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程俊堯立刻拒絕道。
他承認自己失態了。
甚至在他的記憶裡,今天的舉動是他這三年來最衝動的一次。
幾秒鐘以後,他又覺得好笑。不過是一次不成功的談判,在商場這本來就是常態。如果他現在還在爲這樣的結果而心緒不安,是不是顯得自己太幼稚了?
可又不知爲何,這個合作本是在他心中最期待的。
此刻,思緒在腦海飛轉。
他明白,既然自己已經被拒絕到這種地步,那麼剩下最後的,便是直接坦言——請求伯克製藥公司研製安默的解藥。
他給錢,他們做事。乾淨的金錢往來,從此再無瓜葛。
“卡洛斯先生,既然合作不成,我還是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什麼請求?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能夠滿足程俊堯先生。”卡洛斯一邊說着,一邊微微鞠躬道。
其實在卡洛斯的內心也是存有私心的。
他想着,如果自己有一天終止了和陸少帆的僱傭關係,那麼在程俊堯這個投資大鱷面前留下好印象,也是給自己留足了後路。
更何況程俊堯慷慨又開明,對於很多職業經理人來說,幾乎是這輩子的職業夢想。
卻在這個時候,程俊堯的眼眸閃過一絲異樣。
此刻,商人的直覺告訴他,卡洛斯這樣的舉動足以說明,“拒絕合作”這個決定,並不是卡洛斯做出的。否則現在的卡洛斯不會表現成這樣殷勤又卑躬屈膝的態度。
他確定,這個伯克製藥公司其實是另一個人掌控着。而這個卡洛斯,只是一個障眼法罷了。
便是在這一瞬間,強烈的好奇心在程俊堯的心頭升起。
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個伯克製藥公司的幕後老闆到底是誰——事實上,也只有真正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他才能夠真正將安默的中毒樣本交給這個公司去研究。
漸漸地,程俊堯緊縮的眉頭漸漸舒緩了開來。
“我承認我對貴公司的印象很好,所以我想帶一些貴公司已經在市面上投產的藥物回去。這樣,也好激勵激勵我的醫療投資團隊,都投資一些像伯克這樣具有極強創新和研發能力的公司。”程俊堯開始慢慢套近乎。
更何況,他確實對這家公司的多種藥物十分好奇。
因爲這些藥物所投放的市場不一樣,而且大部分市場是在非洲,所以平日裡只在歐美和亞洲工作的程俊堯,是很難買到的。
卡洛斯怔了一下。
許是沒有想到程俊堯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有有有。不過現在在陳列廳的藥物也不是很全,而且很多存放溫度沒有達標。所以您還是和我一起去醫務室吧,那裡存儲這最全的藥物,而且順便還可以幫您處理下您的傷口。
您看可以嗎,程先生?”
卡洛斯確定程俊堯沒有放棄,所以他的處理十分周到。
程俊堯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傷口,此刻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還在流血。他是醫生,知道這種情況下必須打破傷風。
而且自己對阿德萊德不是很熟悉,想來,去醫務室打針,也許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好,那麼有勞了。”
“程先生客氣。”
……
伯克製藥公司的醫務室,位於公司園區的最西南角。
平日裡,這裡少有人來往。而在喬蘭來這個醫務室任職之前,整個醫務室也只有戴維醫生一個人。
戴維是陸少帆的家庭醫生,也幾乎是在這個公司裡,知道陸少帆家庭秘密最多的人。
他醫術精湛,又爲人忠厚。
正因爲如此,陸少帆才放心將喬蘭交代給戴維醫生,給他當下手。
“剛纔是你和少帆在電話?你說這個醫務室平均下來一個月才救治一個病人?”就在戴維轉身的時候,喬蘭不可思議的文戴維。
她知道這樣不是很禮貌,便補充了一句道:“抱歉,我剛纔只是路過,於是就聽到的。”
戴維醫生已經六十多歲了。
他原本在阿德萊德一家很著名的私立醫院工作,只是後來退休無聊,加之是和陸少帆有交情,所以才接受了這個份工作。
此刻,他不滿皺紋的臉頰露出一絲歉意。
“是的,夫人,不過……你想想,這個也是好事。不是麼?生病的人少,這纔是我們作爲醫生最終的追求目標。對不對?
