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感

預感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麻煩若是連着找上門,也唯有一樁樁試着解決。

只是先解決哪一樁,主動權卻不在我們這一邊。

紅花鬼母輕功不弱,待到我與練兒倆人躍下樹,由高臺瞭望之處繞行到寨子正門時,她早先行一步到了,正在那裡叫罵,寨門原該是緊閉的,如今卻已被打裂開了歪在一邊,女兵們都躲到遠遠地張望,唯有一個人敢上前不住相勸的,正是卓一航無疑。

見他比我們還快到,一時有些意外,不過想想他所居客舍恰離此不遠,想來也是聽到動靜纔出來的吧?只是遠遠瞧見他勸的效果似也不怎麼樣,那紅花鬼母神色急躁,沒說兩句,左掌把人一推,就要往裡闖進來!

而此時我們已飛奔近了,但聽練兒怒喝道:“紅花鬼母!死老太婆!你講不講理?竟敢打崩我的寨門!”刷地涼風般鋒刃出鞘之聲,身邊之人已然是一式亮劍,衝將上去出了手!

太快了,想拉也拉不住,其實見寨門被損一幕時就知道她必被激怒,但這般貿然動武,實乃下下之舉!自己當然不會上前幫手令局勢更加惡化,但若只是止步旁觀,卻也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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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此時,心中最牽掛地還是那另一樁麻煩,雖然暫時還說不出個所以然。

就這麼眨眼功夫,那邊練兒已刷刷幾劍,直刺對手各大要穴,紅花鬼母當然也非庸手,震拐連畫幾圈,悉數擋下,這令得練兒愈發性起,掠身疾如飛鳥般越過她的頭頂,搶到上風處,嚷道:“來,來,來!咱們再鬥三百回合!”那紅花鬼母反手一揚,喝道:“玉羅剎,你敢騙我,我已打聽清楚了!快把人交出來,要不然今日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不消說,只聽這一句就知道她怕是又被人欺弄上當了,練兒定也清楚,但在氣頭上,竟然不加分辨,只是連連冷笑,道:“你不替我修好寨門,賠罪認錯,我認得你,我的劍認不得你!就是你想甘休我也絕不與你甘休!”說話之間,手中之劍已連出數個辣招,紅花鬼母大怒,龍頭杖橫掃直格,呼呼挾風,兩人戰成一團!

高手交鋒,我幫不上忙,那卓一航也幫不上忙,苦着臉過來急切道:“哎呀竹姑娘,這可如何是好?”可此時哪裡還有心思理他,練兒不解釋,唯有自己在圈外提聲道:“公孫前輩,請您聽晚輩一言!這定是有人從中挑撥離間,設了圈套,那金獨異確實不在我們手上,就算您信不過玉羅剎,難道也認爲我在鬼話連篇哄騙與你麼?前輩!”

“哼!我此番問了可不止一人,難道白石道人也和官兵串通好了?”那紅花鬼母一邊打得砂石紛飛,一邊喝道:“丫頭,就算我信你品行又如何?像玉羅剎這般目無尊長之輩,你不哄騙與我,誰知道她有沒有哄騙與你!”

“你這老太婆!你纔是胡說八道,挑撥離間!我今日非與你分出勝負不可!”練兒聞言大怒,劍法越發使得凌厲無前,竟迫得紅花鬼母也再無暇說話,只專心致志迎敵。

我這邊又喊了幾聲,無奈這兩個暴脾氣拚得正烈,哪裡肯輕易收手,連分神都不願意!她們一個內外兼修功力深厚,一個輕功卓絕劍若游龍,乍一看鬥得是不分上下,但我心裡多少有些譜,何況練兒自己也承認過,當初京師之戰能贏對方一劍是憑了許多便宜的……如今硬碰硬對上,雖然短時間內能仗着倏上倏下時實時虛不落下風,但最根基的內家真力到底不如對方,拚得久了,只怕是不好。

更重要的是,這番拼鬥根本是沒有必要!那邊雪崩之事尚未明瞭,這般拖延下去誰知道會怎麼樣?情急之中,也顧不得其他,伸手一把扯過卓一航來,道:“來幫個忙!”他點頭應了一聲,卻無措道:“咱,咱們要上去拔劍相助麼?這不大妥當啊。”

“誰說要上前動武?”連客氣的功夫也沒有了,瞪他一眼,吩咐道:“我只要你就站在這圈外,大聲地,一字一句地將昨夜發生過什麼說個清楚,尤其是有關那金獨異的部分,他被練兒傷了腳跟後逃生而去,你多少也該看見了吧?全都說給紅花鬼母聽,她們再專注相鬥充耳不聞,總是沒有真聾的!”

