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安默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牀單。
她已經猜到了一個人。
可她害怕猜對,因爲她知道,這一定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她的鼻子酸酸的,流產以後的她,她變得特別敏感。
“是關於你母親。”唐越清的聲音繼續在電話中響起。
安默的喉嚨裡像是被倒了一杯苦酒。
看,她猜對了。
看着黑暗的房間,她深吸一口氣,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是哭嗎?甚至是質問嗎?
似乎,都是不對的。
她緩緩掀開了被子,從牀上走了下來。
她走到窗臺,拉開簾子,看向窗外依然燈火通明的曼哈頓夜景。
她的腦海裡快速閃過自己母親的影子,她們雖然見面不多,但是血濃於水的親情,這輩子永遠無法磨滅。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這輩子太苦了。
“媽媽……她怎麼了?”她問。
“她……”唐越清拉長了聲音,電話裡,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你母親……她的腎臟出了問題。”
停頓了很久以後,唐越清又補充了一句:“是腎衰竭。”
安默的一隻手支在落地玻璃窗前,另一隻手攥緊着手機。
可當她聽到“腎衰竭”三個字的時候,連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出奇的保持鎮定。
“那,換腎的腎源有嗎?”
她有基本醫學常識,也知道,在母親五十多歲的年紀,換腎是最好的選擇。
“有的。這個你可以放心。雖然沒有那麼好找,但是萬幸還是找到了。”
安默鬆了一口氣,看來情況還不是那麼差。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去謝謝那個捐腎的人。
“所以我現在打電話給你,就是想通知你一聲,你母親在一週後就要進行腎移植的手術,我希望在手術之前,你可以過來將她一面,畢竟……”後面的話,唐越清並沒有繼續說。
安默是明白其中的意思的,換腎手術雖然技術很成熟,但是風險依然存在。
他怕她們彼此見不到最後一面。
“我明天就回來。媽媽,在哪個醫院?”
“第一人民醫院。”
“明白。”
“那……”安默簡短的回話,似乎讓電話那頭的唐越清欲言又止。
此刻,兩個人的呼吸都很沉,彼此各有心事。
“舅舅。”即便安默知道唐越清和自己的關係,但是,她還是習慣了這個稱呼,“你……你自己也注意身體。”
唐越清已經六十多歲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安默才發現,其實唐越清也老了。
他是自己的父親,不管曾經到底發生過什麼,到底是不是如旁人所說的那樣,他是她的父親,這點足以讓安默關心他。
“謝謝你,安默。”
……
安默掛下電話的時候,看了看手機,此刻是凌晨三點半。想來,這個時候的D市應該很熱鬧吧。
不知道,媽媽現在怎麼樣了?如果是一週後要做腎移植的手術,說明很早之前,她就已經病了。
安默很後悔,她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是失職的……
……
安默購買了機票,不過去D市最近的航班是在晚上。
自從掛下了唐越清的電話後,安默便開始收拾行李。
夏天的紐約天色亮的很早,剛收拾完行李,天就亮了。
“安小姐,你這是?”就在安默將行李箱推到客廳的時候,正好碰上了茱麗阿姨。
茱麗阿姨年紀大了,一直有早起的習慣。
加之暖暖上學的時間很早,此刻的茱麗阿姨已經在準備早餐。
安默笑笑,“我晚上要會趟D市,我想把暖暖和小睿一起帶上。”她知道,自己的母親也一定很想見見自己的外孫和外孫女。
“那……那先生知道嗎?”
“不知道。”
“那我現在就給先生打個電話,這個時間點,他應該在健身。”
“別,我……我會和他說的。”安默知道,她和程俊堯之間的關係,雖然是所謂的兄妹,但是如果她現在將自己的情況告訴程俊堯,想來他一定會趕回來,然後和自己一起去D市。
可是她知道他太忙,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打擾到他。
只是去幾天的時間,他們還是會回來的,再說,程俊堯不是還有兩週後纔回來嗎?
