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結了冰。
走在無際的白茫茫中,寒冷縈繞身周,她在不停步地往前走,走向那隱藏在遙遠裡的未知,走啊走,不停地走,彷彿永遠也不會有終點。
許久許久之後……
終於,她停了下來,舉頭望着上空的茫茫,像是騰着雲霧,佈滿整個天空,不論是往前還是往後、往左還是往右,都是一片茫茫,無邊無際,沒有盡頭。放眼腳下,也是一樣的情景。
她呼了口氣,卻也是一串白霧。
我,這是到了哪兒?她心間茫然,獨行於這冰冷的世界裡,除了自己,沒有別的人影,也沒有動物、植物,除了白茫茫,什麼也沒有。
忽然間,身周,飄起了一粒粒的光點,像是螢火蟲,四周都是。它們不知從什麼地方飄蕩而出,懸浮在空氣裡,慢慢地組在一起,行成了滿世界的文字,一個個地遊蕩在這個白茫茫的時空裡,然後排成了一行行,在她的身周遊來蕩去。她愣了一下神,看清了其中的一些字,但仍有很多是看不清的,隱隱見得到輪廓,卻像是隔着一層霧,看不見隱在霧後的真容。
四面雖冷,不知爲何,她卻喜歡這樣的感覺。
仰着臉,面對着這滿世界裡的文字,她緩緩張開了雙手,閉上眼,像是在迎接着這些文字。
那一行行的文字,彷彿領會到了她的用意,在她四面徘徊了一會兒,慢慢地朝她靠來,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沒入她的身體裡,源源不斷,所有的文字都被她吸引了去、吸收了去,有如一股洶涌的浪潮,狂奔而至,鑽入她的身體。
這是……
她感覺,所有一切都是模糊的。
模糊得彷彿自己都要消失了,那些白茫、那些無際、那些文字、還有自己的身體,在某一時間裡的某一瞬,幻爲了虛無,不存在的虛無,除了那空空的一切、模糊的意識,什麼也沒剩下。彷彿,一切都湮滅在了那浩浩的洪流中。
然後,意識告訴她,她沉睡了過去,睡了很久很久。
這一睡,彷彿就是永恆。
可是,恍惚的永恆之後,她還是慢慢地醒了過來,悠悠地睜開眼睛,眼簾裡映入了微弱的光亮,卻有點刺眼。她又將眼睛閉了回去,片刻後再睜開,如此反反覆覆,直到適應了這樣的光亮,纔敢將眼睛慢慢睜大。然後,她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房間裡。這是哪裡?這是醒來後的第一個疑惑。望着周邊的環境,似乎熟悉,似乎陌生,心中蕩着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原來,自己躺在牀上……
坐起來後,她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牀上,而且身上還纏着白色的繃帶,纏了一層又一層。
她擡起了左手,放在眼前,手心也纏着繃帶,不過五根手指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她動了動手指,從拇指開始,然後是食指,直至最後的小指,除了隱約中的一絲疼痛,一切似乎都是正常的。然後,她握緊了拳頭,低下眼眸,一臉沉寂,努力回想着一覺醒來後所忘掉的一切。
空白的腦海裡,一點點地涌進了一些記憶,失去的漸漸復返:
我叫寧玥瀅。
寧天旋的女兒,月鏡城的公主。
我的母親在我小時候病逝了,可我還記得她的面容,那麼美麗,她是個溫和、賢惠、善良的女人,父親說我繼承了母親的大部分優點。我有個弟弟,名叫寧玥言,我很愛他,我記得他的眼睛漂亮得如同女孩子,烏溜溜的,黑亮亮的,還有他的臉蛋,那麼俊俏,那麼精緻,一點瑕疵也沒有,像是一塊精雕細琢的白玉。在他很小的時候,我經常抱着他,他從來就乖得很,不哭鬧、不耍脾氣,安靜得像個小女孩。
我的父親,是個大英雄,也是月鏡城的城主。他每天都很忙,日理萬機,雖如此,卻總會抽時間來陪我和弟弟,一起吃飯,教我們看書,有時還會帶着我們到月鏡湖去遊玩。他表面嚴厲,卻很慈祥,從不打罵我們,或許是我們從小被母親調教得很聽話的緣故,我們也幾乎不給他製造什麼麻煩。
還有李叔,我記得,小的時候,他特別喜歡哄着我們玩,逗我們開心。另外,他做的飯菜十分好吃,我也很喜歡吃。
哦,還有一個人,他是我的青梅竹馬,名叫韓墨,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他的琴藝十分高超,他奏起的琴聲,是我聽過的最好的琴聲。他經常給我彈琴,也教我彈琴,可惜我沒有天分,總是學不會,他卻總是很耐心。我們經常一起玩耍,一起追逐,一起抓蝴蝶、捕蜻蜓……
人們都說,我們是金童玉女,天註定的一對。每次聽到這些,我都會害羞得面紅耳赤,心頭撲騰撲騰跳着,然後低着腦袋,遠遠地跑開。
我有個表哥,他叫……
秦禾宇!
這個名字,躍入她的記憶,她的眼睛猛然一睜,然後,那些染着鮮血的記憶洶涌而至!
記起來,一切都記起來了!
往事,如潮水般涌了過來,從兩年前月鏡城發生的一切,到與徐然的相遇、北遙峰的修練、大師兄的死、私自下山三個多月來的所聞與所見、回山以及最近的會武。
會武……
她記起了,與蘇乾的一戰。
然後,是與喬師姐的一戰。
結果,怎樣了?想起與喬玲霜的一戰,她低着頭,望着手心纏繞的白布,還有身上的繃帶,心中有點茫然。這些傷,都是那時留下的嗎?
