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

針尖

若不想她出事,就將這裡的人悉數殺光,一個不留。

聽得身後那令人厭惡的聲音如是開口時,心中就是一繃。縱然知道應修陽卑鄙之極,但親耳聽到他仗着挾持了自己,就肆無忌憚對練兒吐出這樣的命令,胸中就有一股強烈的厭憎之感如燎原之火般延燒開去,這情緒來得突然,甚至比剛剛受制於人時更甚,以至於一個壓抑不穩差點兒亂了氣息。

他以爲他在命令誰?那個桀驁不馴睥睨世間的女子,那個我放在心中珍之重之的人,豈是他這樣的東西能夠命令的?一時間心中甚是憤懣,若非不能說話,若非知道這樣的惡毒命令練兒定是聽也不會聽的,自己幾乎就要忍不住不顧一切狠狠反抗起來。

可是——“應老兒,你當真要我如此做?”對面之人的回答卻遠遠出乎自己的預料,一驚擡頭,只見練兒眉宇間並無半分爲難,仍是笑吟吟彷彿閒話家常的態度,最初現身時周身散發出的那股陰惻惻的戾氣好似根本就從未存在過。

有疑惑的恐怕不止自己一個,像應修陽這樣的小人更該多疑纔對,可大約是思來想去,不覺得這其中有什麼不妥,所以他略猶豫之後,仍是一口咬定道:“不錯!事到如今,也不怕你耍什麼花樣,我若有什麼定要拉着她墊背,你看着辦吧!”

“哎呀,瞧你說的。”練兒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你叫我殺人,又不是叫我自殺,我何苦耍什麼花樣,反正玉羅剎也是出了名的翻臉無情心狠手辣,你說是不是,龍總鏢頭?”這最末一句,卻是轉而對旁邊龍達叄講的。

“……豈止,還有劍法絕倫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等,不過江湖傳言,慣愛誇大其辭,以上種種不足而論,總要親身驗一驗才能當真。”龍總鏢頭不慌不忙對答如流,說話間已接過旁邊屬下遞上一柄鋼刀,他抱刀在懷挽了個起手式,慢吞吞道:“說起來咱們也算朋友一場,這次爲了各自護短不得不戰,看在之前幫過你們的份上,就容我倚老賣老佔點兵器上的便宜吧?”

練兒應該是聽到消息後從慕容衝的病榻那兒直接趕來的,所以除了隨身的暗器外,並未帶慣用的兵刃,她似乎也不打算用,這時甚至推開了一邊鐵珊瑚遞上的青鋒劍,爽快回答道:“成!就當我尊老了,您也別客氣,有什麼殺手鐗儘管招呼,打架麼,我最喜歡了!”講完不由分說縱身一躍,就這麼赤手空拳撲了上去。

練兒這番言行舉止,乍一看起來和平素那個一說到高手過招切磋決鬥,就不分場合地點的兩眼放光興致勃勃的玉羅剎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是,就在撲上去的一瞬間,那雙俏目幾近微不可查地飛快瞥了我這邊一眼。

倘若自己看錯的話,這一瞥中她的眼裡不帶任何殺氣,也沒有半點興致勃勃,若說其中確實蘊有什麼光芒,怕也是別有一番喻意在其中。

那道眼神就像一盆涼水,兜頭澆滅了在胸中延燒不已的憤懣和不安。心中隱隱瞭然,所有作爲對她的迴應,我重新斂氣凝神,緩緩微闔雙目,迫自己再不過度分心於身外動靜。

這是一出雙簧,此要點之前就已經料到,未料到的是素來眼裡容不得半點沙的練兒,此時竟也能如此虛與委蛇耐心周旋,反而是自己輕易被對手的言行舉止挑起了怒意。

雖說再不過度分神,但外界的打鬥之聲仍難免一一傳入耳中,那些拳□□加你來我往的對峙呼喝之聲倒是熱鬧得很。龍總鏢頭的身手如何我不清楚,身爲一家大鏢局的領頭想來總該有些過人之處,但既然當初他曾經被鐵飛龍救過性命,說他較老爺子弱上一籌只怕不算冤,既然如此,那此刻的動靜……就未免有些太過熱鬧了。

