺得一切來得太晚了嗎。”低頭閉目,梵不知出於怎樣的情感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
“你們來的太晚了,很多東西都是不可彌補的。比如碎裂的鏡子,結冰的心。”
“孩子……我知道……”
“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你們,他們,其實全都一樣。已經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你們能來救我,我很感激,但是抱歉,我一個人習慣了,接受不了你們。”
“我知道這是我的錯,而我也該早點將你帶回,可是……可是……”說到此處,洛忽然發現他說不下去了。因爲無論他怎麼解釋,都化解不清這麼多年他對梵的虧欠。
於是當難以明說一切急待解說,而梵所遭受的痛苦他又感同身受,洛面色閃過沉痛。竟突然雙膝重重跪地!!
“對不起,孩子,請你原諒我吧,原諒一個從不稱職的父親!”
雙膝沉悶的撞地聲,像有一把重錘轟然敲擊在梵的胸口。他情不自禁的捂住胸口,呼吸不由爲之一頓!
能以一人獨闖羣峰之巔的強悍所在,一生都未屈服過任何人的天縱英才,此時就這麼雙膝跪地的跪在自己的兒子面前。這一刻的他再也不是能讓羣峰之巔都爲之震顫的禁忌,只是一個急切尋求諒解的父親。
洛的這一動作,不但驚呆了梵,更加驚呆了琳。
洛是多麼的驕傲,沒人會比琳更加了解,而此時他竟然能夠做出如此舉動,可見他內心對於梵的愧疚。已經真實的到達難以言表的程度。
“起來。”梵緊緊地閉上了眼,像是有什麼堵在他的喉嚨,不願看着眼前的畫面。
“梵,原諒我,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起來。”
“梵……”
“起來!”
一聲大吼,梵猛然睜開眼睛,佈滿血絲的雙眼赤紅而晶瑩,一滴淚水卻情不自禁的悄然流下!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們不早點出現?!爲什麼要讓我承受那麼多的痛苦。爲什麼又在我失去一切一無所有,徹底下定決心的時候。又來告訴我其實我有父母,其實我並不是一個人!!爲什麼?爲什麼!”咆哮帶來的不但是情感的宣泄,更是一個孤獨人格的嘶聲吶喊,許多事情都是難以彌補的。遲到的終究是遲到的,失去的也再將難以歸來。
“我……”洛緊緊的握着拳頭,一切言語的解釋都是那麼蒼白,年輕的梵有多強,正證明着他所遭受的多深的苦難,而這所有的苦難。皆是由他一手導致的悲劇。
“梵,你若要痛恨,那就痛恨我吧。”而在此時,興許被洛的做法震撼,琳出聲站了出來,“你父親他並沒有做錯,錯的全是因爲我。我早在你逃亡閻羅的時候就應該帶你離開,但是我沒有。你的父親那時也得到消息親自前去尋你,是我蓄意的策劃讓他帶走了一個假冒的你。”
“爲什麼要這麼做。”梵直視着琳的眼睛。
“我擔心你的父親被仇恨矇蔽了眼睛,終會帶你踏上預言裡毀滅世間的陰暗一面,爲了阻止他,我只能那麼做。”
“所以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變得一無所知,渾渾噩噩的承受人性的折磨,癡癡呆呆的淪爲奴隸。”
“你的失憶是我不曾預料到的,但是你能被人找到卻是我一手策劃的,爲了保護你,我找到了一個隱居多年的巔峰生命,也就是周海,讓他秘密的保護你。而爲了讓你清除冰源的影響,我在那間隱秘的軍事基地外埋下一瓶源血,把鑰匙交給老兵,讓他必要的時候交給你。”
“但因爲你的失意,我的很多佈置都被打亂了,但好在最後一切還是進入了正軌。”
“那瓶源血讓我化解了冰源,卻又讓我一無所有,我失去了所有的改造能力,這你又預料到了嗎?”
“是的,這正是我所想要的。”
“爲什麼。”
“因爲我想讓你徹底成爲一個平凡的人,不再需要揹負命運的枷鎖,而等我消除他們對原生種的一切誤會,我就親自帶你離開,去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安安靜靜的渡過餘生。”
“安安靜靜的渡過餘生?”梵驀地笑了一聲,可笑的笑,”這個世界上還有與世無爭的地方?”
