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劇終

一同前來的, 還有趙義釋。

這兩人說巧不巧,正是在街道上碰了面。沈寒瑤本陪着司馬瀧在布店裡,卻忽聞街道上馬匹撞翻攤子的聲音, 出去看了才知道, 趙義釋急匆匆又趕了回來。

他去的並非邊疆方向, 而是常州城郊。

原來那日之後, 趙義釋就派手下跟着王慕歡了。思來想去, 他還是想找到她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畢竟此事還關係到他的三弟趙驀霖。

“你快跟上去看看,究竟怎麼了。”司馬瀧對沈寒瑤吩咐道。

沈寒瑤聽後, 便尾隨趙義釋,這一來, 卻是看到了白凜以及一個陌生的女子。

“慕歡!”趙義釋大喊一聲, 衝進黑衣人羣中。

沈寒瑤遲疑了片刻, 飛身上前,落到白凜身邊, 彎腰將他扶起,兩人背抵而立,眼神駭人。

方纔她聽到趙義釋喊的那個名字,便已經夠震驚了,同時又看到了這個活生生的女子出現在眼前, 雖說一下子有些明白不過來, 但此刻卻沒有時間去細想。

“這些年來, 都沒有同你有過一起執行任務的機會。今日倒是圓滿了。”白凜伸手捂住胸口, 將傷強壓了下去。

“我不是來救你的。”沈寒瑤一腳將白凜踢到屋中, 卻是擋在他面前。她咧嘴一笑,對着包圍的衆人道:“可還記得我?”

衆人後退了幾步, 那方趙義釋已和溫一鄴纏鬥起來,兩人武力看似不相上下,但幾十招下來,溫一鄴都只守不攻,想必也是忌憚趙義釋的身份,不曾敢下死手。

“帶少莊主先走!”他在過招時,還不忘叮囑手下將溫一珩保護好。

溫一珩任由自己被黑衣人架上馬車,眼神平靜,沒有片刻的吵鬧。

事實證明,溫一鄴的決策是對的,這次他們畢竟實力不敵,很快就落了下風。

沈寒瑤將溫如煙擊敗在地,卻沒有再看她一眼。溫一鄴眼見失勢,便退至王慕歡那方,一把將她抓起。

對於威脅他人這一點,溫一鄴從來就沒有失手過。

“把刀劍都給我放下!你們不是來救她的麼?”他死死鉗住王慕歡的喉嚨,“我倒真是想不通,你怎麼也會來救她?若說你沒有任何感情,又怎會幾次三番捨命救下趙家人。着實是令我看不懂......”

“我救她,只爲還一人恩情,與趙家人沒有任何關係。”沈寒瑤扔了手中的長劍,緩步向前走去。

“若是殺了她,你就永遠得不到謝家劍譜了。想來,你應當是應承了楓林晚的人,要給他們劍譜的吧?沒了那本劍譜,虎嘯山莊孤立無援,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一切呢?”

她既能想到如此深遠,令溫一鄴着實敬佩,心下便又有了另一個想法。

“你當真是入錯門了,我可以給你一個入我門的機會。”溫一鄴如是道。

屋內的白凜聽了此話,黯然一笑。他望着沈寒瑤的背影,忽覺許多年前,她似乎也這樣擋在十二面前過,那時的他,便也是遠遠看着她的背,卻始終不敢靠近。

沈寒瑤垂頭一笑,不屑自在眼底。卻不曾想,趙義釋趁着這空擋去抓了溫如煙,想效仿溫一鄴,同他交換人質。

沈寒瑤制止道:“沒用的。放了她吧,別傷及無辜。”

白凜抽出背後的強弩,瞄準了溫一鄴的心口,他在靜靜等待着一個時機。

但他還未來得及射出那隻箭,溫一珩的馬車忽然折返了,這次隨他一同過來的,還有獨孤憶。

“沈寒瑤,我勸你早點交出謝家劍譜,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沈寒瑤擡眼望去,懷有身孕的司馬瀧被矇眼帶到了此處。

“獨孤憶!你怎敢!”趙義釋衝了出去,怒吼道:“你若敢傷我嫂嫂分毫,我定要你們獨孤家血債血償!”

獨孤憶面色沉下來,無所畏懼道:“你違抗軍令,私逃出城,還同我下什麼官威?!我祖上也是受皇家庇佑的,你區區一個替帝國賣命的將軍,有什麼資格同我說出這種話!”