練兒出手素來捷疾難測,且最是刁鑽,論單打獨鬥江湖上能應付她的人沒有幾個,即使是鐵老爺子,若非有一身渾厚無比的內家功力和老辣的江湖經驗,只怕也是要頻頻吃虧。而這位身手不如鐵飛龍的長安鏢局總鏢頭,即使是佔有兵器上的優勢,也絕不至於能和練兒打得這麼熱鬧,這麼從容。

假如以上所料不差,那麼和之前一樣,這兩人也只是借了所謂的交手,順水推舟的在儘可能拖延時間,雖然大家心中都有數,這樣的拖延根本爭取不到多少時間。

所以剛剛練兒那匆匆的一瞥裡,才滿是催促和提醒。

既然自詡看懂了她的用意,自己又何嘗不焦急?只是內息不暢,一味着急亦是無用。身上的細汗沾溼了傷口,肩上這才隱隱覺得疼起來,那個小小的針眼大的傷口似乎已凝血了,一枚細小的銀針還靜靜伏在體內,應修陽之前洋洋得意地嘲笑道玉羅剎你的九星定形針也不靈的一天!那是因爲他並未注意到,練兒現身時曾將一個極不起眼的東西丟棄在腳邊,那是一枚斷掉的銀針的針尾。

所以我相信自己此刻體內伏着的,只是一枚針尖,也確實只有極小的針尖,再輔以極精確的手法,才能造成如此輕微的流血和疼痛。

練兒絕不會失手,這個從一開始就是篤定的,只是當應修陽洋洋得意嘲笑時,自己也一度懷疑過,她是不是想通過擊穿我的肩膀從而命中躲在後面的老狐狸,卻因爲猶豫或不忍而拿捏錯了力道?這個懷疑,直到餘光瞄到地上的那半枚針尾時,才被徹底打消了。

所以練兒她此舉的用意就只剩下一個,那便是給我埋伏下一件武器。畢竟,應修陽一直蜷縮在我的身後,旁人很難準確命中他的要害,而若是稍有偏頗不能一舉成擒,那麼下一瞬,可能就是誰也不願意發生的一幕上演。

只有自己,才最有資格掌握自己的性命,而且也只有與應修陽幾乎貼在一起的人,才能最好的掌握住那稍縱即逝的機會!

想來,這邊便是練兒之前出手傷人的真正用意吧,雖說對她這份敏銳的機智反應還有幾分不太適應,或者這是龍總鏢頭幫她出的主意也未可知,但除此之外難有別的解釋,兩人如今種種拖延時間的舉止,也印證了這一點。

比起疼痛,脖頸間更強烈的感覺始終是那份森森的涼意,鋼刀緊貼着要害,某種意義而言,除了自己的性命,應修陽的性命也繫於其上,所以他無論如何是不敢放鬆的。也因了這份牽制,不管在我身後怎麼樣藏頭縮尾,他右手的動作和位置,始終是大致不變的。

後背那令人生厭的接觸如今倒成了有利,這乾瘦老頭原就比我高不了多少,如今再一蜷身持刀,整個胳膊幾乎就貼在我肩後,之前練兒之針入肩前抵肩貞,若自己對所斷不差,只要在合適時機以內力逼銀針破後肩而出,不消多大功力,九成能刺中應修陽的天泉要穴!而此穴一痹,持刀之手力道就一瞬全消,那時便是絕好的脫身之機!

……自己確實是這麼想的,或者,這確實也就是練兒想要傳達的。只是,其中有一個環節,她卻不一定清楚,而自己對此也難以保證什麼。

那便是運功順不順利,內息聽不聽話的問題。

若攢不起足夠內力,所謂逼針破體傷敵就是天方夜譚,自己從未做過類似嘗試,唯求全力以赴,但僅是全力提氣這簡單的一點,如今也是極爲困難。練兒多少是知道我需要時間運功,所以纔有此刻的拖延之舉,可我卻不曾告訴過她,前幾夜的所有嘗試,其實都是以失敗告終的……

罷了,思忖到此,就發狠地想着,不管之前嘗試如何,這一次就算再難再吃力,哪怕硬來,自己也不能失敗!

