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

咯噔

“今夜難眠,復又回想前塵,彼時不辭而別,多乃負氣之舉,每時夢迴,思念甚殷,心中亦存懊悔,然已身如開弓之箭,不復回頭,廿年之約遙遙無期,今破指而書,留待日後重聚之時,天都若有緣得見,始證夫妻情分不假。”

站在石室內,就着昏暗的油燈細讀那羊皮捲上的暗紅文字,大多都如這一段般,有些沒頭沒尾,所記的日子更是時有時無,當中間隔最長兩篇甚至空了一年有餘,與其說是日記,倒不如說是師父的心情筆記更爲貼切。

可即使是這樣的斷續零碎,我一路看來下,漸漸還是從字裡行間中,摸索出了一些其中所記之事的輪廓。

原來師父早已經成家,且看起來她的丈夫同樣是劍術大行家,兩人感情頗深厚。當初,師父曾經對我說過的,她欲精煉百家所長獨創一派劍術來,現在看來,最初有這想法的卻是師公,他似乎還拿了此事與師父玩笑,可惜兩人俱是高手,師父又是性傲,當場被這玩笑激惱,揚言了自己也要獨創一家,二十年後再來比過,看看誰強!之後便真的攜了師公蒐羅的劍譜不辭而行,最初幾年知道師公在尋她,還四處遊走避而不見,纔會有與我的相遇和之後漂泊的那一年。

後來,漸漸沒了師公尋人的消息,師父覺得他該是死心了,所以才攜我在西嶽定居了下來,潛心專研劍術,可總是有情的,日子一長還是會想念牽掛,也有反思,只是這心情太不足爲他人道,這才以血寄心,寫下這些文字,留待日後見證。

師父畢竟性子強硬,即使是這樣的以血寄心,也都寫得淺顯簡略,大多聊聊幾筆,翻不多一會兒就翻完了,除去這些血字,後面記的都只是一些練劍的構想,進度和生活中事,末了連收我和練兒爲徒的經歷都記在裡面。

不多久我翻閱完畢,一切前因後果就這樣巧合的得知了,心中難免感慨,原先隨師父四處漂泊時,還認爲她身上必定有什麼了不得的江湖故事恩怨情仇,可結果卻偏偏是這樣簡單,所有一切,竟都只緣於一句玩笑和一個負氣之舉。

一時間,只顧了在這邊獨自感慨,卻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眼巴巴的等着。

應該是當初看醫書時養成的默契吧,只要我看東西,尤其是看用得着的東西時,練兒一般都會好好的耐住性子等着,不會輕易吵鬧催促,但現在見我看完了還始終默默不語,終於急了,拉了我衣袖就問道:“喂,怎麼?這上面文縐縐的說了些什麼?有用沒有?”

我搖搖頭,想了想,還是把這上面記載的事情,加上自己的理解,都原原本本講給了她聽,雖然其中有許多師父內心中的東西,但確實和喜好什麼的毫無關係。

她聽了自然是不會開心的,而且好似相當不開心,只見她板着臉盯了那羊皮紙好半天,突然又擡眼看着我,神色不開心之餘,似乎還有些迷惑不解:“你說,除了我們外,師父還喜歡其他人?她對這個男人是有情的?比對我們還有情?”

“……傻丫頭。”還以爲她在不開心什麼,想怎麼勸,突然來這麼一個問題倒把我逗樂了:“你在胡亂介意些什麼?師父對我們是師徒之情,對他是男女之情,這兩種情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男女之情?”師徒關係練兒是明白的,所以她對師徒之情沒什麼質疑,而是直接跳到了後一個詞,歪頭疑惑道:“男女之情是個什麼樣子?有什麼不同嗎?”

這真是一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

一瞬間,我幾乎明白了做家長的面對自家孩子天真而尷尬的問題時是怎樣感受,所以,也很自然選用了大部分家長對此會採用的應對方法,含含糊糊的回答道:“……嗯,這個嘛,練兒你現在還小,等將來長大了自然就會懂……”

說到這裡,也不知怎得,突然心裡咯噔一下子!

長大了自然就會懂男女之情麼?是啊,之前不是還意識到了麼?身邊的這個孩子,正在漸漸由女孩變做了少女,雖然此刻不過十二年華,但,在這個十三四歲即能談婚論嫁的世道,男女之情,說遙遠,怕是也不遠了吧。

可是……男方,會是誰?

一直以來,我都喚她練兒,她是我與師父的練兒,一個被父親遺棄,被母狼養活,被我們機緣巧合下從狼窟中帶回來的練兒,當初,我就是這麼對自己說的。

這些年這樣一直叫下來,幾乎都忘了,她還有一個名字。

練霓裳。

曾經她還那麼小,小小的一個狼孩兒,那時候我根本無法將她本人與這個名字相聯,所以很快的釋然了,再過個幾年,徹底的拋到了腦後,再不復想起。

然而現在呢?看看此時站在身邊的人,山澗流水中的一幕就又浮現在眼前,如今的她可愛依舊,卻已經可以漸漸沾染上一些其他的詞彙了,而那些詞彙,專是用來形容女子的,譬如亭亭玉立,譬如麗質天成。

人如秋水玉爲神,如今的她,儼然已離那個睥睨天下的傳奇女子更近了些。

所以呢?這世上有一個名喚練霓裳的女子,那麼,真會有相對應的那……那一個男子麼?會有那麼一個傷她負她累她半生的,名喚卓一航的男人麼?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最好是永遠都不知道,心頭莫名的煩躁起來,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承認此刻,只要一嘗試着去思考真有這種可能性,練兒真會認識那麼一個人,然後識得情滋味,爲情所傷爲情所苦,甚至最後還……這麼想着,感覺就難受極了,心裡充斥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堵得慌。

這些年種種相處,我已自覺不自覺的將這孩子放在了心底深處,甚至放的比師父更甚,師父有過去有經歷有所愛之人,而她,和我一樣,在這世上無牽無掛,也甚少去倚靠誰,只視彼此爲理所當然陪伴在身邊的存在。

或者,這就是爲什麼相對數年前,如今想起來情緒起伏會如此大的原因——已無法再接受這種可能性了,無法再接受將來可能會有人傷了練兒,且傷得那樣深,那樣重,那樣荒唐。

然而……

吸一口氣,將胸中氣悶的渾濁緩緩吐盡,然而,無法接受又該怎樣?

平日裡慣愛思考,所以中途說話到一半就打住也不是沒有,身邊的人心中有事,還是個急性子,見我不說話了也就不糾纏追問,大約是想抓緊時間,此時又去到石室各處翻找起來。

目光追隨着那道靈活自如的身影,我苦苦一笑,難不成還要去對她說,說練兒,你將來但凡見到姓卓的男人,就一定要遠遠的避開,絕對不能去搭理更不能喜歡哦云云……若真這麼說了,敢保證的是,她對這個姓氏的人反倒一定更會留神在意起來……

爲今之計,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有一點很明確,我,想保護她,我的練兒可以傾倒衆生睥睨天下,但絕不會是那個故事中一夜白頭的殤情女子。

絕不!

作者有話要說:有點不在狀態,腦子木木的……萬一有蟲子什麼的麻煩提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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