茱麗阿姨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的目光凝視着安默的眼眸,畢竟是過來人,幾秒鐘以後,她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麼,我去叫暖暖。”茱麗阿姨想的很周到。
“謝謝你,茱麗阿姨。”
茱麗阿姨笑着嘆了口氣,似是在可惜安默和程俊堯只見的關係,下一瞬,便見她快步走進了暖暖的臥室。
……
餐廳裡,暖暖坐在安默對面,安靜的吃着早餐。
幾分鐘以後,安默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暖暖,有件事情媽媽想跟你說下。”她打算將自己母親做腎移植手術的事情告訴暖暖。希望女兒能夠明白生老病死的道理。
不想,這個時候,暖暖也放下了手中的殘酷。
她認真地凝視了安默幾秒,最後小心問:“媽媽,你的額頭還疼嗎?”
“額頭?”安默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摸到結痂出她纔想起來,一週前,自己的額頭受了傷,而且,還是被沈之承所傷。
她僵硬的扯了扯脣角,“不疼了,只是一點皮外傷。”
其實她說的是假話,一週前在包紮的時候,醫生還給了做了簡單的檢查,告訴她,其實有輕微的腦震盪,而且額頭的傷口也很深。
“那個沈……沈之承很壞,對不對?”
暖暖的話裡透着憤怒。沈之承當年在她腦海裡的樣子已經漸漸消失,留下的,只有殘忍的模樣。
安默不知道暖暖的這句話應該如何回答。
是說對嗎?可是在孩子面前說着她親生父親的壞話,這樣的行爲本來就很殘忍,也很不道德。
可是說錯嗎?沈之承本來就很壞,不是嗎?
暖暖見安默沒有回答,便繼續道:“媽媽,我長大後會好好保護你,絕對不會讓沈之承來欺負你。”
“暖暖,其實你爸爸……並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其實……”安默終究不想讓暖暖恨沈之承。
“男人不應該打女人。”暖暖一下子打斷了安默的話,“還有,我爸爸只有一個,叫做程俊堯。媽媽,爸爸好像從來都沒有打過你。”
安默沒有言語。
她忽然間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
沈之承一直愛着暖暖,這個事實她是知道的,而之所以讓他們父女倆成爲仇人的,不就是她嗎?
……
上午的時候,安默分別幫暖暖和小睿請了兩週的假。
暖暖平時的課業很緊張,聽到有兩週的假期時,非常開心。
安默告訴她,他們會在下午一起去寄宿學校接小睿。
此刻的時間才九點,安默想了想,決定到畫廊向經理請假。
畢竟她是個僱員,之前因爲流產已經請了一週的病假,所以兩週的假期如果只是打個電話,似乎不大禮貌,更何況,她並不想因爲自己的再次請假,而失去了這份工作。
藝術經紀人這個職業,並不是那麼好找。
收拾一番後,安默便出了門。
紐約的天氣還是怪怪的,即便是夏天,天空依然是陰沉沉的,而這樣的天氣,讓此刻的安默覺得更加壓抑。
深呼吸一口氣,她便徑自朝着對面街道走去。
畫廊的位置並不遠,繞過附近的公園,走到對面街道就是。
許是時間充裕,安默放滿了腳步。
程俊堯公寓的位置極好,即便是在上班的高峰期,車來車往也並不是那麼密集。
安默走到了街角,左右看了看車輛,便朝着路對面走去。
她已經做了流產手術,而且也修養了一週,因爲不再有所顧忌,所以步子便走的很快。
“咔”,就在她就要走過街道的時候,一輛跑車猛地在她面前停下。
顯然,這輛車子是超速了。
她下意識地想看清司機的面孔,想知道,在上東區還瘋狂飆車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可是就在視線聚焦的一剎那,她整個人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膝蓋很疼,鑽心的疼,從背脊傳來的疼痛,讓她整個腦袋都暈暈的。
“你沒事吧。”就在她無助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聽到這樣的聲音,安默不自覺地舒了一口氣,看,這個男人至少還不是壞人。
她搖搖頭,“沒事。”身體還能活動,地上也沒有鮮血,看來最多也只是撞到了一些淤青。
強撐着身子,安默從地上站了起來。
可是,就在起身的一剎那,安默愣住了。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撞她的這個男人居然是沈之承,而自己在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居然還沒有認出來。
她這是怎麼了,是真的,已經在記憶深處忘記他了嗎?
