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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和女孩在大山裡行走。
他們彼此攙扶,走走停停,他們每走一段都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女孩畢竟缺乏經驗,她大大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這條山脈的長。
他們遇到險峰,不得不繞道行走。他們走了十幾天,儘管省吃儉用,但是依然將食物吃得所剩無幾,他們還剩下最後半個罐頭了。
男孩說:姐姐,如果我們的罐頭不被人偷走,我們一定能走出這裡。
女孩說喘着氣,等喘夠了,她纔回答:我們不能總去想如果怎麼樣,應該多想想現在怎麼辦。
男孩用沾滿汗水發黃的毛巾擦了擦脖,他說:姐姐我們應該繼續走嗎?
女孩咬咬牙:對,繼續走,我們沒有可以走。只能往前走。
男孩平躺在黑漆漆的岩石上,單薄的身軀讓他和岩石融爲了一體,他就像隨時會被風吹走的一件空殼棉襖,他的胸膛還在起伏着,他就這樣躺着,頭向後垂了下去,他倒着看到了這個世界,他們走過的,他呆木的表情忽然鮮活了起來,他翻身坐了起來,他驚訝地說:姐姐,我看到了埃裡克!他並沒有走,他一直跟着我們!快看!
女孩順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裡有個黑影快速閃到了一顆焦炭般的小木樁後邊。
但是他的大半個身體依然沒有被遮擋住。
女孩可沒有男孩那麼興奮,她說:我們一定得甩掉他。
男孩說:別,姐姐,他一個人孤單了,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走。
女孩說:別天真了,這個人不值得信任。遇到危險他一定會第一個逃跑,我敢打賭。
男孩說:遇到危險誰都會第一個逃跑,這不需要打賭。
女孩說:反正我不允許他加入我們。你想也別想。
男孩說:好吧,你別生氣,姐姐,我的腳踝很腫,我覺得我需要休息,不能再走了。
女孩看了看山頂的距離,她說:我們不能在這裡休息,至少得走到上面,也許翻過這座山我們就到了呢?你能堅持嗎?
男孩抿了抿嘴脣,他臉上的皮膚緊緊貼在他的顴骨上,他多麼希望能夠有人揹着他走,他的喉嚨上下蠕動了一會,他真的不想動,哪怕是走一步他也不願意了,他乾巴巴地用尖細的聲音說:不……
女孩心中燃燒着一股火,壓抑恐懼疲憊,在聽到弟弟說不的時候,她破口大吼,面目痛心:你必須得行走,如果你不能走,我們就不能走到爸爸說的那個地方,我們就到不了那裡,我們會死的。
男孩看了眼姐姐,他充滿委屈,他彷彿鐵了心一般,用他這個年齡特有的頑固回敬:可我就是走不了了!你要是嫌我麻煩,你就自己走,反正我也不相信我們真的能走到那裡,我早就失望了,我只是沒有說而已……男孩說了一半噎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女孩。
女孩頭髮拉雜地,滿目說不出的恨鐵不成鋼,她不明白爲什麼弟弟不能像她那樣吃苦,可她又同時憐憫他,他是個殘疾人。她也閉上了嘴。
好吧,他們其實各有立場,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莫名地爆發。
在這個只剩下可以走的年代,他們需要做點其他的什麼來疏導內心那壓抑的情緒。
有人可以對着發脾氣,還不是那麼糟糕不是嗎?
四周沉默地只有山風在呼呼地吹,就像無數個人內心的無助的哀鳴聲。
埃裡克坐在距離他們五十米開外的地方,他一直和他們保持距離。他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就好像他聽到了那樣,他整個臉上都是烏黑色的木炭,他的雀斑早已被遮蓋了,他的目光還是有着一種短促的活力,讓人覺得他時刻能夠拔腿就跑。
男孩低着頭,他現在越來越對將來迷茫和絕望,自從爸爸走了之後。
他從前也是因爲爸爸的支撐而活下來的,他低頭啜泣起來。
女孩悄無聲息地坐到他的身邊,然後用手搭住他的肩膀,她說:對不起,阿勇。但是我們要堅持下去,好嗎?