她記得,喬師姐對她使了“望九天”,要不是聶師兄贈的斬念,估計第一擊就撐不住了吧?而後,她又想起,某一瞬間,喬師姐望她的那種眼神,鋒利如刀,冰寒如劍,像是要把她給穿透一樣。她理解不來,喬師姐的那個眼神。之後,喬師姐再次使出了“望九天”,這一次的力量,比之前的要強出太多,九道光刃帶着無盡的威勢朝她壓來,她下意識地運起全身力量,同時利用斬念,奮力一搏。此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對此,她記不起來了。記憶裡,是一片刺眼的光亮,將她壓制,自己被一團燦爛的光輝籠罩,周邊一片熾熱,全身一陣刀割般的疼痛……
然後,便什麼也記不清了。
喬師姐呢,她怎樣了,是她贏了嗎?望着身上的繃帶,感受着那並未消散的痛感,毋庸置疑,肯定是自己輸了,不然也不會是這個樣。
她嘆了口氣,輕輕擡頭,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這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原來,已經回到北遙峰了啊!
旁邊的桌子,趴着一個人,定睛一看,卻是劉鳴軒,此刻睡着了。
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劉鳴軒眼睛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睜開,擡起頭來,一臉詫異:
“寧……師妹……你……醒了?”
然後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躍到牀前,有如一隻猴子,睜大眼睛,又道:“寧師妹,你醒了?”
寧玥瀅懵懵地望着他,心中疑惑,道:“劉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裡?”
劉鳴軒露出笑容,道:“我在這裡照看你啊。”
“照看我?”她依然有些朦朧。
劉鳴軒將凳子搬到牀邊,坐在上邊,道:“那可不是,你傷得那麼重,還昏睡了這麼久,當然是由我來照看你了。你終於醒來,這下,我也就可以鬆口氣了。”
說着,有模有樣地吐了口氣。
寧玥瀅眼睛轉了一下,微作沉思,然後問:“對了,比試現在進展到哪裡了,喬師姐可還好?”
劉鳴軒稍稍驚了一下,不過想到她昏迷了這麼久,自然什麼也不知道,故而很快就平緩了下來,吐了口氣,嘆道:“你知道麼,你已經昏睡十三天啦,比試昨天才剛剛結束,聶傾豁師兄擊敗了大熱門郭霖,奪得了冠軍。”
“我、我……昏睡了……十三天?”
寧玥瀅一臉茫然,以爲聽錯了。
“是啊,十六進八的那一場,你贏了喬師妹,卻因傷過重,一直昏迷,所以八進四的比試就當你棄權了,南遙峰的那個陸風算是撿了便宜,輪空進了四強,結果被郭霖掃了下來。”劉鳴軒邊說邊回憶着陸風被郭霖打敗的場景,“石師弟在八進四中擊敗了西遙峰的景堯,無奈四強戰中敗給了最後奪魁的聶師兄。聶師兄實在是太厲害了,這屆的冠軍也可以說是實至名歸了。”
聽說自己贏了喬師姐,寧玥瀅又是一臉詫異,一副難以相信的樣子,道:“我……贏了……喬師姐?這、這怎麼可能?”
劉鳴軒想起寧、喬二人當時比試的場面,見寧玥瀅被那九道光刃所幻化的光輝吞沒,緊張得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此刻想起,仍然心有餘悸,道:“確實是你贏了,我們當時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但事實的結果,就是你在臺上,喬師妹在臺下,贏的當然就是你了。”
怎麼會這樣?
她的神情,越發的茫然。
然後,她問:“喬師姐怎樣了?”
劉鳴軒揉了揉鼻子,道:“她也受了傷,但沒你重。你就不用擔心她了,跟你說,她現在可是恨死你了,我也已經跟她鬧翻了,以後別理她了。”
“什麼?”寧玥瀅大爲震驚,一覺醒來,整個世界彷彿都變了模樣,而她卻是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她……恨、恨我?”
劉鳴軒吐了口氣,又緩緩吸了一口,道:“你把她的八強給搶了,她自然不高興,但這並不是根本所在。我聽小蜓說,她之所以恨你,是因爲懷疑你在她的天荷靈葉裡動了手腳,以至在與你的比試中肚子痛得厲害,這才輸給了你。”
“怎麼會……這樣?”
寧玥瀅的聲音顫抖起來,眼裡滿是疑惑,一臉憂愁,還有說不出的難過。
她想起了喬玲霜的那個眼神,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可是,自己明明什麼也沒有做,爲什麼會這樣?
爲什麼?
“比試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當時她的肚子在痛,而且,我也沒有在她的天荷靈葉裡做過什麼手腳,剛剛聽你說了,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她的聲音,充滿了憋屈。
“但她就一口咬定是你,我也不相信是你,所以纔跟她大吵了一架,然後鬧翻了。”劉鳴軒攤了攤手,眉宇間顯示出一種無奈,“不過,她肚子痛確實有這回事。而且經事後的調查,她的那包天荷靈葉也的確被人動了手腳,被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名爲心絞散,毒不死人,卻能讓人肚子劇痛,從而使不出力量。這件事情目前還在調查中,暫時還沒有結果。不過,你也不要太過擔心,這件事由師父在查,相信他一定會還你清白。另外,我也會一直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