今天的沈之承穿着一件鬆垮的襯衫,沒有打領帶,下身穿着一條灰色的西褲,他的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因爲長久沒有打理,不短的鬍渣已經爬滿了他的腮洛。
他的頭髮凌亂,不經意間,還能聞到菸酒夾雜的味道。
他的臉頰凹陷,皮膚慘白,只是分別了一個星期,他卻瘦了很多。
這樣的沈之承,是安默見過最頹敗的。
她心疼他,卻又笑話自己多此一舉。
他沈之承什麼都有,有龐大的沈家,有無數的女人想要成爲他的女人,還有無數個女人願意爲他生孩子。
甚至,只要他願意,他甚至可以有很多私生子。
所以,他還有什麼缺的?
如果說,現在的他對她還有一絲的感情,也許,只是他的控制慾和好勝心在作祟罷了。
想到這裡,安默躲過了男人的眼神。
下一秒,她的身子往後退了退。
轉身,朝着街口走去。
這個樣子,就如同,是兩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樣。
她不會追究他的責任,更不會報警。因爲她不想因爲這起交通事故,而讓兩個人只見再次產生聯繫。
她已經邁開了步子,她慶幸,身後的沈之承並沒有叫住她。
“啊!”忽的,脖子感受到一股刺痛。
她擡頭,竟再次對上了沈之承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是嗜血的,冰冷的,而這樣的可恐讓這個此刻的安默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沈之承爲什麼會這麼快的來到她的身邊。
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呵,她是天真了。看,他佔有慾這麼強的一個人,哪裡會那麼容易放過她?
“放開我沈之承,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這裡是紐約,不是D市。”
在D市沈之承可以爲所欲爲,可是在紐約,他們不可能那麼猖狂,更何況,這個地方是治安很好的上東區,一旦被警察發現,沈之承甚至會面臨被起訴的危險。
沈之承並沒有放輕手中的力度,甚至,他掐着安默的手加重了力道。
“你問我我在幹什麼?呵,那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在幹什麼?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是不是也算是給我未出生孩子報仇呢?”安默曾經肚子裡的孩子是沈之承唯一的希望,可他也到死不會告訴安默,自己已經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安默笑了,笑的如同她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一樣。
“沈先生說報仇?那我倒是想問問,遠遠的仇應該怎麼報?我是不是應該讓沈先生嘗一嘗推土機的滋味呢?”要不是沈氏集團記者拆遷,遠遠就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結局。
只要他們晚一天,甚至晚幾個小時,安默就可以帶着遠遠遠走高飛。
許是在他聽到“遠遠”兩個字的時候,沈之承愣住了。
他猛地推開了安默。
“把暖暖和小睿還給我。”這是他最後的退路,無論如何,他太希望有一個叫他爸爸的孩子,更何況,沈家還需要從小培養接班人。
他無法生育了,難道,他要成爲整個沈氏宗族的笑話?成爲百年來,第一個斷了後人的沈家掌權者?
沈之承太驕傲了,這樣的結果,他怎麼能接受!
安默的身子又想身後退了退,“沈先生在說笑?你覺得暖暖和小睿會同意?他們已經長大了,已經有自己的認知能力了,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安默還想着,沈之承其實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壞,可是當他用車子撞了自己,甚至還用手掐住自己脖子的時候,她便明白,這個男人遠遠比她想想的要冰冷太多。
此刻,空氣壓抑的厲害,幾乎每一次的呼吸,都帶着刀刺。
“壞人?”沈之承冷笑,他猛地抓住安默的手腕,“那麼,讓你見識見識什麼纔是真正的壞人!”
下一秒,只見他拖着安默的身體快速朝着馬路中央走去。
“放開我!沈之承你瘋了!”安默不斷掙扎,可是她哪裡是沈之承的對手。
她明白,此刻的沈之承要將她推入車流,甚至,要和她同歸於盡!
沈之承的速度很快,他很快將安默拉到了馬路邊緣。
沈之承瘋了!曾經冷靜甚至冰冷的沈之承,居然會瘋狂到這種地步……
“砰”!