再說,咱們公司裡的很多人都是醫學院校畢業的天才,小傷小病,他們自己也能看好。當然,也不排除他們自己把自己當成小白鼠。”
喬蘭忽然被戴維醫生的這番話給逗樂了。
她忽然想着,陸少帆那個傢伙,把自己當成小白鼠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不自覺地,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口甜甜的。
她承認,在阿德萊德的這兩年多來,是她人生中最開心最快樂的時光。而這些快樂,都是陸少帆給的。
“聽說戴維醫生原來也在阿德萊德的一家大醫院工作?”
“是啊。我聽說先生說,夫人原來也是海德堡大學醫學畢業的?”
“對,我的專業是臨牀醫學,主攻婦產科。”
“是個高材生。”
“過獎。”
兩個人正聊得開心,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噠噠噠噠”的腳步聲。
便是在這一刻,喬蘭迅速戴上口罩。
除了和極其熟悉的人,在其餘場合不露面,這是喬蘭對陸少帆的承諾,尤其是知道了陸少帆研製出治療勞倫斯中毒的解藥後,喬蘭更是明白,不暴露自己身份的重要性。
此刻,她一邊戴着口罩,一邊回到了護士席。
“總裁?”站在門口的戴維很是訝異。
他沒有想到卡洛斯會在這個時候來到醫務室,而他的身邊還站着另一個陌生人。只是不知爲何,戴維總覺得這個陌生人很是熟悉,好像是在電視裡見過。
卡洛斯也懶得打招呼,直接告訴戴維,“程先生的手指受傷了,是被生鏽的欄杆刺傷的。你想給先生處理一下,後續還需要打破傷風。”
“好。”
“還有,待會兒把醫務室裡有的所有公司的藥品,都拿一套出來。”
“我明白,程先生麻煩您先跟我來治療室。”
原本清冷的醫務室,在這個時候瞬間忙碌起來。
只是不會有人知道,一直坐在護士席角落裡的喬蘭,心口狠狠的撞了一下。
雖然這個地方看不到門口,但是她清楚的聽到了“程先生”這三個字。
無論這個“程”是“陳”還是“成”抑或其他,單單這個音節,便足以在喬蘭的腦海帶來足夠大的衝擊力。
所以“程先生”,難道是程俊堯麼?
如果真的是他,他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阿德萊德,還來到伯克製藥公司的醫務室?
是他在這些年裡一直在追蹤自己,還是說,不過是個巧合呢?
喬蘭想了很多,曾經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所有畫面如同潮水一樣涌入心頭。
如果真的是這個男人,她好想問問他,這些年來,小墨還好嗎?他有娶新的妻子嗎?而那個妻子對小墨好嗎?
“護士,請給這位先生做一下皮試,看看對破傷風針有沒有過敏反應。”戴維醫生已經走到了喬蘭面前,而他的身邊已經站着另一個男人。
男人足足比戴維醫生高了半個頭。
他的身材修長,即便已經不再年輕,但是歲月好似在他身上打磨出了獨特的韻味。
他穿着一身剪裁十分得體的黑色定製西裝,繫着淡藍色的條紋領帶。一如既往的,他穿着平日裡都喜歡的白色暗條紋襯衫。釦子系的一絲不苟。
因爲不是正式場合,今天的他沒有戴袖口,但是他身上的無論哪個細節,都泛着精緻和淡雅。
喬蘭承認,即便和這個男人闊別了三年,但是隻要一眼,她便能將這個男人全部記下,連着他身上的所有輪廓和細節。
不過……記得再清楚那又怎樣?她太明白,面前這個男人其實早已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她已經成爲了另一個人的妻子,甚至,在公開場合裡,她的名字根本不叫喬蘭,而是叫安妮。
理智漸漸恢復。
喬蘭已經越來越明白,其實自己不應該想念程俊堯這個男人。如果真的想念,那麼放不下的便只有恨。
她應該恨他。
恨他當年不相信自己,恨他在自己如此卑微的解釋後,他仍然不相信自己。
而對於這樣的男人,如果她的內心還是存有幻想的話,那麼她喬蘭真的是太沒出息了!
