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或者是因爲我欺瞞了她五日的關係,練兒也結結實實地生足了我五天的氣。

對此坦然接受就是,這次的的確確害她心傷了,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

但心傷總比心結好,卻依舊堅持這麼認爲着。

所以惹生氣什麼的無所謂,唯獨就怕練兒去了一個心結又添一個心結,若換了角色卻也換了心結,那纔是冤枉折騰。

於是之後幾日裡不管她臉色如何,自己總管報以談笑自若就是,雖說賠小心是免不了,但卻沒斷過對她開開玩笑什麼的,有時候玩笑開到頭髮上,也半點不會忌諱,甚至會主動對她講起自己有上輩子染過茶發的記憶……當然,這裡說得是那個上輩子“夢”的記憶。

不管說些什麼,目的是想讓她知道,髮色一類的,臨到自己頭上真什麼都不算,她曾經有的那心結,我這裡半點沒有,所以曾經令我無論如何放不下的心結,她也真不必有。

不知道這心聲傳達出去多少,但既然心情坦蕩,言行自然坦蕩,以練兒之敏銳我想至少是能感受到一二的,因爲她也再沒提過想尋優曇花之事。

不過五日之後,她倒是提出來想向嶽鳴珂告個辭,要下山去看徒弟了。

這倒不算太意外,小飛紅巾的事她早已經告訴了我,而且,我想先前一怒之下傷了嶽鳴珂,她事後憶起約莫臉上也不太掛得住。畢竟我們是客,關鍵那傷還是別人好意讓着她才得逞的,如今練兒只怕面對嶽鳴珂是又氣又窘又不滿,更是不想與他相處了。

“莫如這次離開後,咱們也就不要再來住了吧?寄人籬下總不是回事。”考慮到她心情,在聽得這麼說後,自己便順勢建議道:“還記得天山重逢時我暫居的冰峰花谷麼?那裡得勢於地利獨有一絕,冰湖地暖花草馥郁,是一隱居的絕好所在,何況之前的採藥父子如今也投奔唐努去了,附近應該沒什麼閒雜人等,比這兒可愜意多了……當然……”說到這裡時頓了頓,習慣性看看她臉色,又補充道:“若是嫌這般隱居太悶太無趣,咱們也可以住唐努那兒,那裡比較熱鬧,也方便你……”

“和一幫子不認識的整日熱鬧在一起做什麼?唐努再是不錯,卻也算寄人籬下吧?住着與嶽鳴珂這裡有何區別?你別把自己繞糊塗了。”練兒倒是腦中明晰,一語道破了我話中矛盾所在,之後才略一沉吟,道:“那處花谷確也不錯,不過……”她略遲疑地瞥過來一眼:“別的都好說,可你那些醫書都看完記住了?別到時候病怏怏起來沒法子了,要不咱們還是再回來住一陣吧……”

見她明明尷尬與嶽鳴珂相處,卻還在此事着想,心中更柔,也就顧不得什麼道義不道義,當即微微一笑,對她道:“沒全記住也不打緊的。反正嶽鳴珂說過他不學醫的,咱們辭行時就索性問他將醫書一併討了走,待拜讀完了再歸還……出家人予人方便,再說有借有還,我猜嶽大師也不會太介意的。”

這麼提議時,心中暗暗對晦明禪師合十拜了拜,這些日子佔他便宜的事做多了,也不少這一件吧,樂善好施,功德無量。

而嶽鳴珂果然就樂善好施的答應了。他之前與練兒交鋒,因自覺理虧,捱了一劍,我們去辭行時,那肩上劍傷尚未痊癒,他卻全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似的,待練兒態度仍同當初一般平和,待我也沒什麼芥蒂感,聽聞我們要走還萬分詫異,幾度出言挽留。聽那意思,他是真心希望能與我一門共同鑽研武藝,融兩者所長,以告慰兩位尊長在天之靈,直到後來聽我解釋道此地高寒不宜女子調養,遂才作罷。

這時候就深覺得,大徹大悟之後的嶽鳴珂,或者纔算是練兒此生中難得的一位真正良師益友,可惜練兒本身太好強好勝,經過此事又平添了許多情緒在其中,否則還真想改主意勸她就此留下。