安默的身子感受到巨大的衝擊力。
可是,這樣的衝擊力並不是來自車子,而是來自沈之承的身體。
目光迴轉的一瞬間,安默才發現,沈之承的身子已經重重地倒在街口,而他的身邊則站着另一個男人。
而這個男人,正式程俊堯。
他穿着黑色西裝,繫着深藍色的領帶,他的着裝很正式,不遠處,停着一輛加長款的林肯,可想而知,他是從某個重要的會議趕來的。
此刻的他和另一邊的沈之承,已經是兩個完全相反的狀態。
他意氣風發,而沈之承頹敗無比。
程俊堯的雙拳依然攥着,隨時準備爲下一個拳頭做準備。
可是,這似乎是多餘的了。
沈之承已經倒在地上,他想爬起身子,可是卻艱難無比。他的脣角留着鮮血,他成了一個失敗者。
他的目光從冰冷變得嗜血,這種憤怒,幾乎要將面前的安默和程俊堯都撕碎了一般。
“噠噠噠噠”空氣裡響起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程俊堯一步步走到沈之承面前,蹲下身子。
“沈之承,我們曾經是朋友,可是你卻三番五次破壞我和安默的關係,甚至還破壞了我的婚禮。你應該感謝我,我還沒有殺了你。”程俊堯是謙謙君子,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他對沈之承有多大的恨。
沈之承冷冷一笑。
他用盡全力,支起身子,抹掉了脣角的鮮血。
“程俊堯,我不是好人?可是你好心被我更黑心吧。”沈之承一邊說着,一邊將目光緩緩投向了安默,最後,他清冷的目光投向遠處。
“別和我鬥,否則,我會讓你們死的很可怕!”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之承是無力的。
他想用這句話來捍衛他的尊嚴,可是連他自己也知道,此刻的他,早已沒有了這樣的資格……
“先生,你涉嫌故意傷害罪,請你和我們一起去趟警局。”就在這時,幾個穿着警察將沈之承團團圍住。
沈之承並沒有回答,也許,他自己也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
他的身子已經被兩個警察拉了起來。
就在一行人要走的時候,沈之承扭頭看向安默,目光中,全都是猩紅。
“是你報的警?”除了安默,還能有誰?
“是我。”程俊堯站了出來,他將自己的身子擋在安默的面前,想用這種方式保護着安默。
“呵,狗男女!”說完這句話的沈之承狂笑,“真是一對狗男女!別來D市,否則我會讓你們的結局很可怕!”
看到沈之承如此失態的樣子,安默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她忽然想說點什麼安慰沈之承,可是剛要開口,卻被程俊堯的話擋了回去。
“我們不會回D市,安默已經在這裡定居。”程俊堯的話斬釘截鐵。
“哦?是麼?那我靜待佳音……”
這一次,沈之承的眸光中,閃着讓人捉摸不透的樣子。
安默的心忽的砰砰直跳,好似,她丟掉了什麼東西,可是很快,理智告訴她,不過是她想多了罷了……
……
沈之承被警察帶走了。
街角再次恢復了安靜。
安默擡頭,不經意將對上了程俊堯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默覺得害怕極了這個樣子。
她一直在躲程俊堯,想來,這個男人也是知道的。
她低下了頭。
“學長你怎麼來了?”這樣的氣氛尷尬,於是她隨便找了一個話題。
“我今天去紐交所辦點事情,正好接到茱麗阿姨的電話。”
原來茱麗阿姨還是告訴了程俊堯。
也對,程俊堯和兩個孩子的感情這麼深,讓他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學長,你會怪我嗎?”她問他。
他笑笑,“那麼,你告訴我,你打算去哪裡?”