獨孤憶扯下遮着司馬瀧眼睛的白布,將她向前推了一把,繼續道:“我要的東西很簡單,劍譜給我,我放人。其他的事情,你們要怎麼解決,是你們溫趙兩家自己的事。”

溫一珩深深看了獨孤憶一眼,她似乎已經爲了那本劍譜魔怔了一般。原本那個身上散發着英氣的可人女子,此刻竟變得有些面目可憎。

“劍譜是屬於謝家人的。獨孤憶,你面前的這個女子,就是謝家後人。”

沈寒瑤說着朝王慕歡看去,她話音剛落,司馬瀧驚得叫出聲來:“慕歡......你怎會?你不是已經......”

她那時分明親眼看到王慕歡下葬了,可現在,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出現在了她面前。

溫一鄴轉身冷笑一聲:“自然是我派人將她救下的。混元鬼珠有起死回生之效,但這丫頭之前長年封凍在寒室,又怎會甦醒呢?老藥師行了一輩子醫術,居然連這點耐性都被磨去,看來你們玄青門註定是氣數已盡啊。”

獨孤憶搖頭退後了幾步,忽覺悲從中來。她努力良久,終於窺得一絲天光,而此刻,那束希望的光芒驟然滅去,只餘下週身無盡的黑暗包裹着她。

“如此。便罷了。”獨孤憶自是敞開了雙手,嗤笑一聲,她翻身上馬,對溫一珩道:“我走了。你也該實現你的諾言了。”

語罷。竟是直接揚馬長去。“或許有些事是命中註定,不可強求。”方纔她自己也覺自己有些陌生,怎會言語之間同溫一鄴越來越像。

王慕歡進退兩難,方纔沈寒瑤說話時,她猶疑間看了一眼白凜,但白凜對她微微搖了搖頭。或許現在還不是說出自己身份的時候,況且方纔也解了圍,她想,應當等事態緩和了再告知衆人。

而溫一鄴知道了王慕歡的真實身份後,像是印證了自身的猜測般,得意洋洋道:“我早就知道,當年是你們在搞鬼,否則怎麼可能翻遍了謝家上下,都找不到那本劍譜!”

“你這女娃娃,入玄青門偷學了謝家劍法,你以爲他們會放過你麼?我勸你還是趕快棄暗投明吧!”

司馬瀧感到腹中隱隱作痛,溫一珩見狀忙上前扶了一下。他並無惡意,卻被司馬瀧狠狠推開。

“溫一鄴,快將慕歡放了,否則等我夫君來了,你必死無疑!”強忍着腹痛,司馬瀧咬牙道。

“哼,我爲什麼要放了她?”溫一鄴不以爲然道:“獨孤憶不要那本劍譜,我可沒說不要。”

“哥!你放了她,我們回莊子去吧!”溫一珩衝上來拉着溫一鄴的衣袖,溫一鄴走神間,王慕歡擡手反擊一招,掙脫了溫一鄴的鉗制!

正是在這一刻,溫一珩緊緊抓着溫一鄴的手鬆了下去,白凜的箭貫穿了他的心口。在生死只間,他還是選擇替大哥擋下了那一箭。

“哥......”他長長叫了一聲,又試圖轉頭再看一眼溫如煙,卻終究沒能轉過去。

那方,王慕歡正要朝司馬瀧跑去的瞬間,溫一鄴也擡起柺杖,發出了暗器。

“嫂嫂......”王慕歡奔跑的聲影失了聲。沈寒瑤饒是反應再快,也終究趕不上那枚暗器發出的距離,王慕歡胸口結實地扎進一枚飛鏢,她的雙脣瞬間變得黑紫。

“慕歡!”司馬瀧喊了出來。

“慕歡!!”趙義釋不管不顧地衝到她面前,而沈寒瑤眼睜睜就看着王慕歡倒在她伸出的手邊。

明明只要再靠近一點,她就能拉開她,就能躲過那枚暗器!

然而此刻卻是容不得她多想,溫一鄴一不做二不休,又朝司馬瀧發出第二枚暗器,沈寒瑤縱身踢開了那暗器,將司馬瀧拉到身後,大喊道:“離開這兒!”

“白凜!”她回身看了一眼白凜,白凜卻已經閉上了雙眼。他的手指滲出血水,似乎在地上寫着什麼,而早先重傷倒地的溫如煙緩緩撐起身子,一點點爬到了溫一珩身旁。

溫一鄴丟了柺杖,抱起已經沒了氣息的溫一珩,彷彿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一時間竟變得滿頭銀髮!

他滿目悲愴,涕淚橫流,俯身大哭道:“一珩啊,沒了你,我做這些,又有何用!有何用啊!”