雖已佔了這位出家人太多便宜,但最後,自己仍悄悄拜託了他一件事,當然,這是後話。

之後出發去了唐努那裡,一路無事,好在春夏之際皆草木蔥蘢,他的部族還在原址駐紮,一尋便順利尋到。重逢之後倒將認得的人都給嚇了一跳,主要還是因髮色的離奇變化,唐努且不說,先將小飛紅巾給弄糊塗了,好在她小小年紀倒將練兒真容記得清楚,沒鬧出笑話來,反而很快就接受了現狀,在師父授意下雙膝一跪脆生生對我喚了聲“師尊”,讓自己委實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了。

之後也曾偷偷問練兒,爲何不讓飛紅巾按規矩叫師叔師伯,再不然也該是大師父二師父什麼的吧,結果只換來一記睥睨,還有一句“什麼叔伯大小?難聽死了,你若不想與我做個一字並肩王,就讓她叫你師孃吧!”令人只得摸摸鼻子作罷。

相對接受變化飛快的小孩子,唐努反而受驚不淺,這倒不僅僅是因爲髮色了,他先是詫異於我的變化,後聽說曾救他性命的大恩人玉羅剎原來纔是自己女兒的正牌師父,就更是驚愕,當然驚愕過後便是開懷,聽得練兒要在此教徒幾日時滿口答應,忙不迭地設宴接風洗塵起來,席間我問起辛家父子,果已到此,喚來一見,難免又是一番寒暄和解釋。

一落下腳,波瀾不驚的日子轉眼過去,這段日子裡練兒好似真對種種喧囂無甚興趣,除了我外便是與小飛紅巾接觸最多,我倆常常領她到草原僻靜之處,一個傳技授業就是好幾個時辰,往往要日暉西沉方歸,待到吃過晚宴和旁人說上沒幾句,也就鑽進帳篷洗漱安寢了。

或是太過於波瀾不驚了,待到見立秋已至,而練兒還似個沒事人般,反倒是自己先有些沉不住氣了。

所以這天入寢之前,便主動試探了起來。

“練兒……”先沐浴完畢的是自己,坐在榻上閒來無事等待時,便不經意般開了口道:“如今七月初一都過了,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啊?”

“忘了事?什麼事?有話就直說。”不消片刻她也收拾完畢,過來從旁坐下一把摟住人,彷彿有些倦了,將頭擱在我肩上就懶洋洋闔起了眼。

見她似真已經睏意上涌,自己也就顧不得再繞彎子,微微側過身,一邊幫她擦了擦還有些水氣的眉梢眼角,一邊開門見山道:“立秋一過,便入了七月,那七月初七風砂鐵堡的戰約怎麼辦?別告訴我說你真全然不記得了,有什麼打算得讓我知道。”

此事之後緊接着又發生了太多波折,所以我們從未商議過,不過自己還記得清楚,那麼她必然也不可能全忘了,何況戰帖戰書這一類的打架之約,按練兒的性子,哪怕是忘了吃飯喝水,也不會忘了這一茬。

“原來你說這件事啊。”聽我道明,她睜開了雙眼,眼中似有所思,卻不消片刻就又懶懶閉上了:“你不提我還沒準就真忘了,什麼風砂鐵堡,想必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就讓他們空等去吧,咱們不理。”

“咦?你不打算赴約?”這一下才真正掩不住地驚訝了起來,因爲訝異回頭的關係,肩頭令練兒枕得不是太舒服了,她抗議似地蹙起眉,緊了緊摟在腰間的手,又微微挪了挪下巴,才道:“不去有什麼奇怪的?我到天山比武就沒遇到過什麼像樣的對手,那幫烏合之衆想必也不能比嶽鳴珂更厲害了,打也打不過癮的,何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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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這裡倏地止住,好似無意中說漏了嘴一般,練兒抿起脣有些懊惱,雙眉亦蹙得更深。

“何況什麼?”很自然的反問,卻不催促,只反過手去幫其輕輕揉了揉眉心,她也不迴避,任憑我揉了幾下,就舒展開了眉頭,吐氣道:“何況他們是約了白髮魔女決鬥,如今我上哪兒去找個白髮魔女來赴約?”