沒想到,他巧妙地迴避了她的話。
“去畫廊請假,媽媽病了,我想帶着暖暖和小睿去陪她。”
“真巧,我晚上也有去D市的航班,說不定,我們還能坐隔壁。”他說的雲淡風輕。
“是麼?那真是好巧。”其實她明白,這並不是巧合。
可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安默覺得自己如果再逃避,反倒是自己的無禮了。
很快,兩個人一起走到了畫廊。
畫廊裡,經理聽到安默還要請兩個星期假的時候,臉上很快露出了不悅。
“安默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畫廊並不是圖書館,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你原本因爲身體不適請假一週我可以理解,可是還有請假兩個星期,我想我們還是另外找一個人會更加合適。”
經理的這些話,安默自然是想到的。
她笑笑,“史蒂芬先生,雖然我在畫廊工作,但是我也知道我從事的是藝術經紀的工作,我這次去的是D市,D市是一個極其發達的城市,我想在那裡,也可以找到一些不錯的客源,畢竟藝術是無國界的。”
安默說的是真話。
這些年來,雖然她不再畫漫畫,但是和原來的漫畫編輯櫻桃還是有聯繫的,櫻桃現在也入職了一家著名的藝術機構,加之安默所供職的畫廊大部分都是現代化,所以如果把這些畫銷售到D市,也並不是不可能。
安默並不是一個不上進的女人,她知道,雖然現在生活在程俊堯的公寓裡,可終究,她還是要搬出去的。在紐約,租房子可並不便宜。
“這……”經理爲難了。
安默說的有道理,可是說到底,他並不是老闆,而畫廊裡,從前也沒有一個人請大半個月的先例。
更重要的是,其實經理是有私心的,他更希望自己的侄女來接替安默這份工作。
“我會想老闆彙報,至於到底同不同意,還是請老闆定奪。”他找了一個退路,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到時候到底怎麼向老闆開口,到底如何描述安默的事實,那就是經歷一張嘴了。安默的好與壞,都是他說了算的。
“不用向老闆彙報了,我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就在畫廊經理自鳴得意的時候,一個溫潤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畫廊經理在看到程俊堯的一剎那,臉色十分驚訝。
“程先生,怎麼會是您?”程俊堯現在是華爾街投資圈的紅人,更是各個財經版面的常客。而財經版面的人物,大部分都是畫廊最重要的主顧。
畫廊經理都將財經版面翻爛了,怎麼會不知道程俊堯呢?
程俊堯已經走到了史蒂夫經理的面前,繼而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我已經和你們老闆通過電話了,史蒂芬先生,你要不要再確認一遍?”
“不用不用,程先生既然開口,自然不用質疑的。”他的表情早已換成了阿諛奉承的樣子,“那麼……程先生是安默小姐的?”
他突然對安默的身份很感興趣。
“妻子。”
史蒂芬先生愣住了。
過了好久,他才反應過來。
“原……原來安默小姐是程俊堯先生夫人。這……這可真是抱歉抱歉。好,那既然已經請假,那麼就祝你們假期愉快。”史蒂芬的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安默點點頭。
她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裡,她說越多,就越容易出錯。
走出畫廊的時候,安默問程俊堯。
“學長,我想您應該知道,我們兩個人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是你的大哥哥。”他說着,輕輕拍了拍安默的肩膀,“但是你要知道,如果我在畫廊裡說出了你是我妻子的身份,他們自然不會欺負你。你看,哥哥保護妹妹,是不是天經地義的?嗯?”
“是,謝謝你學長。”安默知道在邏輯上,自己說服不了程俊堯,但是她是女人,女人在情感上,有着天生的直覺。
“對了學長,你現在有女朋友了嗎?”
