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城樓上,遙望遠方。天地交接的地方,山頭連綿,影影綽綽。
這是幻靈城的西城門。
經過數十天的修復,已經回到了原有的模樣,卻要比之前更堅固了一些。
大雪已停,積雪卻未散,空中陰雲尚在。視野裡可見的,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空氣中飄蕩着縷縷大雪過後的寒冷。
鄭攻一直守在這裡,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見她面色憂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聽說了最近的事情,心中感嘆,安慰她道:“你看那邊的山,也不知沉寂了多少的歲月,卻一如既往地坐臥在那裡,日月轉,時光流,巋然不動。這個世界,世事無常,很多東西難以預料,但保持一顆恆定、積極的內心卻是無比重要的。所以,寧姑娘,我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負擔。”
幾天前,她曾去過鎮天地牢,見到了那一個窟洞,掩藏在地牢的最低層。窟洞裡一片漆黑,像條地道,彎曲向下,可以容得下三四個人同時在其間行走。她試圖在裡面走了一陣,卻始終不見盡頭,而且前方還出現了好幾條岔路,不知應該選擇那一條。
上官逍漠對她說:我們出去吧。
她茫然地望着前方,望了很久,點頭同意。上官逍漠告訴她,這個窟洞很多年前就已經被發現了,有先輩進入其中探索過,卻一直都沒有走到盡頭,摸不出個所以,只得退出。由於這個窟洞一看就是天然的,而且蜿蜒曲折呈向下的走勢,雖有提防,擔心有什麼人會從這個地方潛入地牢,但久而久之,時光匆匆,也不見有什麼事情發生,遂不再管它,也沒有將它封起來的打算,只是多加了幾個守衛在此把守。
她知道,窟洞下,是瀅然之域。
那個以她與他之名命名的地方。
那個世界,在寂域之下,而寂域距離幻靈城並不遠,它們之間的相通也就可以想得明白了。
不過,她並沒有重新回到那裡,她心裡對它有着一種說不出的畏懼。
她想重撿那段記憶,卻又害怕。
寧玥瀅,你在害怕什麼?她的心底,不時響起這個聲音。
“或許,我應該回焚遙山了。”她從天際邊將目光收了回來,望向一旁的鄭攻。
寂域之事發生後,雖然大家都知道煞噬帝已經復出了,卻沒人知道此事後續如何,而最近也沒什麼動靜,便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鄭攻望着她瘦了很多的身體,眼裡含着擔憂,微微吐了口氣,道:“下山至今,也有三個多月了吧?嗯,是應該回去一趟了,不然你師父會擔心的。”
他並沒有勸她留下。
這個地方,對她而言,有着沉重的記憶,或許,回去,更有利於她對心緒的調節。
“鄭前輩,謝謝你。”
她沒有笑,卻說得很誠懇。
對於鄭攻,每每見到他,她就會想起柳峰、林之皓和李隆升三位前輩,她依然心懷愧疚。
她離開了城樓,回到住的地方,跟李叔說明了接下來的打算。
李叔很不捨得她,但也十分支持她回焚遙門。
“你要走?”
得知她要離開的消息,上官逍漠急急忙忙地趕到了她住的地方。
她正打算要去跟上官逍漠道別的,見他親自登門,倍感歉意,道:“是的,我想回焚遙門。”
上官逍漠望着她弱不禁風的身體,道:“可是,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這就離開,我擔心對身體不好,要不再留幾天吧,等痊癒了再回去卻也不遲。”
他想極力將她留下。
“謝過少城主的好意了。”寧玥瀅低下頭來,上官逍漠對她的好她都銘記於心,“只是,下山這麼久,我也該回去了,不然無法向師父他老人家交代。”
想起自己是溜下山來的,一走三個多月,而且一點音訊也沒有傳回去,也不知師父心裡會怎麼想、衆師兄弟又會怎麼想,她也不知道此番回去,自己該如何面對他們。
此外,劉師兄怎麼樣了?喬師姐怎麼樣了?她不知道,心中也很擔心。
三個月,不長不短,卻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
對於她的決意,終於,上官逍漠不再勸阻,雖然很想她留下,卻又不能強求,各種思緒在心海間紛飛,道:“不然,讓我送你一程吧?”
寧玥瀅不好拒絕,答應了。
“喵~”
一直懶着不動的小白白在牀上伸了個懶腰,跳了下來,來到寧玥瀅腳旁,用頭蹭着她的腿。
寧玥瀅將小白白抱入懷中,撫着它乾淨柔軟的白毛,在它耳邊,輕聲道:“小白白,我要回焚遙山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呢?”
小白白“喵”了一聲,像是同意了。
上官逍漠、馮駒、樊拓將她送出了城門,樓上鄭攻朝她揮了揮手,她回頭仰望,隱約露出了一個微笑。
“路上保重。”馮駒道。
此刻,馮駒的腿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不過手裡還是撐着柺杖。
寧玥瀅向他們一一道別,然後望着上官逍漠,道:“少城主,很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我實在感激不盡,也不知如何報答,謝謝你。”
上官逍漠眼裡滿是不捨,道:“寧姑娘,不知我們以後還能見面麼?你是否還會回來?”
