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終於離開了雲中小院後, 沈寒瑤發現雲無修送道無涯離開時,還親自送到了門口,兩人低語了一番, 雲無修關好門轉身時, 瞧着滿面春風的樣子, 看來是道無涯說了什麼讓他開心的事情。
他邁開步子, 還未走到沈寒瑤面前, 便語氣輕快道:“日後,你可以跟着我習武。”
“什麼?”她愣了片刻。
“掌門已經應允,你可以重新回到我這邊。”雲無修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你放心,我定會好好栽培你。”
看着他篤定的眼神, 沈寒瑤只覺得自己大限將至。她爲難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畢竟我已經在藥谷待了一段時間了。”她可不能再繼續學下去了, 不然兩種心法相沖, 早晚要出事。
“怎麼,你不願意。還是, 你真的想去趙家麼?”
沈寒瑤衝他笑笑,卻不言語。她的眼神中帶着些許猶豫,似乎有什麼話想同他說,最終卻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轉了個方向。
“我們繼續剛纔沒有忙完的事情吧?”她說。
“嗯。”雲無修也並沒有再強問。他似乎是感應到了些許, 總覺沈寒瑤變得有些神神秘秘, 但也沒太放在心上。
兩人忙活了半天, 在黃昏時分做好了一大桌子菜。
天上稀稀疏疏落下雪花, 似乎在預示着來年是個好年。
沈寒瑤看着桌上的十幾道菜, 整個過程中,她只負責了燒火和殺雞殺鴨等等一些雜活。卻是沒想到雲無修還有這樣的手藝。
小小的四方桌塞滿了碟子, 都沒有放碗筷的餘地,兩隻凳子也被擺滿了菜,兩人只好站在桌旁,端着酒杯吃酒,順便夾菜。
雲無修有些懊惱道:“倒是忘記了應該弄張大點的桌子來。原先那張長桌,被我砍了當柴火了。”
沈寒瑤卻是,夾了一塊鴨肉塞進嘴裡,頻頻點頭,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這些。最後,兩人夾了菜,就坐在門檻上吃喝起來。
如此飽腹一頓過後,桌上還剩下許多菜,酒罈子倒空了一個。
“過了今夜,明天就是新年了。”
“是啊。”沈寒瑤站起身,動了動胳膊。不知怎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好幾人的影子。
小落、樂易他們,不知道是怎樣過這個新年呢?樂易一定是和李晚塵在一起,小落也一定和獨孤憶在一起。
沈寒瑤側頭瞥了一眼旁邊的雲無修,他也站起了,正望着自己。不知是否是飲酒過多,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往下壓,嘴角卻是上揚着。
雲無修慢慢走近她,一隻手攬過她的腰身。沈寒瑤當即推開了他,害的他一個趔趄跌坐在椅子上,又因椅子上還擺了兩個空盤,這下子哐噹一聲,椅子和人一同倒地,盤子也碎了一地。
“雲無修......”沈寒瑤連忙上前要扶起他,卻被他一把拉入懷中。她掙脫開,怒火上衝:“你瘋了嗎?”
“嗤...”雲無修低頭一笑。他兩次想靠近她,卻都被她用極其強烈的方式反抗了。看來,她的
心思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他雙手反撐在地面,仰頭看着她,目光灼灼:“是不是趙驀霖就可以這樣對你?”