男孩無聲地點點頭,他說:對不起,姐姐。我會努力的。可我實在走不動了,我很餓,我很想吃東西,我的腿沒有力氣,就好像快要折斷了那樣。男孩拉起褲腿,他的那條細腿由於營養的缺乏,就像一條幹枯腐朽的樹枝。
他說:我擔心它隨時都會斷。我很害怕。
女孩用手摩挲着男孩的腿,幫他搓着,那種觸感讓她心驚,可她還是小心幫他捏着腿。
她說:好一點了嗎?
男孩說:好一點了。我會試着走,你先去山頂望望風,我會慢慢走上來的,等我走上來的時候,你已經搭好了住的地方,我們可以好好休息一個晚上了,好嗎?
女孩點點頭,拿出最後僅剩的半罐土豆泥罐頭,她說:吃了它。
男孩探頭往罐頭裡張望了一下,他吞了吞口水,說:還是別了,我想等到爬上去再吃。
女孩說:吃了,不然你爬不上去。
男孩說:可我更怕沒有期待。還是等爬上去再吃。
女孩將蓋蓋好,她說:好吧。
她先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四周,在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她開始往山頂走去,她必須在天黑之前找一個避風的地方搭建營地,天空黑雲翻滾,壓向山頭,讓人倍感壓抑。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他挪動了一小步,然後又是一小步。
他看到了女孩在山頂用望遠鏡觀察着地形,然後她興奮地朝着他招手。
是他們到了嗎?他們快要走出這個該死的地區了嗎?男孩想着不由得加緊了腳步,他仰着脖彷彿他能隨時飛上去看到那個讓人振奮的場面。
男孩的心跳得很快,他的腳步在溼潤的山上不停打滑,然後他的腳踩到了一堆爛樹葉,那裡是個縫隙,他掉了下去,雙手緊緊拉住了一根岌岌可危將要折斷的樹杈,樹木發出卡拉卡拉斷裂的聲音。
男孩大聲叫着:救命!救命!
女孩在山頂看到了,她連滾帶爬地趕了下來,她急切地道:阿勇,堅持住!
男孩大叫着:樹枝快斷了,快斷了!救救我!
女孩顧不得她一邊丟掉了身上揹着的一切,她的褲被石泥土還有尖利的木頭給摩擦了,她翻滾下來,就像一塊沾滿泥濘的石頭。
男孩抓不住了,他的手心裡滿是荊棘刺破的血痕。他的手鬆了開去。
女孩向前一撲抓住了男孩的手,緊緊的,她齜牙咧嘴,就像一隻範怒的母狼,她哼哼着,可是她的力氣不夠,她拉不上他,弟弟的手正在漸漸往下滑,從手掌心一直滑到指節。
女孩哭了,她感到了恐懼,她希望有人能夠幫幫她,不管是誰,哪怕是殺人犯,只要他能夠把阿勇拉上來!女孩的眼淚摻着鼻涕和汗水,她的表情彷彿垂死一般扭曲。
手滑了她拉不住,她要放手了,可是她不能放,她叫着:阿勇!阿勇!
男孩擡頭看着姐姐,姐姐的熱淚滴在他的面頰上,他迴應着:姐姐!姐姐!