那卓一航聽得連連點頭,道:“哦!原來如此,這個容易!”轉過身似要準備開始了,卻猶豫一下,又回頭不解道:“其實此事始末,姑娘你比卓某更清楚,卻爲何不親自出馬?卓某隻怕口拙,萬一耽擱大事……”

“又不是編,誰要你巧舌如簧了?老老實實說就是!”眼看時間緊迫,心裡氣真不打一處來,卻還是要耐着性子解釋道:“你沒聽那紅花鬼母剛剛說什麼嗎?除了官兵作梗,連你那白石師叔不知怎麼也攪進來說錯了話……別急,我沒說你師叔是存心!可能有什麼誤解吧,但無論如何,若非你們武當名頭,紅花鬼母怎麼會如此輕信?如今我說話怕是不濟事了,但你是武當下任掌門,解鈴還須繫鈴人,明白麼?”

“姑娘高見!卓某懂了!”這一次,卓一航正色答道,兩手合抱長揖一禮,隨後再不猶豫,轉身對那邊高聲開了口,大約責任感重怕這鈴解得不夠徹底,還先報了姓氏身份,纔將昨夜所經歷之事娓娓道來,這人也是老實,我叫他全都說他就果真從頭說起,雖然事無鉅細,但總算還是有條有理,聽着很顯真誠實在。

或正是因爲這樣,那邊圈子裡,紅花鬼母雖仍是杖掌兼施打得兇猛,但漸漸地似不再那麼情急拼命了,看起來正是被卓一航的話吸引,顯然心中疑惑漸深,即使依舊是邊聽邊打,一時不肯罷休,但想來停下手詢問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如今,最不想拖得就是時間。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如此介懷,耳邊似一直迴盪着那雪崩時的悶雷之聲,忐忑難安,直覺般感到那邊似有什麼事,需分秒必爭,想去看看。

當然,無論這直覺所爲何來,是對是錯,都無法和練兒安危相提並論,所以之前一直按捺住了心情,但如今眼見局面逐步可控,應該是不用過於擔憂,這焦慮就又冒出了頭,而卓一航卻纔剛講到官兵衝入道觀,那邊戰圈也沒有立即收手的跡象,練兒好鬥,紅花鬼母不收手她怕是絕不會主動退讓,看起來還得拖上一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在卓一航耳邊輕聲交代了兩句,轉身自己悄然而去,急急出寨。

此時離那最初聽聞雪崩之聲已過去了一盞茶的功夫,出得寨來,一路往山下而去,明月峽坐落羣山之中,本是山谷,四周圍峰巒環繞,雖說是下山之路,有時卻要往高處山峰上行繞道,再由山坳穿出,有如重門疊戶,這樣的門戶隘口共有三道,一般人走來,就算識得路,怕得一兩個時辰有餘,而若換我與練兒這類,則一兩刻足矣。

其實在此地居住三年,雪崩什麼也並非第一次出現,這裡兩邊危峰兀立,比谷底寒上許多,冬季積了厚雪,入春則雪融鬆動,以至於每年解凍之時,都會有山石和冰雪雜在一道滾滾而下,運氣不好時,山口就會被上面塌下來的山石雪泥所封。

這現象自己熟悉,寨兵們和鐵穆二人自然更不會陌生,按理說應該早該見機行事,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纔對,可越是奔走,心中不安卻越是明顯,已是脫離了直覺範疇,漸漸成一個鮮明的預感,絕對出了什麼事的預感。

或者對有些命定線索,腦中雖不曾清晰記憶,但關鍵時刻,卻還是會於潛意識中作祟。

這預感,不多久,果然被證實了。

這次雪崩在別處也引發了幾次小崩塌,爲了儘快趕到,自己未走正道,而是避開正面的塌陷之處,施展輕功徑直下了山壁往下面趕,一路趕一路張望,看是否有大隊人馬被堵在路上的跡象,卻在奔至第二道隘口時瞧見了那邊雪地之上,有十餘寨兵正在奮然搏殺,和她們交手的是六七名健漢,雖是身着官兵服,觀其身手卻非普通官兵可比,那些女寨兵雖是訓練有素,卻敵不住男子勇武,已有幾人血灑皚皚白雪之上。