沈寒瑤臉頰微燙,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對於感情方面,她或許是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她此刻,對於雲無修這個舉動,卻是不能夠接受的。
身體的反應是最本能,也是最誠實的。
“你...我......”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去迴應,只是朝雲無修伸出了手,她還是想將他拉起。
雲無修笑着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起了身。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問道。見沈寒瑤不說話,他便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出了院子,雲無修取了院門口插着的火把,他拉着她,兩人一前一後到了西峰山頂。在山頂的松樹下站定,回身看去,月光下兩人踩下的腳印已經被綿綿不斷落下的雪覆蓋了。
丟下已經燃盡的火把,雲無修帶沈寒瑤到了一旁的亭子裡。他擡手拍去落在她頭上的雪花,轉身看向前方的深淵。深淵下的河流已經結冰,看上去像根巨大的玉簪落在山谷間。
沈寒瑤忽然開口喚了他一聲:“雲無修。”
雲無修這回卻是沒有轉身,只是背對着她開口道:“其實我不曾敢對哪位姑娘上心。我是個失了自由的人,偏又十分挑剔。若是讓誰在這西峰上陪我一輩子,好像都太過殘忍了。如此清苦的生活,我自己都不願意過,又更何況是我所愛之人。”
此刻便任憑沈寒瑤再遲鈍,也能聽出他話中的期盼。只要她邁出那一步,能夠給哪怕一點回應,依照雲無修的性子,定會疼她,愛她。
可是她卻不能。
謝無雙還沒有找到,又何況她是帶着謊言邁入玄青門,只要是謊言,終究會被揭穿,這點她比誰都更清楚。雲無修喜歡的,並不是真實的她,而是隱藏在一個乖巧又偶爾任性的,這樣一張面具下的沈寒瑤。
真正的沈寒瑤,是滿手沾滿鮮血的人,手下亡靈無數。她現在竟不敢去想自己從前所做的那些事,究竟是對是錯。
如果是錯的,那麼,她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只是替謝爲玉去殺那些人,只是替謝爲玉去找到謝家劍譜的傳人嗎?
可是,謝爲玉,已經死了啊。
“雲無修。”她輕輕開了口,“你覺得淮川鏢局,是怎樣的存在?”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轉過身,柔聲道:“淮川鏢局已經被滅門了,那些躲在暗處的陰狠殺手,不會再出來危害人間。玄青門如今風頭正盛,就算是虎嘯山莊真的有意一決高下,也不會波及到門內任何人。”
他只當她是懼怕,畢竟她親自在趙府見識到了溫家的陰險之處,還親自戳穿了他們的陰謀。
“你不用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好你。”雲無修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她曾經拼了命想要去靠近謝爲玉一般,那眼神中,透露着無比確信的堅定。
沈寒瑤一時間神情變得有些哀傷,她默默垂下頭,似乎在逃避着什麼。雲無修被她弄得有些混亂,急切地問道:“你在擔憂什麼,在想義軒的事情嗎?在擔心怎麼回報他對你的救命之恩?”
沈寒瑤咬牙轉身,搖了搖頭,她聲音竟變得有些哽咽:“不是。我同你想的不一樣,你將來一定會對我失望的。”
她話裡的語氣,充滿了對自我的貶低。雲無修望着她怔了半晌,不自覺擡手想要觸及沈寒瑤的頭頂,剛觸碰到她的髮絲,她卻忽然下意識地閃開。
一陣寒風掠過,讓沈寒瑤清醒了些許。
走出了亭子,風雪打在臉上,雲無修略帶受傷的眼神在落雪中變得模糊,他將手收放回身側,緊握了一下,再鬆開時,語氣竟帶了幾分緊張:“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麼想的,但是隻要你願意,我一直都在。”
沈寒瑤重新走回他身邊,她搓了搓手,淡然一笑:“謝謝你的照顧。你的恩情,沈寒瑤銘記在心。”雲無需眉頭微微張了一下,他看着她有些蒼白的臉,明明他什麼也沒做,卻怎麼能有恩情。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沈寒瑤解釋道:“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正式過新年。第一次吃那麼多好吃的。第一次能在溫暖的屋子裡,和熟悉的人一同飲酒。”而不用盯着要殺的人,而不是在趕路前往某個地點等獵物。