原來,他做的所有,都只爲給自己親手養大的這個弟弟鋪路。

趙義釋衝向溫一鄴,誓要替王慕歡復仇。但他未曾想到的是,即便是已經丟了武器的溫一鄴,即便是背向他,在回身間,也輕鬆接下了趙義釋一掌。

“莫衝動!”沈寒瑤看出溫一鄴已再無興趣去對付任何人,便拉住了趙義釋。

“放開我!”

趙義釋卻是一把將沈寒瑤推開,又再一次衝了上去。

溫一鄴滿頭銀髮散亂開來,他仰天長笑一聲,此刻頗有幾分梟雄陌路的境況。

“我要殺了你!”趙義釋怒吼着,提刀便是砍,也不管招數和章法。溫一鄴巧妙地躲開了他的每一招,終於後退一段距離後,發動了攻勢。

幸而趙義釋卻還沒有喪失理智,轉頭對沈寒瑤喊了一聲:“帶嫂嫂先走!”

沈寒瑤衝上前,與他一同對付溫一鄴,卻是冷靜迴應道:“你帶她走,我斷後。”

司馬瀧此刻已經看出些許端倪,心中五味雜陳。趙義釋好歹是身經百戰的將軍,自然方纔是自己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又更何況在司馬瀧面前如此失態,便是聽從了沈寒瑤的話。

趙義釋從那顫斗的漩渦中抽身出來,“嫂子,多有得罪。”語畢,他將司馬瀧橫腰抱起,又回身看了一眼王慕歡的屍體,便是往林子外跑。

兩人行至半路時,便遇到了帶着人馬前來營救的趙義軒。

司馬瀧見到自家相公,立刻哭了出來。

“瀧兒!”趙義軒急忙下馬迎去。

趙義釋放下司馬瀧,便是又掉頭回了去,“大哥,先將嫂子安全帶回去,這裡有我!”

“那寒瑤就拜託你了!驀霖正在府中接待重要來客,事發突然,霜兒和七覓通知我時,我已經儘快趕來了!雲長老和小落稍後就會趕到,你拖延一下時間。”

趙義軒正叮囑間,雲無修已經使輕功從他們身旁過了去,不一會兒,小落也騎馬飛馳而來。

沈寒瑤同溫一鄴之間的戰鬥還在持續,她雖用謝家劍法,卻還未能掌握全部要領,對付已經是無畏狀態下的溫一鄴,顯得有些吃力。

正是在落了下風,中了溫一鄴一腳時,眼看便要再吃一掌,頃刻間雲無修從上方殺出來,給了溫一鄴狠狠一擊!

“嚯。”溫一鄴倒地後,又迅速爬起,踉蹌了兩下,卻忽然垂頭哭了起來。下一刻,他跪倒在地,捂住心口,不發一聲。

雲無修走至他身旁,居高臨下看着他,又看到地上躺着的溫一珩和王慕歡,心下憤怒爆滿:“你盜了慕歡的屍體要做什麼?!你這不折手段的小人!”

他揚手化刃,正要從溫一鄴的脖間砍下,卻是被一隻手拉了拉衣襬。

溫如煙白皙的手臂沾染了泥土和鮮血,她是從一旁爬過來,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在向雲無修求情。

雲無修終究是沒能下狠手,腦海中卻是浮現了當日她替自己求情的模樣。

如今物換人移,此情此景,再看她的雙眼,有着道不出的悲涼。

沈寒瑤背起了白凜的屍體,他在地上寫了一個“非也”,似乎還想寫更多,也不知是時限到了,又或是心有顧慮,終究只留下了一個重重的血點。

“我......我想將他安葬一下。”

經過雲無修身旁時,沈寒瑤輕聲道。此刻,人世間,所有關於淮川鏢局的回憶,都只留在了她一人的記憶中。

趙義釋饒是極想抱起地上的王慕歡,最後卻也只是強忍了下去。他轉過身子,朝林外走去,叮囑雲無修道:“雲長老,勞煩你們將王小姐屍體放回墓地。我還有要事,先行離開了。”

剛翻身下馬的小落,立即跟上了沈寒瑤的腳步,卻被雲無修攔住:“你來,我陪她去。”小落便只能從命。

“對了,這件事不要讓驀霖知道,我怕他因此又勾起傷心往事。”走出一段路後,趙義釋又轉過身對小落叮囑道。

小落點點頭,卻發現趙義釋的目光始終不忍離開王慕歡的屍體。

“我需要幫忙,你同我一起?”小落嘗試着問出了口。

那一天,帝國邊疆的大將軍,在一座墳頭靜坐了許久。他回想起少年往事,忽覺這一刻無人打擾的清歡,如此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