好在心中雖發狠,腦中卻清醒,越是焦急就越是專注,氣運丹田,一切緩緩運轉,不久就又到了那個遲滯不已的程度,這回運功急切了些,對那股灼燒壓制不完全,如今體內很是難受,汗也出得越來越多,本擔憂這麼下去遲早被那老狐狸看出異樣,幸而應修陽此時的注意力依舊沒放在我這塊俎上魚肉上。

但是即使如此,那也不意味着自己就此可以放心大吉了。

“玉羅剎!你少在那兒演戲耍老子!”運功近半,那廂已眨眼間交手了約莫二三十招,時間過去的並不久,但已經足夠這老奸巨猾之輩瞧出來不對勁,應修陽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憤然叫道:“按你的身手,哪兒需要這麼多招還佔不了上風?我告訴你,十招之內定要取得對手性命,否則,你來看!”

他話音未落,耳邊風聲已響,雖然一霎間早意識到不妙做好了準備,但左臂一涼後的感覺還是令人差點兒錯了氣脈。不能痛呼出聲,只能咬牙硬抗,耳中盡是是嗡嗡的響聲:“你再耍花樣多耽擱一招,我就多從她身上割下一片皮肉,這一次是指甲蓋大的,下一次就是碗口大的!老子說到做到!”

緊閉着眼,沉浸在一片漆黑中,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疼痛之餘還必須全力調整內息,否則氣脈亂行走火入魔纔是大麻煩。緊要關頭,僅這些就已佔據了自己此刻全部的心力,再無餘力去睜眼留意周遭反應,只是覺得場中驀地變得極靜,靜到居然沒有半句人聲,又過去片刻,才聽得練兒沉沉道:“龍總鏢頭,看來,我是不得不動真格的了。”

“……隨時恭候。”龍達叄的回答也變得不一樣起來,卻仍是鄭重其事不肯退縮半步。

下一瞬,劃破空氣的聲音陡然就銳利起來。

此刻已沒有多餘心思去顧其他,只管閉眼催勁運功,疼痛反而成了最佳掩護,此時就算顯出什麼異樣,也會被應修陽歸咎於剛剛那血淋淋的一刀,所以倒不需要過多掩飾。

只是,再怎麼告誡自己要全力行功,依舊留了一絲注意力在練兒那邊,那邊鬥得已臻白熱,武林高人交手,過招本就在瞬息之間,何況還是練兒這種以快見長的,隨着一招招飛速過去,心中焦灼愈盛,聽聲音龍總鏢頭明顯已是勉強抵擋,莫非她真要下殺手不成?

能做的只有拼命催內力以求早些脫困,然而腦中卻明白顯然是來不及的,心中不由得默數着那招式的流逝……第八招,是金屬落地的聲音和驚呼聲,想來龍達叄的兵器已不在手中……第九招,衣袂飄動聲後是一聲悶響和接連後退的不穩的腳步聲,只怕有人已經中掌……第十招……

不成!練兒若真這麼做了,江湖罵名且不說,只怕從此和鐵飛龍又要勢不兩立!正要放棄運功不管不顧一搏,耳中卻倏地傳來一聲呼喝:“慢着!等一下!”聽聲音竟是龍總鏢頭,千鈞一髮之際,他突然大聲叫起來道:“好吧,我認輸!認輸了!”