眼見情勢危急,所幸隨身兵刃尚在腰中,即刻拔劍在手,疾逾流星飛下幽谷加入戰局,也不戀戰,只效仿練兒那般專挑對手的關節要穴刺,刺傷一個就換下一個,這些官兵身手雖好,但猝不及防,一晃眼受傷倒地,立即被交手的女寨兵搶上亂刃砍死。

“爲何只有你們幾個?其他人呢?”待到戰局初定,也顧不得地上滿是血污泥濘,拉過一名寨兵就追問道,這時候其他人也靠了過來,七嘴八舌道:“廣元一戰我們大勝歸來,誰知剛剛走到山口第一道盤谷,竟中了埋伏,打亂石叢中涌出數十官兵,個個身手驍勇,領頭的三個人更是高手,混戰中大家都打散了,大部分姐妹退入了兩邊深山老林避敵,我們幾個是姐妹們派出來想回山寨求援的,誰知半路又遇到了敵人,多得竹姐姐相救!”

“那鐵珊瑚和穆九娘呢?沒和你們在一起?”若說求援,這兩人論身手該是首當其選,此刻不見她們,心中便覺大大不妙,果然,就聽有寨兵道:“當時太亂,穆頭領不知道,但鐵頭領好似一開始就想回寨求援,我看她一邊讓我們散開躲避,一邊搶了一匹馬往山谷裡衝,對方領頭的也當時就追了上去,對了,我還聽他們嚷嚷道什麼擒賊擒王,不愁引不出玉羅剎什麼的……”

“……知道了。”緊迫感取代了其餘情緒,是以此刻自己竟不覺得吃驚或擔憂,只是略一思忖,旋即點頭吩咐道:“前面雪崩封了山口,你們也不必再冒險趕路,回去林中告訴藏匿的姐妹們,寨主已知事情有異,會遣人挖開封路接應你們的,這之前好好隱藏行蹤就是,千萬不可貿然行動!”

那些寨兵自然抱拳稱是,我也不顧得多說,轉身要走,想一想又回頭問道:“那官兵的領頭三人是什麼樣?是不是有一名乾瘦老頭,還有一名身材高大,身着官服?”

“嗯!”就見有人點頭道:“正是,不過一共是有兩名老頭的,一個有點跛足,還有一個拿着拂塵當兵器,我看得清清楚楚!”

點點頭,再沒時間多說什麼,甚至連兵器也來不及擦拭入鞘,就這麼握劍在手,掠起身形,拼全力疾掠輕馳,往回路趕去,這一次不再走絕壁捷徑,而是按入山正道一路搜索前行,心中暗暗有些後悔,按寨兵所言,這一路過來,自己必然是錯過了什麼纔對。

寨兵口中那三個領頭的,無疑正是慕容衝,金獨異和應修陽。鐵珊瑚被他們三人追擊,只怕是凶多吉少,而一旦她被追上,無論是不屈戰死還是失手被擒,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結局,這對練兒而言,定然也是無形傷害。

此刻再來回想,這雪崩發生的如此之巧,只怕也不是單純偶然,或是鐵珊瑚在逃跑中冒險使出的退敵之計也不一定,只盼這計策當真起了作用,莫要白費她一番功夫纔好!

腦子思考,腳下不停,好在滾落的積雪對自己而言不算太大障礙,遇道路被阻,只消攀登峭壁繞過就是,不過這般越往高處走,雪也就越厚,只是剛剛崩塌過,所以並不平整,到處都是大塊的雪團白堆,看着不似雪地,倒像是在遍佈白霜的嶙峋怪石間行走。

就在此時,風中隱隱送來了人說話的聲音。

微微一怔,駐足分辨,認出了方位,不敢大意,小心靠近了往一處山坡下望去,坡下雪景與這邊一般無二,只是那雪團白堆之間,果是赫然多了幾道深色人影!伏身觀察之下,其中既有自己料到的,也有自己未料到的人物。

那雪谷中人,分作兩撥,相對而立,人多的一撥共有四名,站着的仨人正是之前所想的三個對手,而那第四個身影則被攔腰挾在慕容衝手中,一動不動,長髮散亂,雖然從這個角度看得不甚清楚,但觀其身形衣着,卻正是鐵珊瑚無疑!