程俊堯愣了一下,他停住腳步,扭頭看向安默,他看着她的時候,眼底裡全是溫柔。
“沒有。”他吐出的這兩個字,格外清晰。
“那……我給你介紹一個女朋友好不好?”安默忽然想到了喬蘭。本能的,她覺得喬蘭和程俊堯一定會很合適。
更何況,喬蘭一直喜歡席言,而程俊堯正好長着和席言一樣的面龐……
程俊堯的目光變得很沉。
“不好。”他拒絕的異常乾脆。
此刻,安默能明顯的感覺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在不自覺加深力道,甚至,傳來隱隱的刺痛。
“學長。”
“在。”
“你知道,我這輩子不會結婚,也不會戀愛了,我真的累了。”她想用這種方式,完全都斷絕了程俊堯對自己的念想。
“那麼,你怎麼知道,我這輩子會不會結婚,會不會戀愛呢?所以,爲什麼要介紹女朋友?”談判裡,安默從來都不是程俊堯對手。
“我……”
她的目光凝視着他,她再一次從他的目光裡看到了熱誠。她面對着他,他的雙手搭在她的雙肩。
路邊,人並不多,風很清爽。
好似,這樣的空間就成了兩個人一樣。
他在一點點靠近她,而她,卻步步後退……
“嘩嘩譁……”卻在這時,磅礴的大雨從天空中砸了下來。
雨滴比豆子還大,打在人的身上,隱隱生疼。
沒有想到,紐約的夏天,還會有這樣的天氣。
安默想拉着程俊堯快跑,忽的,有什麼東西蓋在了自己的頭頂。她扭頭,卻見程俊堯已經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
而此刻,他的襯衫早已溼透了……
“走吧,默默。”雨聲很大,程俊堯的這句話是喊出來的……
雨水雖然很冷,可看到程俊堯這個樣子,安默的心中說不出的感激。
“謝謝。”
“我不希望你說謝謝。這是你應得的,默默。”
……
兩個人回到公寓的時候,都變成了落湯雞。
好在天氣暖和。
茱麗阿姨看到兩個人的樣子,先是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哈哈大笑。
“真沒想到,先生還有這個樣子的時候。”茱麗阿姨年紀越大,就越喜歡和程俊堯開玩笑。
她說着,便先後走到安默和程俊堯的臥室,在衛生間裡給他們放了水。
“快點洗澡,彆着涼了。”
“好。”
兩個人分別進了自己的臥室洗澡。
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穿着浴袍,看着對方,不自覺地相視一笑。
“看,我買的情侶款是不是很合適?”茱麗阿姨笑笑,指着安默和程俊堯身上的睡衣對暖暖道。
“對啊,那爸爸媽媽啥時候入洞房?”
卻沒想到,暖暖在這個時候,還惦記着入洞房……
……
下午的時候,收拾好行李的程俊堯帶着安默和暖暖一起去接小睿。
小睿又長高了,也變得更像沈之承了。
看到程俊堯出來,小睿開心的跳了起來。
他不斷地拍手,嘴裡不停地重複着一個字:“爸、爸、爸……”
此刻的程俊堯已經伸開了雙臂,小睿便飛快地跑過來,撲入了程俊堯的懷抱。
“想不想爸爸?”
“想。”
“那爸爸帶你去D市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小睿忽的頓住了。
下一瞬,原本開心的小睿不斷地搖頭,甚至還哭了起來,“不、要,不要去D市,有壞人!壞、人。”
安默知道,他說的壞人就是何雪薇,甚至,還包括沈之承吧……
此刻,安默也蹲下了身子。
她的手撫着小睿的後背,“壞人已經被媽媽趕跑了。”
小睿撲閃着淚眼朦朧的大眼睛,“真的嗎?壞人會來找我嗎?會來打我嗎?”
“不會。”
安默說的很堅決,只是不自覺地,腦海裡忽然想起今天沈之承說過的話:別來D市,否則我會讓你們的結局很可怕。
可是D市那麼大,所以,沈之承應該不會找到他們吧?
……
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安默終於踏上了D市的土地。
她安頓好了孩子,便和程俊堯直奔醫院。
在程俊堯的勸說下,這次來D市,他們也帶上了茱麗阿姨。
安默佩服程俊堯的周到,身處異地,才明白,必須有一個人一直看着孩子。
醫院,安默很快找到了唐悅寧的病房。
她敲開了病房的門。
來開門的是唐越清。安默發現,現在的唐越清已經有一半的頭髮花白了。可是印象裡,他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頭髮烏黑,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兒子唐欣。
“爸爸。”看到唐越清這個樣子,安默不自覺地喊出了這個稱呼。
也許,是出於直覺,也許是因爲心疼吧。
唐越清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他便激動的點頭。
“小默,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叫她小默,而不是安默,因爲本來,她就不姓安。
“程先生也來了。”唐越清和旁邊的程俊堯打了招呼,“小默有你在,真好。”
“伯母怎麼樣了?”程俊堯問。
“現在還在昏迷,這段時間來,她受了很多苦,之前我們一直瞞着,但是現在這個狀態已經瞞不下去了。”
唐越清的聲音裡滿是哀傷。
許是和唐悅寧長久的分離,安默在看到自己母親躺在病牀上,罩着呼吸機的樣子的時候,出奇的冷靜。
她走進了病房,在病牀邊坐了下來。
“爸爸,什麼時候進行腎移植手術。”因爲理智,所以她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五天以後。”
“那麼……捐獻者也會來嗎?”