啞然失笑,原來是爲這個原因,也對,不過……沒有立時回答,一隻手仍舊撫摸了她,另一隻手悄悄不動聲色伸向枕邊的包袱,悄無聲息地取出個東西擺弄了幾下,然後對她故意啞了嗓子道:“怎麼沒有?你看看,我是誰?”

聽了這明顯不對勁的強調,練兒才漫不經心地睜開眼打量過來,卻是在掃了一眼後就楞上了楞,旋即不悅道:“你……你怎麼也弄這個來戴上了?醜死了,快摘掉!”說罷不由分說伸過手來,似想一把拽掉。

“別別,別弄壞了!你可說過這是寶貝。”笑着偏頭躲開她,卻不敢耽擱,一邊忙不迭取下那張之前一直被練兒戴着到處打架的老婦面具,一邊打趣道:“如何?雖然我的髮色不如當初你白,不過落在旁人眼中大約是差不離的,加上武功身法同屬一門,頂替這個諢號應該沒什麼人會起疑吧?”

託之前自己刻意爲之的福,這時候我倆之間早已經不避諱談什麼髮色,練兒聽得如此,也只不過有幾分故作生氣,卻同時也有掩不住的好奇:“怎麼,你想頂替我去打架?什麼時候你也這般喜歡打架了?”

“我只是頂替諢號,打架的重責還得靠練兒你,我呀,屆時就對那幫人說,我師妹聽得技癢,也想會會羣雄,誰若打得過我師妹,才配與我動手!”

拿腔拿調地說完這番話,見摟住自己的人眉頭一挑,似因爲師妹二字發作在即,趕緊又咳了一聲,收了玩笑換做正經面容,對她道:“練兒,我自己不好打架,卻也從不攔着你打架,你從此以後也無需顧忌太多,只要不是咱們隨意亂挑事端就成。這次分明別人約戰在前,你若不去,必名聲受辱,就算你無所謂,我也聽不得別人亂嚼你什麼舌根。何況我殺了那天龍派的人,真相如何,也該讓衆人知道,不想平白背個罵名……總之練兒,我想去,你陪我去好不好?”

央來央去,練兒被煩得不過,卻又似捨不得這麼好的抱枕,就這麼滿面不耐煩地聽憑我煩了她一會兒,才斜睨了過來道:“若去了打架,冷不丁又冒出個兇險局面,你待怎麼地?”

“你不是說都是烏合之衆麼……”偷偷嘟囔一聲,見她目光銳利,趕緊一正面色,伸指信誓旦旦道:“若有兇險局面,我必獨善其身躲得遠遠,不得允許絕不干涉;若練兒你不慎掛彩,我必備了上好膏藥等你來包紮;若練兒你有性命之虞……呃,若有性命之虞,要不還是準我下場吧?反正若連你也出事,我左右也是逃不掉的……”

“好了好了,問上一句你總能繞出十句彎子,從小到大端得是嘴皮子最利索!”軟磨硬泡下練兒似也無奈起來,含嗔帶笑一把推開人,旋即卻又撈過來摟住,再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去就去吧!把該會的都會個遍,我新近悟出的手法還沒開過葷,不給顏色瞧瞧,他們莫要還以爲是怕了他們!”

直到這時候,那雙眸中才露出了坦率的躍躍欲試之色來,眼見如此,我也不再說什麼,只笑着回摟住她,心中一片寧靜。

終究是不想束縛她的雙翼,縱然她願意爲我主動收起。

七巧之期的風沙堡一戰,結果在我與練兒看來其實無甚可大書特書之處,縱然那天堡內確實是龍蛇混雜聚集了不少人,也就是他們口中所謂的天山羣豪,但事實證明,真正令練兒看得上眼的對手卻是一個也沒有,包括那天龍上人和風沙堡的堡主在內。

當日一戰,我們黃昏方至,堡外風沙呼嘯,堡中人頭攢動。雖說場子裡擠滿了人,還有一羣喇嘛怒目相向,但在那堡主的倡議下還算規矩,場中早備了一比武臺,專供單打獨鬥之用。我按當初計劃好的那般煞有介事說了,練兒冷哼一聲,卻也不辯駁,只飛身入場亮劍,誰人膽敢上臺挑戰,皆不出十式必被打落,就連那風沙堡主成章五親自上臺,仗着一雙苦練多年的鷹爪功擒拿爪,也沒能走過二十回合。