若說這一局面令人揪心,那麼和他們相對而峙的人,卻是意外驚喜,雖說也算不得多麼意外,因他的到來,其實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能撞在這關鍵時刻,在練兒未至之前,實在是最好不過的援兵。

“欺侮一名女子算什麼英雄!”那嶽鳴珂在風中仗劍而立,孤身面對三名敵手毫無懼色,只是目光時不時掃過被挾少女,顯得擔憂不已:“給我聽好!你們若敢傷她一根毫髮,今日我與你們三人同喪幽谷!”

很少見他這般不冷靜,心中頓感不好,這般擔憂之情溢於言表,只怕反而會令對手有恃無恐,借題發揮,果然,就見那邊金老頭嘿嘿一笑,道:“怎麼樣?你敢跨前半步,我就擰斷這丫頭的脖子!”而那慕容衝則道:“嶽鳴珂,你乃朝廷欽犯!只要乖乖束手就擒,我們自然不會將這女子怎麼樣!”

瞧起來,這撥人看似一心,其實兩種主意,一個想要利用珊瑚威逼嶽鳴珂就範,一個卻怕是想留珊瑚要挾練兒纔是目的,卻不知道這個情況可不可以利用起來……正伏在雪地偷偷思索之際,目光無意中往慕容衝他們身後一掃,卻隨即一怔,發現了點異樣。

這三人無疑都是老江湖,許是警惕的本能,他們挾着鐵珊瑚與嶽鳴珂談話時,身後靠着的是一座厚實高大的雪坡,這樣做可防偷襲,保無後顧之憂……只是由我這角度望去,卻能見到雪坡之後隱隱揚起些雪塵,似……似有人在挖掘什麼……

心念一動,小心快速地繞行下來,打後面躡手躡腳靠近過去,走得近了,果然見到一處極小洞口,彷彿盜洞一般,只是這裡是橫置挖掘,正在不解之間,只見有人打裡面探身來推出積雪,竟然是一張熟面孔!

“珊瑚在那裡遇了兇險,你還在這裡做什麼?”跳過去捉住她手,不敢驚動一坡之隔的敵人,只能壓低聲問道,被捉住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穆九娘,如今她滿身滿頭是雪,幾乎要令人認不出了。

穆九娘見我過來,先是一愣,而滿面喜色,比了個噤聲地動作,耳語道:“你來了,太好了,我一路追蹤,就是見珊瑚兇險,纔想出這麼個法子,這雪堆不比泥土,十分鬆軟易掘,他們在那邊說話,我就在這邊挖過去,到時候破雪而出,打個出其不意,才能搶下珊瑚保她安然啊!”

“要突襲,咱們就從這雪坡上打下去!挖洞做什麼?”不能理解,所以這般建議,卻見穆九娘搖搖頭道:“我也想過,可你看這雪坡高大,雪堆都是下實上虛的,上層極其鬆軟,一踩就落,只怕我們人沒到,對方就會先察覺,那時候弄巧成拙,反而不好!”

她一氣解釋,似十分着急,說這裡終於頓了頓,緩口氣,又道:“我原還怕時間不夠,他們那邊說話,不知何時就會有變故,一直擔心功虧一簣,如今你來了就好了,竹姑娘,求你去那邊和他們說話,盡力拖延些時候,最好能令他們離這個位置再近些,好麼?”

我捉着她手,見她手無寸鐵,全憑十指運內力挖掘,雖然雪層並不難挖,但也已凍得紅裡泛白,不由皺了皺眉,握緊劍道:“那這樣,你去前面,我來接替你挖!”卻被她壓了手道:“這活兒我會做,你不會,不是人人都會的,這還是我跑江湖時學得的,沒想到用在今日……竹姑娘,這出其不意,只能是轉移一瞬注意,最後靠得還是前面有高手見機接應,才能救下珊瑚,那嶽鳴珂功夫雖俊,我……我卻不很信得過,如今見你來,纔算放下心來……”

這麼說時,那沾染了霜雪的臉上,甚至露出一絲了安心微笑,道:“說真的,你人雖有點冷清,但對阿瑚一直很好,心也細,不瞞你說,我一直有注意到,竹姑娘你其實常常會爲阿瑚操心,有什麼冒風險之事也總免她去做,雖然不知原因,這一點,九娘自信還是不會看錯的,今日珊瑚的命就真是拜託給你了,莫耽擱,快去!”

趕緊發……沒時間檢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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