他們一聲蓋過一聲。
手滑開的剎那,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了男孩,然後男孩的重量帶着那個人衝到了峽縫裡。
那個人撲出了大半的身,他的雙手緊緊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他咬着牙,也許這種強超出了他的認知,他感到身體快要被拉斷了,他的腿緊緊勾着一根插在地表的樹根,快要支撐不住。
女孩膽戰心驚地看着他,她頓時反應敏捷地拾起掉落在地的繩,捆住了那個人的腰,然後綁在了附近她認爲比較牢固的大樹樁上,然後他們一點一點地將阿勇拉了上來。直到他們個人都癱倒在地。
男孩看到了埃裡克的眼睛,他喘着氣笑了,他握緊了他的手,說:謝謝你,埃裡克。要不是你,我今天就要死了。
埃裡克坐了起來,起身,拍了拍屁股就要走,他說:別自作多情。我是個小偷,我會害你們,現在只不過是故意讓你們放下警惕,小心我會偷光你們的東西。甚至出賣你們。
男孩笑容凝固了一會,他不相信地說:別開玩笑了。埃裡克,你是個好人。
我不是!埃裡克兇惡地說,他想起了自己踹苔絲的那幾腳,他就像是個卑劣的惡棍。
像他這種惡棍不應該和他們在一起。這次他只是幫了他們一次,誰知道他下次會不會要他們的命!
埃裡克氣呼呼地走了,他永遠都無法忘記自己爲了生存而將別人至於不顧。他看到了自己骨裡的卑鄙,那個女孩說得對,他就是個壞傢伙!
女孩看着埃裡克離開,他已經走出了二十多米距離,女孩忽然喊他:嘿!這次我得謝謝你!我向來恩怨分明,這次你幫了我們是事實。
埃裡克的腳步停頓了一會,然後頭也沒回地消失在她的視線。
女孩對着埃裡克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抱怨着:哼,真是個沒教養的傢伙。
男孩嘆了口氣,他說: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你和埃裡克有那麼一點像。
女孩反駁:別把我和他相提並論。我不是他!
男孩呵呵笑着:我是說你們都那麼彆扭。別不承認。
女孩啪得拍了男孩的頭。
女孩將她扔掉的東西都撿了回來,然後用繩拴着弟弟小心地爬上了山頂,他們的速很慢,但是好歹他們總算是挪了上去。
他們找到了一塊避風的岩石,岩石處有半個凹洞,可以容納兩個人,但是比較擁擠。
女孩用樹枝木棍和岩石組合構成了簡易角架,然後將他們的遮雨布鋪在上面,她將雨布固定好,又在上面僞裝了一些枯枝,做完了這一切,她讓弟弟進去,自己卻呆在外面。
男孩探出頭去問:你的空間幽閉症又復發了嗎?
女孩神情不自然,她說:不,不是。
男孩說:你承認,沒人會取笑你。
女孩咬着牙關,她彷彿憋了一口氣潛水一般,鑽了進去。
她和男孩擠在那個不寬敞的地方,真是糟透了。
男孩說:你別怕,我和你在一起。
女孩說:我已經克服了。你瞧,我一點都不害怕!
說着女孩開始脫衣服,她將衣服不停地敲打揉搓,將那些幹泥土搓下來,然後在山頂一抖,泥塵便會隨着山風散去。這樣就算洗完了衣服,爲了節約水,他們將山上集到的那些水煮了煮,擦了擦身體和腳,他們用熱水浸泡,舒服了,兩雙腳擁擠在一個塑料容器裡,水一下變成了黑色的。
他們享受着這難得的舒適,腳上的水泡磨破結痂,一直反覆,他們的鞋已經破得阻止不水和石的進入,這給他們的途提供了許多不便。洗完腳,女孩刷了刷鞋,然後用針線補了補,將它吹在風裡。
夜裡小男孩開始咳嗽,也許是山上冷,女孩用體溫給他取暖。她將毯都蓋在他的身上,男孩一會發冷,一會又渾身冒汗,直到下半夜,他才安靜地睡着。
女孩失眠了,她坐在黑暗之中,悄悄點了那盞油燈,油燈很暗,也許很快就再也點不亮了,她拿出筆記本,卻不知道該寫什麼,深深的孤寂彷彿像針那樣可以刺頭骨髓,她時常會在晚上感受到身體的不適,渾身疼痛。她看着那盆水晶蘭,出乎意料地,它對山上的氣候適應良好,她給它添加了新的土壤,它那幾乎透明的葉發出柔和的光澤。
她盯着花朵看,那是爸爸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彷彿守護好了它,就好像守護好了心中的希望那樣,那朵花越長越好,女孩的心奇妙地充滿了動力,什麼都會越來越好的,一定會是這樣。
女孩聽到了噴嚏聲,卻不是弟弟發出來的,她驚恐地吹滅了燈,她等在黑暗之中,眼睛也和這個黑暗融爲一體,她緊緊握着槍,她正想出去看看究竟,卻聽外面的一個聲音輕輕傳來,帶着驚恐,他說:嘿,我知道你們在那裡,讓我進來躲躲吧。我感覺有東西……看不清,讓我躲躲。
女孩說:埃裡克?