唐越清搖搖頭,“這次是一個匿名捐獻,所以我們並不知道他是誰。我們只知道,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健康男子。好像,也是D市人。”
“嗯。”
只是聊聊幾句談話,房間內很快陷入無言。
“我……”安默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應該找什麼話題。而身邊的程俊堯早已離開病房找醫生。
畢竟他曾經在這家醫院工作,有他的幫助,自然很多事情會順利很多。
就在氣氛陷入尷尬的時候,唐越清突然開口:“想不想聽,我和你母親的故事?”
安默點點頭,本能地好奇。
唐越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起身,走到了窗臺邊。
看着窗外的瀝瀝小雨,他陷入了回憶。
“我是唐家的養子,而你母親是唐家的嫡女。來唐家的時候,我已經十幾歲了,而你母親卻很小。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母親,甚至在她長成少女的時候,對她產生了瘋狂的愛慕。但是,這只是愛慕,並沒有到實質性的階段,甚至,連那種簡單的我愛你,都不會說出口。
後來,你外公外婆去世了,我成爲了唐家的掌權人。可是當時整個唐氏旁支對我們都是虎視眈眈,更何況,我只是一個養子。所以,爲了鞏固我自己的地位,我強迫自己對悅寧冷漠,在外人看來,我就是她冷血的一個大哥。因爲我知道,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我才能將心裡最邪惡的念頭壓制住。
其實有多少個日日夜夜,我想對你母親表白,多少次,想和你母親成立一個家庭。
可是我沒有,我的身份不允許,一旦我們戀愛,我知道,在我根基不穩的情況下,我就會比逐出唐家。苦日子我很小的時候受過,所以,我怕了……”
唐越清一字一句說的很清楚,說着說着,總會不自覺地看病牀上的唐悅寧一眼,而後仰起頭。想來是害怕自己流淚的樣子,被自己的女兒看到。
“可是,你們爲什麼會生下我?”有些話,安默從童姨的口中知道過,但是還是想親耳從唐越清的口中聽到。
“吧嗒”一聲,這時程俊堯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很不好。
“學長。怎麼了?”安默本能地有種不想的預感。
“現在有個事情非常着急。我們需要儘快找腎源。”
“腎源?”唐越清懵了,“不是已經找到了嗎?而且我們已經簽署了協議。”
程俊堯嘆了口氣,“可是那個人反悔了。”
“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原因,現在醫院正在和那個捐贈者積極聯繫。”程俊堯道,“但是另一方面,我們要儘快尋找新的腎源。”
“都這個時候,還有五天時間,到哪裡去找?哪有那麼快?難道,還要看着悅寧這樣受苦嗎!”
“我去和捐贈者談吧。”不受控制的,安默忽的起身,徑直朝着門外走去。
……
醫生辦公室內。
醫生皺着眉頭,在看到安默的一瞬間,醫生連忙起身,“你是唐悅寧女士的女兒安默女士嗎?”
“我是。”
“快來,那個捐贈者正好要聯繫你。”
“是麼?”她奇怪,這個捐贈者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她想了想,便走到醫生旁邊,接起了電話。
她清了清嗓子,猜測對方是不是要提高捐腎的價格。
“你好,我是唐悅寧的女兒安默,請問您有什麼要求,纔會同意捐腎給我們?”只要能救母親,她什麼要求都會答應。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冷冷嗤笑。
是一個男人,似乎她還很熟悉,卻又有點陌生。
緊接着,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安默,沒想到是我吧?”
安默的腦袋嗡的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那句話:別來D市,我會讓你們的結局很可怕!
她的心砰砰直跳,有些不敢確定的問:“你是沈之承?”
難道,給母親捐獻腎臟的,是沈之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