“梵……”琳歉疚嘆了口氣,她知道梵有如今的想法,和他殘酷的經歷分不開關係,而這一切卻也是她們一手導致。
“繼續說下去。”
頓了一下,琳只能繼續開口,“就連謝爾德的存在,也是我一手安排的,我的本意是讓他消除你的所有原初能力,我知道他可以做到,也只有他能夠在你尚處於完全萌動期,徹底清除你的一切力量,但我錯估了謝爾德的執着,也錯在隱瞞了你就是原生種的秘密。於是他追求生命終極的執着非凡沒有讓他按照我的預期。反而推動了你的進化。”
“而後來的你發生的事,完全超乎了我所有的假想。當這一切終究抵達那個命運的節點,我才知道我錯了,無論我做了什麼。無論我試圖改變什麼,你都註定會踏上那條道路。而我的做法正是大大的促進了你的改變,加重了你的痛苦。”
“早知道結果如此,我當初就該讓你父親帶走你,而你也大可不必承受那些讓你痛苦的過往。”
梵久久難以言語。當真相有一天展現在他的眼前,他發現其實它並不能從中得到任何慰藉,除了沉默,他只能沉默。
“那瓶源血到底是什麼。”
“那是原初之紫的源血,是很早以前我從卡洛琳那裡要來的,也正是因此,仿生的原初之紫從誕生就不完整,本應位列原初七色最強的她,卻也最弱。”
“所以我可以這麼認爲,雖然你想幫我。但結果卻讓我失去一切,甚至讓我變得再也不是以前的我。”梵的聲音裡充斥的情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叫做什麼。
“對不起,孩子,全是我的錯,如果你要恨,那就來恨我吧,你的父親是無辜的。”琳面帶痛楚的捂着胸口,繼洛雙膝跪地之後,她竟也跪下下去。
“不。過錯並不全在你的母親,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個假冒的孩子並不是你。”
“什麼?”琳驚訝的看着身旁的洛。
“我不但知道他是假的,而且還找到了被你丟在荒野的他,而出於我自己的考慮。我以爲你既然找到了你,就一定會有後續的計劃,所以我沒有帶走你,而是在你的身上留下了一樣東西,這樣東西會在必要的時候提供你的位置,並證明你的安危。”
“但我沒想到的是。身爲神諭者的你的母親,本應該看的比我更加清楚的她,卻一步步推動着你走向絕望,雖然我一直想要把你接回,但我也一直相信她會有更多後續的計劃,在這一方面你繼承的正是她的優點,而你正一步步增強的氣息也消除了我的顧慮。只不過我沒能想到,你最終還是被抓了,也正是因此,我才更對你的母親怨恨深重,我以爲她是故意的,故意讓巔峰議會發現你,故意讓你過的那麼痛苦。”
“所以梵,如果你要怪,就怪我的自己以爲是吧,你的母親本意或許沒錯,只是世事的發展總會超過人的想象。”
看着雙雙跪在自己眼前的父母,聽着他們互相接過責任的真相,這一刻的梵全身都在顫抖,“你們……”他有無數想要說出的話,到了嘴邊卻發現一句都說不出來。
“哇!”也許是急火攻心,也許是其他什麼,梵猛然的吐出一大口血,身軀大幅度的搖搖欲墜,須臾仰面而倒!
“梵!”
“孩子!”
洛與琳同時一躍而起,伸手接住仰面而倒的梵。
一測脈搏,琳頓覺驚慌,“他暈過去了!”
而洛慌忙單手抱起了梵,右手閃電般伸向他的左胸,面色一變!
“到底怎麼了!”此時的琳驚慌的手足無措,這是一個母親最爲真實的流露。
立刻撕開梵上衣,洛的眼神全部集中在梵貼身的白絲內甲之上,那是龍贈與梵的禮物。
“糟了,它被誘發的提前甦醒了!”
“什麼它?到底是什麼?”
“你還記得十幾年前閻羅的那次大規模蟲潮嗎?”洛語氣沉重。
“你是說你爲了報復他們,所引動的那次蟲潮?”
“是。”
“你……等等!”琳的眼睛猛然瞪得巨大,“難道你!”
“沒錯。”
“我放在他身上的那個東西,正是引動那次蟲潮的。”
“休眠的次級母巢蟲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