“護士?你還好嗎?”戴維醫生親生呼喚喬蘭,他沒有說喬蘭的名字,因爲害怕如此會暴露她的身份。
喬蘭的身子顫了一下。
她快速攏了攏自己臉上的口罩,繼而擡頭。
猛然間,四目相對。
如果她的直覺沒有錯,那麼她確定,這個男人其實一直在看着她。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顫了顫。
於是乎,她很快低下了頭,略過了男人的視線。
她迅速轉身,在櫃子裡查詢者破傷風的皮試試劑。
好在這些年來,曾經學過的醫學知識沒有忘記,好在身邊一直有戴維醫生的指點……
許是因爲緊張,喬蘭打翻了一瓶試劑。她懊惱,懊惱自己一直在一個男人的灼熱目光下,她所有的行動都變得無比笨拙。
其實她不知道,這個時候的程俊堯也懵了。
可是程俊堯到底是一個心思細緻的。即便通過那雙眼睛,他能感知到這個女人是喬蘭,是他找了三年的妻子,可到底,他也是一個嚴謹的人。
所以,在沒有看到這個女人真面目之前,他不會輕易表露自己的情緒。
他的教養不允許他的魯莽。
他承認,他這輩子最缺少的就是像沈之承那樣,想要就要,甚至會有很大犧牲。在程俊堯的這輩子中,因爲太過溫和太過嚴謹犯下了太多情感上的遺憾。
可是,這樣的習慣早已成爲本能,他想改,真的很想……
……
喬蘭一句話也沒有說,全程只是用手指點了點程俊堯的手腕,繼而準備注射試劑。
她也是一個謹慎的人。
她明白,一旦自己說話,也許很快就會被這個男人認出來。
“嘶。”程俊堯忽然出聲。
他確實是故意的,在這個女人給他注射的時候,他認真地審視着這個女人的額頭,想從她的額尖發現喬蘭曾經特有的印記。可是這個女人的額頭光潔,和喬蘭的沒有任何異樣。
所以,他就變成了一個孩子,故意生出了事端。
這時,倒是一邊的卡洛斯“蹭”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程先生很疼?”他可是時時想着給程俊堯留下好印象。
程俊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鍼口,眼底劃過一絲狡諧,“還好,就是護士的手法有些太着急。”他一邊說着,餘光繼續注意着喬蘭。
他承認,這是他這麼多年來最不道德的一次。遷怒於一個無辜的人,這是他第一次做。
可是爲了讓這個女士揭開自己的真面目,他不得不這麼做。
卡洛斯果然很着急。
他直起身子,指着喬蘭道:“護士小姐,請你對程先生道歉。”
喬蘭冷冷一笑,“啪”的一聲將針管扔在醫療垃圾箱裡,她繼續回到自己的座位,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有做。
“護士小姐,你可知道我是誰?”對於喬蘭的不買賬,卡洛斯卻氣瘋了,“你知不知道,我可以直接讓你從這個醫務室走人?嗯?”
喬蘭依舊一動不動,安靜的坐在護士席上。
這時,戴維醫生從醫療室跑了出來。
“那個……總裁,抱歉抱歉,這個護士是新來的,真是抱歉抱歉。您也知道,現在找工作聽不容易的,所以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了她好不好?”
“讓她對程先生說聲道歉,我就放過她。”卡洛斯覺得,這是自己最大的讓步。
戴維醫生左右爲難,他看向正坐在護士席上的喬蘭,便上前走了幾步,“那個……你要不給卡洛斯總裁道個歉?順便也給程先生道個歉?”戴維醫生也覺得卡洛斯的這點要求不過分。
畢竟只是說句話,並不露面,也算不上暴露身份什麼的。
空氣靜止了幾秒鐘。
喬蘭起身,放下了手中的那支筆。
她繞過了護士臺,朝着卡洛斯微微鞠躬,卻略過了程俊堯。
不會有人知道,這個時候的她脣角帶着別樣的嘲諷。
她對程俊堯很失望,三年不見,這個曾經溫和的男人,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她不喜歡他這個樣子,甚至於討厭!
還好,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新家庭,所以程俊堯這樣不受歡迎的樣子,在她看來是一件好事,這樣,不是更容易讓自己放下他麼?
看見了便是心死了!
她走出了醫務室,任性的走到了遠處的小花園。
這個公司本來就是陸少帆的,這個工作本來就是來散心的,她就是不服,她也不怕這個卡洛斯能將她如何!
……
程俊堯依然坐在醫務室內。
他親眼看着那個身影走出了醫務室。阿德萊德明媚的陽光照射,將這個女人的影子打的別樣的好看,也別樣的熟悉。
僅僅憑藉着她這樣的身影,他確定,這個女人就是喬蘭!
他的妻子,他找尋了三年的女人!
若不是現在有那麼多人在場,他恨不得追上這個女人,緊緊握住她的手,向她問個明白:這些年來,爲什麼她會這樣對着他?即便是她恨他,爲什麼也不看看小墨?
她難道真的不愛他了嗎?抑或,是不是隻有他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這個女人看看,才能真的讓這個女人相信,他程俊堯是愛她的。
當年的不相信,只是太患得患失,也是因爲,當年的自己沒有認識到自己真正所愛的人。
所以他後悔了,他想懺悔了。
所以這一次,他如何能放手?