好在練兒這次還算收斂,一不戲辱二不毒辣,最多口上調笑討些便宜,下手卻比往日利落多了,是以戰了數場之後,非但沒惹來衆憤,反令臺下觀戰者多面露了欽慕之色,我從旁看在眼裡,心中欣慰,卻又隱隱不太舒坦,真想令練兒也佩個面具纔好。

這局面直到天龍上人躍下場子後方才一變。那天龍上人正是天龍派掌門,亦是因奪花而命隕我手的天德上人之師兄,還是那數名被“白髮魔女”割了半邊耳朵的喇嘛的師父。有這糾葛在前,他心中憤恨比在場大多人來得更甚,算賬時練兒更一口將天德上人的事也攬在了身上,兩人話不投機戰在一起。那天龍上人挺個大肚皮宛如彌勒佛樣,心卻刁滑,數十招後眼看不是對手,索性一個收式不打了,只站在臺上叫罵,嚷嚷着要爲徒弟們復仇,定尋白髮魔女一戰纔是正事。

到這一步若再不出手就實在說不過去了,我飛身下場,百忙中先看練兒臉色,原以爲她定然不允,誰知道在那叫罵聲中練兒眼珠滴溜溜一轉,倒是笑吟吟同意了。她抽出背後從未出鞘的寒劍,連同將手中常用之劍一併交給了我,附耳交代道:“你用雙劍,不必怕他,我給你鎮場。”而後便主動跳到了場外。

雖說莫名,但亦依言動手。之前觀戰,就知天龍上人橫練功夫最了得,如今一試果然,若以腿腳打在他身上,不是如擊軟絮,就是如觸鋼板,除非有鐵飛龍一般的內功,否則還真不好對付他。可惜我派劍法從不講究以硬碰硬,這雙手劍雖是自明月峽夜戰後頭一次正式使來,卻更勝當初的得心應手,加之寶劍添勢,同樣不出二十回合,便嗤啦給這老喇嘛身上添了一個大口子,算是不墜白髮魔女威名。

那天龍上人連吃兩人的大虧,面上實在掛不住了,惱羞成怒一口招呼,那些臺下的喇嘛就紛紛上場,意圖羣起而攻之!練兒連連冷笑,霎時飛身而來接過寒劍,隨意揮灑之下,但見被她劍尖觸及的人都頓時倒地狂呼,這時候才顯出了狠辣手腕!

場中至此大亂,臺下有人不以爲然,有人卻加入戰陣意圖渾水摸魚,其中不乏高手。那風沙堡主成章五原本還想維持場面,但練兒出手無情,他見朋友混戰中呼號倒地痛苦不堪,便再忍不住,怒喝道:“衆兄弟一齊圍上,縱然身死,不能受辱!”堡內羣人雖然個個心驚,但聽聞堡主令下,卻都視死如歸人人爭上。

即使如此,卻也撲騰不出什麼大水花來。練兒一力扛去了包括成章五和天龍上人在內的數名一流高手,即便如此也劍若游龍尤佔上風!我與她互爲犄角之勢,不離左右接下其餘攻擊,不知道是這些年進步了還是敵手真屬不堪,也覺得這一戰得心應手,全沒有當初石蓮臺之兇險。這般戰來戰去,那天龍上人先中了練兒的九星定形針,針隨脈走再不敢用力,驚恐之下,竟率天龍派弟子一鬨而散,徒留成章五氣得面色青白,卻也無法可想。

隨着對手倒的倒逃的逃,風砂堡這邊實力大減。那成章五卻猶自率羣攻打不休,這時候卻憑空傳來一聲佛號,只見一個和尚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了場中,沉聲念道:“阿彌陀佛,冤家宜解不宜結,請快停了干戈斫伐之聲!”

見那和尚,風砂堡人有認得的頓時面色大喜,紛紛高呼晦明禪師快來誅魔頭,練兒卻忙裡抽空屈肘拐了我一下,瞪眼道:“這也是你的好安排?”