外面的聲音說:是我。求你們了。
女孩掀起僞裝的簾,她用手電筒微弱的燈光看到了埃裡克發抖的身軀,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追着他。
女孩向外看了看,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她說:可是我們的避身所小了,容不下你。
埃裡克道:擠一擠,一定可以的。
女孩想要拒絕。
埃裡克說:如果我繼續咳嗽,那些東西會找過來。
女孩心裡罵着:可惡的傢伙。
她說:好吧,你進來。但是你不能咳嗽。你得忍住。不然對誰都沒好處。
埃裡克點點頭:我知道。我們都想活下去,這一點足夠我們相互合作。
女孩將埃裡克拉進來之後觀察了外面的動靜,小心將入口遮蔽好,她感受到胸腔裡的心臟撲撲直跳,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埃裡克都和他們保持距離,但是今天他卻害怕了。
女孩摸着拿出一個口罩讓埃裡克戴上,然後埃裡克緊靠着阿勇坐着,他拿了點毯蓋。
埃裡克有點着涼,他感到喉嚨發癢,但是他緊緊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他們個擠在一起。
女孩很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聲音,她就坐在埃裡克的身邊,用低的聲音問他:外面有人嗎?
埃裡克說:我不知道。在天還沒有完全暗的時候,我遠遠看到了有幾個人影,但是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我沒有望遠鏡,看不清楚。我怕他們不是人。
女孩覺得匪夷所思:不是人還是什麼?難道是動物?是動物有什麼好怕的?我們有槍。
埃裡克說:不,你不明白,我見過那種人,他們和人一樣,直立行走,但是他們不是人。他們已經死了。
女孩聽了覺得毛骨悚然:已經死了人在直立行走,這不可思議了。
埃裡克說:我沒嚇唬你,他們什麼都吃,只要是活的。
女孩渾身一個激靈,她用雙臂緊了緊自己的身體。
黑暗,狹小,讓她呼吸困難,她牙關緊咬,渾身輕微痙攣。
埃裡克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他說:嘿,你沒事吧?嘿嘿……
埃裡克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不知道怎麼了。
阿勇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他說:她沒事,她能自己克服。
男孩拿了一塊毛巾摸着放在女孩面前,他說:姐姐,你咬着毛巾,你已經好了,沒事的。
埃裡克說:這樣不好吧?她看上去得了什麼病,是羊癲瘋嗎?
男孩說:不是,是一種罕見的空間幽閉症,這種病跟隨了她十幾年了。她很了不起,她很長時間都沒有發過,這次也不會,你看着吧。
女孩接過毛巾緊緊咬住,她眼中有淚,她能的,她不會再發作的,她能克服的。
女孩的指甲掐入了身體裡,用疼痛,她讓自己保持清醒,用美好的一切,也許是諾丁的吉他聲,他的微笑,爸爸,一切幻想阻止自己陷入恐懼之中。
埃裡克說:噓噓,不要發出聲音。你們聽到了嗎?是有人踩斷樹枝的聲音。
男孩仔細聽了聽,他說:風聲?也許是風吹斷的。
埃裡克用手捂住了男孩的嘴。
看着女孩發抖的身軀,他猶豫了一下,咬咬牙也將她一起揉住。
個人緊緊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