哎?身後是一聲短促的疑惑聲,這突兀的轉變好似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意料……但也似乎不是所有人,隨着飄然落地之聲,練兒回答道:“怎麼個認輸法?”這句話中可聽不出有什麼真正的驚訝。

“雖是認輸了,自然就聽你的了,你若說要放人,我也不攔着就是了。”龍總鏢頭此時倒爽快得很,毫不拖泥帶水的一口道,甚至面帶笑容,全沒有半點剛剛爲難的樣子。或者這樣爽快實在是有些諷刺,身後的應修陽在短暫錯愕後,突然惱羞成怒般大叫道:“不成!豈能這樣被你矇混過關!玉羅剎,你必須給我殺了他,否則就等着……”

“應老賊!”陡然響起的大喝打斷了身後的繼續,龍總鏢頭一聲虎吼,橫眉冷眼對這邊怒目而視,道:“你也算是老江湖,當懂得凡事別做得太絕!沒錯,昨夜我逼你招供出了許多秘密,你想借機除掉我也是自然。不過你怕是不清楚吧?除了身後的這些手下,外面還有我七八十號弟兄,他們可都是不認什麼人質的,要是我真有個三長兩短,就算玉羅剎不得不幫你,也攔不住我兄弟們四面八方蜂擁而上將你撕了!想要脫身之餘一石二鳥將我除掉?哼,沒那麼容易!”

不得不說,龍總鏢頭這一席話確實句句說到了點子上,若之前還有些遲疑,那現在可以肯定,前面他與練兒上演的種種果然還是意在聯手拖延,如今見拖延不下去了,纔不再演戲,把話全挑開說出來了。

自從有了人質後,那應修陽就有恃無恐十分囂張,如今被一頓搶白,一時間竟然啞口無言了好半晌,半晌過後,卻似乎還不肯罷休,我聽得身後吸了口氣,頸間的刀刃也微微動了動,他應該是正準備開口鬥狠,那邊練兒卻搶先一步沉聲道:“應修陽,別人都說了不攔着了,你也最好懂得見好就收……她還在流血,我這人最受不得鳥氣,你若敢再動她一刀來做要挾試試……惹得性起了,信不信我練霓裳會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和龍總鏢頭平地起驚雷的大喝不同,她說這話時,聲音如常,目光卻瞬間陰鷙之極,那張絕美的容顏彷彿覆了一層無形的寒戾之氣,迫得三步內的人都不自覺往後退了退。

迷人,卻可怖,所以這纔是江湖上獨一無二的,玉羅剎。

並沒有耽擱體內運氣,只是因之前龍總鏢頭的虎吼而微微眯眼,所以正好一點不落將這幕盡收了眼底,旁人覺得可怖的陰鷙寒戾,卻讓自己不知怎的,想起了最初的那個寒夜中敵意滿滿試圖一噬斃敵的狼孩……想着想着,直到對面瞪過來不滿的一眼,才覺察到自己竟微笑起來了。

重新閉起了眼,身體還是很不舒服,但似乎卻比剛剛要好受許多了,或是因爲鬆了一口氣,又或者都是不期然浮現的美好回憶的功勞。

自己暗中繼續努力,而雙方對峙的局勢又變了許多。練兒和龍總鏢頭態度都頗決絕,應修陽畢竟是貪生怕死之輩,心中再滿是憎恨惡毒,也不願拿自身的性命去犯險。所以虛虛的討了幾句口頭便宜之後,也果真不敢再那麼有恃無恐,反而越發小心翼翼謹慎行事。他先是喝令所有人全部退到他指定的距離,不得走遠,也不得靠近半步,然後又讓杜明忠到他身後去做掩護,這般將自己保護了個結實,才一步步往外走去。

這樣走,謹慎倒是謹慎,但其實真正便宜的是我們這方。近似踱步般的速度,不至於太影響自己本就艱難的運功過程,更是方便練兒和龍總鏢頭帶着他繞圈子爭取時間,畢竟這長安鏢局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又建得是規規矩矩有章可循,想要不令人起疑的繞圈子,還是頗有些難度的。

只是,再有難度也要繞,正如自己這邊再艱難也必須提起內息,因爲都知道,絕對不能放這應修陽安然逃脫!且不說他逃走後會帶給長安鏢局什麼災難,就論那惡毒陰險的爲人,只怕如今他要以人爲盾時還待有所顧忌,一旦真到確定了能逃出生天之時,多半也就是人質血濺五步之刻。

思及此,腦中甚至已浮現出那一幕的畫面,心中卻沒有半點擔憂,想來也好笑,明明是個惜命怕死之輩,但只要和練兒在一道時,似乎自己總是很難爲自身安危擔憂,哪怕是真正命懸一線,心中也往往是鎮定自若的,毫無半點恐懼。