這話中的辛酸,雲無修深深烙在了心中。哪怕多年以後,他都能記起沈寒瑤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和神態。
但兩人終究還是沒能交心,也只是彼此相互試探了一番。
雲無修雖在武學上造詣頗高,平時也極有慧根,但偏在男女情愛上,他捉摸不透沈寒瑤的心思,又想她或許是有自己的顧忌,便又覺得也還來日方長,因而此事過去,也就當過去了。
沈寒瑤卻是不同,她總會想起雲無修說的那些話,便找了個藉口回藥谷,以此逃避雲無修。這樣一來二去,兩人在除夕夜那日過後,竟是隔了許久也沒有再見面。
老藥師是個活得通透的人,當年見慣了趙驀霖和自己的養女王慕歡那一套,估算這雲無修已經連續十來天沒到藥谷來了,便心下已經對兩人的事情猜到了七八分。
這一日,同馮奎在下棋時,兩個上了歲數的人竟也樂呵呵說起這些小年輕的事情來。
沈寒瑤在院中正將積雪掃到旁邊,要將路面清出來,遠遠的就看見趙義軒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來。
老藥師聽到門外弟子在喊,急忙下了榻子前去迎上。
原來趙義軒此番前來,是順便也替趙驀霖拜個年。老藥師笑呵呵收了禮,又留趙義軒喝了幾杯茶,趙義軒這下子從馮奎口中聽出了沈寒瑤和雲無修的一些事,便是內心不勝激動。
瞧着門外沈寒瑤,他心下一動,對老藥師道:“驀霖染了風寒臥病在牀,不然一定與我一同前來。年前他本想接寒瑤一同去過個新年,不曾想,被雲長老截了胡。前些日子,我還聽掌門說起,寒瑤是個可塑之才,應該讓雲長老好好教教。怎麼現在還在藥谷待着?”
老藥師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想問什麼,便也不遮掩,直率道:“這不是小姑娘覺得一個人住在那院中,有些許不便,畢竟那也是孤男寡女的,她又還未出嫁。”
馮奎忍不住插了一句:“什麼孤男寡女,她要願意跟無修成親,那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呢。無修可挑人,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不肯再回去做無修的弟子。”
“或許是介意師徒名分呢?”老藥師猜測道。
“有可能!”馮奎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忽然就起身,“還是姑娘家想得多,無修也是個糙漢子,這點禮數都不懂!哎呀,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也就先走了......”
老藥師低頭悶笑,他肯定是要找雲無修去大說一番了。但老藥師可管不住那麼多,只是有些惋惜這下了一半的棋局。
趙義軒見馮奎走了,馬上搭話道:“不知寒瑤近來有沒有空,我想再請她去府上幾日,好補了先前沒能留下過年的遺憾。”
“她就在外面,你自己去問吧。”老藥師指着屋外說道。
得到了老藥師的准許,趙義軒自然就已經成功了大半。沈寒瑤正好也巴不得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一聽趙義軒要帶自己出玄青門,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那方馮奎喜盈盈上了西峰,在雲中小院添油加醋地同雲無修說起今日之事。雲無修聽着,似乎也有這麼點道理,要他和沈寒瑤真成了名義上的師徒,再有夫妻名分的話,也確實有違禮數。
雲無修當下心情便寬鬆了許多,還應允了馮奎每月去破敗堂幫他□□一下弟子。只可惜馮奎的如意算盤也沒能打成,次日他和雲無修又一同去了藥谷,卻發現沈寒瑤已經不見蹤影。
氣得雲無修撇下馮奎當場就拂袖而去,馮奎只得大喊:“是你自己追求人家小姑娘不成,怎麼賴得到我頭上?!”
這下子,全藥谷的弟子都知道了,西峰上的雲長老看上了藥谷打雜的那個小姑娘。偏年後又是弟子們在門內走動頻繁的時候,雲無修那小院,這下可是一個弟子也不讓進了。
於是乎便又傳出雲長老因情傷閉門的消息,不出半日,連道無涯也開始躲在弟子身後窺聽起來。
沈寒瑤卻是跟着趙義軒去了府上,半點也沒受到影響。她沒想到,趙驀霖是真的染上了風寒,又聽趙義軒說他頗爲掛念自己,她想來趙驀霖是關心之前那件事,便到了趙府後,趕忙去了趙驀霖的小院。
既然來了,總歸要先把人家之前交待的事情給說清楚。趙義軒還特意將沈寒瑤送了過去,看着她進了屋,自己還捎帶掩上門。
正是諸多誤會下,原本兩個不相干的人,又被湊到了一起,而有意爲之的雲魔子,卻落了個空。可嘆,世事總是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