“和尚好用,有備無患嘛。”我賠笑道,順勢引開了又一把襲來的兵刃。

這晦明禪師之號在天山南北中似有些名頭,他一來勸架調停,許多人都紛紛跳出圈子,只有風沙堡主還一副拼命架勢不肯干休。問及緣由,原來他認爲今日太多兄弟重傷難救,不能交代,對此練兒翻了翻眼冷哼一聲不置可否,還是嶽鳴珂一語道破,說明練兒所刺的都屬關節要點,雖然痛苦卻非致命之傷,他管保救治,這才令干戈化解。

一場因莫名其妙惹來的戰約,又這樣略顯莫名其妙的被化解了,無論走到哪裡,武林中人多還是靠實力說話,那風沙堡主見朋友們也當真無恙,忽然就向我們這邊兜頭一揖,算做服輸了事,而後待將天龍派的所作所爲前後一對照,他更是深悔,切齒道被人挑撥利用了。

經過風砂鐵堡一戰,白髮魔女之名算是遠播天山南北,聽說是再無人質疑,亦再無人敢招惹,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己想要的結果,只知道聽聞如此時心裡十分舒坦,甚至有幾分自得的痛快。

爲何會自得,想必和練兒最後離開風砂鐵堡的一席話有干係吧。當時離開之時,那堡主親自相送,最後問了我倆一個問題。

他問道:“恕我直言,你們二位,究竟誰纔是真正的白髮魔女?”

被人看出端倪,這個也算預料之中的事了,畢竟手底下見真章,真正無敵之人並非自己。所以笑了一笑,正要回答,卻被一旁之人搶先奪了話頭。練兒伸手暗拽了我一把,卻朝對方不容置疑道:“你問那麼多幹嘛?不過一個名頭而已,既然你們風沙鐵堡是一幫子人,那所謂白髮魔女,就不能是兩個人麼?”

回過頭看她,這人面色坦然,彷彿如此回答纔是再正常不過的,她身後大漠夜空正繁星閃耀,其中兩顆最亮,這才突然記起,今夜正是七夕。

於是微笑不語,攜手踏沙而去。

結束了這一戰,兩年裡再沒有與誰動過手。我倆按先前計劃,去往冰峰花谷定居,那裡冰雪環繞,卻四季如春,確實是絕好的隱居之地,加之辛家父子當初留下來的傢什用具,小物件也不用再麻煩添置了。練兒憑着當初明月峽建居的記憶,就地取材截谷中樹木搭了一間小木屋,雖然簡單粗陋,卻也能遮風避雨,當下住定下來,就算是有了家落了根。

以後日子,其實與嶽鳴珂那兒一般無二的普通,練兒主外,依舊隔三岔五出谷一趟,一來打獵二來尋藥,我則做些家事,洗洗補補,偶爾缺了什麼方聯袂遠行一趟,去遠離天山的鎮子採買,順便散散心打聽一下時事。

不過這樣的採買大約一年也不會發生幾次,因爲飛紅巾每半年就會來住個把月學藝,這時唐努必會熱情捎來許多物資,當然他也知道我們喜清靜,每次前來都是煩勞辛家父子帶領就是,那辛家父子樂得領命,索性將谷口的窩棚修繕了一番,也隨飛紅巾來而來,待飛紅巾走才走。

眼見小飛紅巾日益精進,我待那辛龍子總有點過意不去,卻又覺得師父的武功未必適合他,便借還書之際問嶽鳴珂討了天山派的入門心法傳授於他,算是替天山派又收了個徒弟……不過辛龍子自己不怎麼知道,這愣小子似乎總認定我是他師父,嘴裡雖不敢喊,但是恭順的態度卻與飛紅巾有樣學樣仿了十成十,我也只有一笑了之,想待他大些再說道理。

如此秋去春來,待到第三年,練兒尚未怎樣,倒是我自己靜極思動,與她商量起來,說想回中原一趟。

“怎麼?不是你說要在這裡隱居的,怎麼忽地又說想回中原,不想住了?”一開始練兒似乎誤會了,語帶不滿如此道。我趕緊一番解釋,說明自己只是想回去一趟做些了結,當初匆匆離開,鐵老爺子那邊根本是一頭霧水,我們如今安定下來,也總應該去給個交代,讓人安心纔對。何況既然決意在此定居,黃龍洞那邊有些看重的東西也該捎帶過來,免得給什麼人誤打誤撞進去洗劫一空。