……
程俊堯的皮試沒有任何問題,之後是戴維醫生幫程俊堯打了破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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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餘下的近一個小時裡,程俊堯再也沒有看到喬蘭的樣子。他想着,脣角揚起一絲笑意,這個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任性了?
不過,也更是可愛了。倒是這樣的女人,纔像他剛剛認識她的時候那樣……
走出公司的時候,程俊堯主動叫住了卡洛斯。
“卡洛斯先生,我想有些話我應該說的再明白一點。”
卡洛斯不明白,看着正襟坐在車後座,沒有一絲倦意的程俊堯,“程先生的意思是……”他其實很擔憂,擔憂程俊堯因爲這次合作不成功,而對這個伯克製藥公司報復,抑或,像更多的投資者一樣,去投資伯克只要公司的競爭對手。
程俊堯指了指放在身邊的藥品。
“我想10億的投入確實無法表達我的真誠,我想過了,我打算投資20億,但是購買的股份依然是貴公司的5%,還是和之前說的一樣,貴公司的經營投票權我不會做任何的干涉,您看如何?”
卡洛斯懵了。
他沒有想到,程俊堯這次開出的是如此優厚的條件。
也就是說,伯克製藥公司在程俊堯的眼裡,價值翻了一倍,而如此,如果以後引進其他風頭,購買股份的價格也自然會貴很多。
這對於伯克製藥公司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程先生……恕我直言,您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看好你的公司,難道還需要理由?”程俊堯反問。
他當然不會告訴卡洛斯,自己的妻子在這個城市,而且在這個公司工作。
頓了頓,程俊堯又道:“當然,我還是有一個要求的。”
“什麼要求?”
“我希望……卡洛斯先生不要爲難剛纔那位護士。”
卡洛斯想了幾秒,很快明白了程俊堯的意思。
他清楚,程俊堯應該是對這個護士很有意思,他也聽說,自從程俊堯的妻子去世後,這個男人一直都沒有再娶。
只是他也很想知道,剛纔那個護士連面都沒有露出,程俊堯這個見慣了各種美女的大人物就一見傾心?難道真的如同是言情小說裡面一樣,一個千億富豪愛上了一個灰姑娘?
“我明白,我明白程先生的意思。我們一定會給她提供最好的就業環境,而且會讓她喜歡上伯克製藥公司的工作環境。”
“那麼就有勞卡洛斯先生了。”
“小事小事。”卡洛斯開心極了,他覺得程俊堯的現在的這個條件,應該足以說服陸少帆,也不知道陸少帆這個呆子在看到這個條件後,會有什麼反應?
想着,他便對程俊堯補充了一句,“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所以會影響人談判的心情。要不……我們明天再談談?”
“好,明天上午,還會老時間。”
“不見不散。”
……
一整個下午,程俊堯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好幾次,他都想再次衝進伯克製藥公司的醫務室,將喬安抓回來,但是想着,三年前他們分開的時候,喬蘭對自己定是有太多的恨,也因爲如此,所以喬蘭纔會在這三年裡對他不聞不問吧?
可是,她活着!
她活着,真好。
還好,他還有補償的機會!
想着,程俊堯撥通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給我調查一個人。”
“什麼人,程先生。”
“伯克製藥公司醫務室的新護士。這個人……應該就是喬蘭。”
“好的,程先生。”
程俊堯掛下了電話。
她真的很好奇,這三年來,喬蘭到底經歷了什麼,還有,她現在的生活到底怎麼樣了?
……
回到家的時候,喬蘭的臉色一直很不好。
一整個下午,她的心都砰砰直跳。
她不斷告訴自己,她這個樣子程俊堯一定沒有認出來,可是不知爲什麼,她總是感覺有另一隻眼睛在注視着她。
她很怕,很怕現在和陸少帆之間的美好被打破。
陸少帆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兩人商量過,爲了避免她的身份曝光,所以喬蘭都會自己上下班。
男人回來以後,喬蘭換成了平日裡歡笑的樣子。
她不會讓陸少帆發現,只是這一夜,她失眠了,輾轉反側……
第二天,喬蘭直接告訴陸少帆自己不去上班了,因爲太累,因爲身體不舒服。
陸少帆聽言,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想着,自己的妻子終於是想明白了。
……
酒店總統套房。
一大早,程俊堯的手機裡收到了一張圖片。
“程先生,這個是我們蒐集到的夫人在這三年裡唯一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