寧玥瀅道:“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的。”
上官逍漠眼裡驚起一絲期盼:“我等你回來。”
終於,她離開了。
離開了幻靈城,這個留滿記憶的地方。
上官逍漠又送了她一程,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了下來,問他:“少城主,我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上官逍漠有點驚訝。
寧玥瀅正視他的雙眼,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一些東西,道:“徐公子爲什麼……不辭而別?”
這個問題,一直令她苦思不得解。
上官逍漠眼裡光芒略有閃爍,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寧玥瀅目不轉睛地望着他,面色沉寂,有一種“別想騙我”的氣勢,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上官逍漠避開她的目光,想要轉過話題,寧玥瀅卻忽然道:“你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不是?”
上官逍漠知道再也瞞她不住,而對於她,他又總是容易心軟。他沉默了,思緒在心間衝突,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決定說出了真相。在說出之前,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猶豫。
他開口了,低下頭來,道:“你知道嗎?他不想讓你傷心難過。同樣的,我也不想。”
聽着,寧玥瀅心緒起伏。
上官逍漠繼續道:“那天,我看見他,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臉色蒼白如紙,身上滿是血,衣裳紅了一片。他揹着你,從窟洞裡出來,每走一步就搖晃一下。他把你交給了我,我看到他左臂上裹着厚厚的一層從衣裳上撕扯下來的布塊,上面也都是沾滿了血跡,其中部分已經變色,而有的卻還是新鮮的。他手上的刀,也是血跡斑斑……”
“我當時一臉震驚,不明白髮生了事情,他對我說,不要將我看到他的情形跟你說;他還說,他不想讓你看到他現在的這個樣子,所以他選擇了離開。他走得很決然,我無法將他勸下。”
“我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心中有種酸爽的感覺。我望着你昏睡的臉,脣邊染着血液,衣服上也染了一些,剎那間,我明白了,他爲了你……”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
有些話,或許,他不應該說。
寧玥瀅的眸子溼潤了,晶瑩的淚珠在打着轉轉,即使他不說,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記起了那個夢。
徐然倒在夜的街道上,右手拿着刀,左手流着血,和上官逍漠所描述的何其相似。
那個時候,迷糊之中,好像有什麼鹹鹹的液體滑入她的嘴中,她下意識地將它們吞嚥下去。
原來,那竟是……他的血!
真相竟是這個樣子,此刻,她傷心得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淚水雨般嘩啦啦地落下。
上官逍漠似乎有點後悔,後悔將本來答應過徐然的不該說的說了出來。
看她傷心的樣子,他也很難過。
這個時候,多麼想,將她擁抱。
可是,他卻忽然覺得,自己不配。他明白過來了,她喜歡的是徐然,自己不過只是個過客。如果她喜歡的不是徐然,那麼,這些日子裡,也就不會因爲徐然的不辭而別而鬱郁不歡了。
只是,徐然喜歡她嗎?他不清楚。
如果,自己一輩子得不到她,那麼,也應該成全她的姻緣。但,她喜歡的那個人,也必須喜歡她,不然,他是絕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如若這樣,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將他們阻止。所以,對徐然喜不喜歡她,他竟在乎起來了。
忽然間,對自己的這些想法,他打了個寒顫。
小白白變大軀體,讓寧玥瀅趴在它身上哭泣,時不時“喵”的叫了一下,同時捲過那根長長的尾巴,輕輕撫着她的後背,像是在給她安慰。
天色,漸漸沉了下來。
上官逍漠搬來了一些乾柴,生起了一堆火,然後到附近狩獵,在雪地裡逮到了一隻野兔,剝皮洗淨後,放在火上烤了。待到一定火候時,空氣裡飄起了烤兔的芳香。
小白白嗅動鼻子,目光瞄向了火燒中的烤兔。
上官逍漠撕下一塊,遞給寧玥瀅,道:“吃點吧。”
寧玥瀅已經停止了哭泣,臉上的淚痕依然清晰可見,她坐在火邊,靜默無語,一臉憂鬱。
見上官逍漠遞來兔肉,雖然一點胃口也沒有,卻還是接了過來。她明白,這是上官逍漠的心意,即使沒胃口,也不要拒絕。於是,她嚐了一口,腦海裡卻想起了兩年前的那一條烤魚。
那個冰天雪地,那個山洞……
見她接過並嚐了一下,上官逍漠臉上浮出了一絲欣喜,轉眼間,忽見小白白正眼巴巴地望着火燒中的烤兔,一副垂涎的樣子,他笑了笑,也給它分了一塊。“喵”,小白白接過烤兔肉,面露喜色,嗅了幾下,開始細細地嚼了起來。
夜空,綴着幾顆並不明亮的星點,沒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