或者是因爲,若病了,有人比你更擔心你的健康,那麼病亦是福;若將死,有人比你更緊張你的性命,那麼死亦無懼。在明月峽孤身抗敵時,也想過會死,發自心底的不想死,只因爲覺得不能讓她見我死,當一個人代你擔心你的生死時,你自然會替她考慮她的情緒,心之交換,無非如此,是世間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腦中偶爾飄過一些散碎的思緒,所做之事卻不敢有半點懈怠。這一次運功與以往不同,異樣的灼燒並未被全壓制住,卻也沒有因難受而停下,汗水已是出了一身又一身,遍體煩熱難耐,四肢卻是冰冷的,若不是藉着傷口疼痛的由頭,早該被那應修陽看出了不對勁,說起來倒是該感謝之前那一刀了。

踉蹌行走着,硬是熬過最艱難的一刻之後,似乎有什麼峰迴路轉起來,丹田隱隱發熱,卻並非那種難受的燒灼之熱,當真氣終於一路上磨磨蹭蹭行至百會穴後,那運轉也前所未有的快了一點,雖還比不上正常速度,卻以足夠令人心中一喜!只要再有少許時間,令自己能運轉一週天,這次的氣脈就算通了,哪怕將來再次運氣仍需從頭來過艱難無比,至少此刻全力施爲再無困難!

心中歡喜,所以偷偷睜眼看了看局勢,此時正行走在一處迴廊過道上,一邊是庭院,一邊是廂房,應修陽依舊十分小心,有門窗時對門窗加着提防,沒門窗時就幾乎背靠着牆走路,免得有個萬一腹背受敵。

他這般移動時,偶爾就能見到杜明忠一瘸一拐跟在後面,那幾枚的九星定形針練兒毫不留手,威力自然不能與我所中的相比,所以迄今似乎仍在淌血,不過傷口甚小,倒也不至於令杜明忠失血過多,只是他白着臉滿面苦澀跟在後面,多少顯得有些可憐。

可憐也好,可恨也罷,此時自己不想將太多心思花在他身上,所以目光只是略一掃過,就投向了練兒那邊。想來爲了不激怒應修陽,繞一段錯路,總也要走一段對路,這般錯一段對一段,走到此處已是臨近前廳範疇,再走下去很難再拖延時間,所以練兒似顯得有些焦急,突然見我睜開眼望她,卻又顯得不怎麼高興。

知道她心裡必是有些埋怨的,所以欺那應修陽反正也在身後看不見,用口型輕輕說了一句“再稍待片刻”的無聲之言,告知她安心。

確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偏偏卻在此時又出了岔子。

“杜賢侄!你絕不能再助紂爲虐下去!”

鐵飛龍突然現身時,顯得很有些氣急敗壞,遠遠人未臨近,洪亮無比的吼聲已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他急切的想說些什麼,以至於完全忽略了其他:“我都聽說了,你被利用了!不管閹黨曾向你許諾過什麼,都是不會成真的!你的舅父,左都御史左光斗,早在幾天前就在監牢裡給東廠秘密處死了!”

這突兀地一聲嚷下來,渾身一震的當然不僅僅是應修陽,“什麼!”看不見後面,卻仍聽得清楚杜明忠的失聲大叫,他還待不信道:“不,不可能!前日是魏忠賢親自授意,只要我們能查出他得力助手的下落,救他回來,便免我舅舅一死!鐵伯伯,我知道我混賬,但我孤身前來,從未向閹黨出賣這裡地址,又獻藥救了你朋友,你何苦這樣誑我!”

“你這個不開竅的東西!”這時候鐵飛龍才掠近了些,吼聲也因此更顯洪亮:“你可知我那被救的朋友是做什麼的?慕容衝正是東廠的總教頭!我替他活血後他醒轉一次,聞及此事,着急託我轉告你,這次上疏劾魏忠賢的官吏都給處死了,左光斗左大人和楊漣楊大人是同一天深夜在北鎮撫司給處決的,死得很慘,是給土袋一袋袋給壓死的!你可切莫上了賊子的大當啊!”