這一說纔對了練兒心思,她哦了一聲緩了面色,略一思忖,道:“也是,我也該去黃龍洞挖些東西,誰知道你又沒死……”卻越說越小聲,待我不解追問起來,卻死也不肯再談。

雖然不解她在說什麼,總之就算商議成行了,遠別在即,此事自然是要通知唐努一干人的。誰知小飛紅巾還爲此特意跑來一趟,送銀送物送食送酒,說是阿爸交代的,面色頗爲不捨。練兒在徒弟面前總愛端着架子,也唯有由我出面笑着讚了她一番,託她感謝唐努,又再叮囑許多,這才作罷。

託這慷慨相贈之福,臨行前夜,我拉練兒在花谷中好好開了一場只有兩個人的家宴。

繁花甚美,冰湖甚美,夜景甚美,伊人甚美……開懷之餘,不知不覺似有些喝高了……練兒不擅飲,怕她逞強多喝,結果一罈子酒自己反而搶得有些多了……當然,也只是多了一點點而已!自覺頭腦還是明晰的,只不過看什麼都更入眼了,所以便總盯了她看,錦上添花,更該多看幾眼。

“你醉了,回屋去吧。”被這般盯着看,練兒只眉也不擡如此道,面色半點未改。她似乎也終於習慣了被我盯着看了……心中雖然如此歡喜着,卻有些不滿這誣賴,便笑着搖搖頭,回答道:“我只是喝多了些,卻還沒醉,心裡清楚得很,這兒花好景好,正該賞心悅目,你不能趕我回屋。”

“花好景好?”練兒不知這言下之意,就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倆今晚在屋外設宴,除了桌上燭火搖曳,就是月色濛濛,好在遠處冰峰反光,也算看得清楚周圍的如海繁花,她瞧了幾眼,卻又嗤笑一聲,不以爲然道:“這裡花雖然香,卻也太多,一堆堆擠在一起反而看得眼暈,哪裡算什麼花好景好?只有你這般性子軟的會喜歡。”

性子軟硬和喜歡什麼花又何干系?有些不解她的話,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也就放棄了,只嘻嘻笑着,故作神秘道:“練兒你不喜歡這裡的花?嗯,你若是不喜歡,我也能拿得出讓你喜歡的花兒來,信不信?”

“哦?你拿得出來就拿吧。若拿不出來就乖乖回屋躺着,醉了就不要再出來了。”練兒依舊眉也不擡,只是滿不在乎地吃了一口菜,怎麼看怎麼有幾分挑釁。

被挑釁了,被看不起了,這可不行!騰地站起身子跑回屋,誰喝醉了,你看這腳步不是挺穩麼?而且記憶也很清楚的,七手八腳翻出白日裡收拾東西時見到的那本舊物,背在身後,又笑眯眯走了回去,忽地邀功一亮:“練兒,你看這是什麼?”

她聞聲擡頭,眼中果然掠過了驚訝,道:“這東西怎麼……是你帶到天山來的?”說着就要伸手過來,不能給她奪去!腦子想着,旋身要避開,卻不知道怎麼一個不慎竟整個人被她拽進了懷中,原來她是打算先拽人後奪書,真是狡猾!

“好了,別鬧,你喝高了原來是這樣子的……這本書是你回黃龍洞時帶出來的?帶它做什麼?”練兒拿過書去,大約是怕我搶奪,另一隻手始終抱定了人不放,我掙不過她,只得妥協,坐她膝上眼巴巴囑咐道:“你,你小心些拿……練兒,裡面有花,你喜歡的花……可別弄掉了……掉進花裡可不好尋……”

“裡面有花?”見我妥協了,練兒果然也就鬆了勁,她只虛虛摟住人,騰出手來翻開了書,口中道:“你真喝糊塗了麼?記得這本藍殼舊書裡藏得是師父的絕筆……唔,如今不能稱絕筆了,總之,哪裡有什麼我喜歡的……”那聲音卻是突然一頓。

她再不說話了,也再不動作了,周遭靜了下來,看吧,早說了喝糊塗什麼的纔是冤枉人。笑着以兩指拈起那朵粉白相間的淡色胭脂,小心翼翼送到她面前,道:“練兒,是你喜歡的花,對麼?”