“杜明忠!他纔是想讓你上當!你舅舅沒死,我回去後就能將他放了!休要亂了方寸!”短暫的驚愕之後,應修陽也回過了神來,同樣大聲叫嚷起來,只是他的一番話全然沒有鐵飛龍的底氣十足,老爺子吼道:“你若不信,現在慕容衝還醒着,你可現在就去與他對質!快些離開應老賊身邊過來!也不看看我鐵飛龍豈是哄騙小輩之人?”

鐵飛龍一心想勸杜明忠懸崖勒馬,而我覺得應修陽對此雖然着急,卻也不算太慌張,也許他自恃有人質在手,走到這一步就算失去了幫手,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可就此時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或是鐵飛龍的話太有說服力,或是本身就有的懷疑被點燃了,杜明忠眼圈一紅,驀地一聲大吼,並未遠離應修陽,反而瘋了般奮不顧身地向這邊撲了過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腦中飛快掠過幾個字,他與應修陽距離頗近,又是事出突然,這一撲雖然未必能一擊即中,但確實是有效的,只是就此也完全亂了我這邊的方寸!電光火石間,應修陽似本能想回身迎敵,卻又知道刀鋒離開人質會有什麼下場,慌亂之際,彷彿真生出了魚死網破的念頭!

當覺得頸間的利刃似有加重力道一抹的趨勢時,血剎那直涌上了頭,一瞬的時間扭曲成了很慢,卻也很快,慢到自己甚至有閒暇去看清,看對面練兒咬着脣奮力衝來的摸樣;快到這不算多遠的距離,心裡卻十分清楚她必然來不及趕到。

怎麼辦?引頸受死麼?休想!幾乎是情急之下的亂來,只是若體內真氣還不足以將銀針從肩後逼出,那麼何不妨讓它原路由肩前返回?已是間不容髮,霎時身隨意動,內力悉數逆轉而動,順本就有的傷口而出要比破體容易得多,一蓬血箭之中,有什麼一閃,也是幸運,竟正好釘入了應修陽持刀的手腕處!

這一釘不是什麼穴位,對老江湖猶如蚊子咬,效果頗差,只能換來脖頸間轉瞬即逝的那麼一鬆,卻也是自己最後的機會,若給他重新施力就真要被抹脖子了!所以趁着這一鬆,不管不顧橫着一閃身,配合這一動作,一直被負在身後的手也順勢反抗,雖然應修陽幾乎馬上反應過來,兩手都是一緊,但他已經遲了半步。

半步的時間,足夠自己的脖子貼着刀刃有驚無險的劃過,終於擺脫了那冷森森的威脅,也足夠練兒飛身趕到,趁着自己閃開的那縫隙,一掌拍在對方持刀之手的肩胛上!

這一閃太過急切,勢頭無法再收住,眼看着那乾瘦老頭飛出去時,身子已經跌坐在地。杜明忠動作不及我和練兒快,撲到近前卻撲了個空,愣了一愣後,反應倒不算太慢,轉身就要跟着被打飛的應修陽衝入庭院,卻在剛剛躍起之時,被恰好落地的練兒給展臂一捉,一手捉着他的足跟又給硬生生拉了下來。

“你做什麼?”那杜明忠不明就裡,一個趔趄給拉落在地幾乎摔倒,當即紅着眼叫道:“想要怎麼罰我,我都認了,但那也得等我宰了這個人再說!”

“哼,宰人?”練兒冷眼瞥了他一記,不屑道:“想宰這奸賊的人多得去了,我還想一刀刀慢慢宰呢,可惜輪不到,你就更是沒有那個資格了,好好看着,這裡只有一個人,能夠有資格對應修陽出手!”

彷彿相互呼應般,隨着這句話,人羣中有一道身影流星趕月般破空而過,人未落地,先見寒光閃起,青鋒指處,直取仇家!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略修了一下,刪去了三百來字吧,希望沒再那麼囉嗦了。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