夜有些深了,人也有些困了,導致竟有些看不清楚那近在咫尺的神色,只是過了半晌,聽她輕吐了一口氣,指間的色彩被同樣小心翼翼接了過去,然後纔是練兒的聲音,在輕輕道:“或許吧……”

早習慣了這個人的好強要面子,所以並不以爲意,心裡知道是自己贏了,自是十分開懷,當然也不能顯露太過,顯露太過會惹得練兒惱羞成怒的……於是只在她懷裡埋頭輕笑,笑了一會兒覺得更困了,便順勢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放心閉起了雙眼。

靜謐之中,不知何時傳來了哼唱聲,那是熟悉的旋律,是誰在哼?睜不開眼,就豎起耳朵仔細聽了再聽,才發現居然是自己的聲音。這聲音自作主張哼唱起來,我此刻管不住它,也不想管,就任憑自己沉浸在了旋律中。

而摟着自己的那人也任憑這旋律在靜謐中迴盪,許久,纔有呼吸湊到耳邊,低聲問道:“你又在哼怪怪的調子了,這回又是什麼,爲何只哼不唱?”

聽她說話,就勉強睜開了眼,笑道:“練兒你想聽?可惜,這歌兒大半我也不會唱,那詞不是漢話,記不得是什麼話了,發音古古怪怪的,我只記得歌中之意,覺得挺喜歡的,要說來給你聽聽麼?”

“說。”她倒是意簡言駭,不過這次許是休息了一下的緣故,我終於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人,那眉眼,平素總是傲然凌冽的目光如今滿滿蘊着月色,變得柔美無比。

於是心也柔成了一汪水,摟住她,想順着心意做點什麼,卻還記得她的要求,腦中有些亂,說出的話便也有些亂亂的了:“練兒……那歌,那唱歌的人愛上了一朵花兒……歌裡說,愛上了一朵花的芬芳,愛上了一朵花的倔強……歌裡還說,愛上一朵花就陪她去綻放,愛上一朵花就伴着她成長……最後那歌兒說,說……”

“說什麼?”練兒懂我,她此刻必然是看出了我想做什麼,卻又狡猾,偏偏要淡淡地問些不相干的事。

“說,要給你我從盛開到凋零,這一生的模樣……”

再也忍耐不住,言畢,吻上。

沒關係,對她,我已可以想怎樣就怎樣,而她,會接納我一切。

她就是我的花兒,是我用一生守的一朵花兒。

吻得有些胡亂,有些急切,彷彿心情一般,不知爲何心情會變得有些混亂而急切,而練兒的掌心在後背來回緩揉着摩挲着,滿是撫慰和舒適。

後來她應該又說了些什麼,只是聽得不太真切,或者是記得不太真切,唯一記得的只是一句——“這也不是我最喜歡的花……”脣齒相交時,那聲音確實這麼輕輕說過。

不是最喜歡,那最喜歡的是什麼花兒?直到沉沉睡去前,也一直在想這問題。

沒關係,今晚想不通,還有明天,明天的明天。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的凌晨更新,最後的一章,最後絮絮叨叨的九千字,抱歉久等了。

這章主要交代一些後來事,有原著內容有自己的,可能很多是一筆帶過的地方,相對比較沒重點,因爲這不是咱想寫的重點。

正文到此全部截止,終於能寫下END三字,兩年零三個月的時光,一百零三萬餘字,感謝大家的一起渡過,無論是一路陪伴咱的,還是一氣追上來的,無論是長期潛水的,還是熱情留言的,諸位,感謝你們,這話不賣萌。當然,最感謝的還是在鴿子頻頻飛起時不拋棄不放棄,堅持揮舞大棒與胡蘿蔔的客官們,這話也不賣萌……畢竟沒這些傢伙們咱可能……呃,好吧,是肯定堅持不下來……

結束前好像有很多正經話想說的,但事到臨頭又不知怎麼說,那麼就先這樣吧,最後的麼麼噠~~╭(╯3╰)╮

番外什麼的,咱,咱們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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