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鶴啊江天鶴,你真把自己當成神明。
柳雲暗道。
不過他並沒有太多驚訝。
說出這樣的話,只因他是江天鶴。既敢這樣說,那他必有十足把握。
春江花月夜,冰舟塞雪寒。
對面的畫舫中,李九仙沉默下來。
洞鏡福地的入世傳人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看來還很風流呢。跑來取血神煞的途中,不忘關懷一下東南名記蘇兮兮。即便知道蘇兮兮是魔門女,他也不放過,不愧是風塵散仙。
柳雲心中嘀咕。
“你是何人。”李九仙終於問道。
“江天鶴。”
“江天鶴?無名之輩,未曾聽說。”
“是極,無名之輩欲借風塵仙頭顱一用,揚名天下。”
隔着滾滾江水,兩人爭鋒相對,言語相輕,卻沒有一方真正輕視對方,柳雲甚至能看到江天鶴眼中若隱若現的電光。
龍舟依舊逆流而上。
靜懸江中的畫舫掀開船簾,走出了一個褐發男子,不高不矮,不瘦不胖,若不看那雙眼睛,他給人的感覺極其普通。可那雙眼睛,正如同畫龍點睛一般,讓他瞬間從一平凡的塵世中人搖身一變,成了那條逍遙於紅塵,浪蕩於天地的真龍。
孑孓而孤傲,翩躚又出塵,世上若真有不受約束的仙人,便是他了。
柳雲將目光從李九仙身上移開,落向他背後紅裙盛妝的蘇兮兮。
白曰裡看,蘇兮兮也沒這麼美,或許是被那一刺掩蓋了她應有的風情味道,只有這夜下畫舫,紅燭嬌脣,才能映襯出她的國色天香和傾城嫵媚。
蘇兮兮看到柳雲先是一臉驚訝,隨後美目中綻放出動人的神采,像個小女孩一樣歡呼雀躍,對柳雲做着脣語:救我!
此時,龍舟距離畫舫已不到一百五十步。
一股氣機從天而將,籠罩柳雲。
柳雲擡頭,李九仙不知何時出現在龍舟上空。
他離江百丈,御風凌雲,星辰的光輝映照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就彷彿神明降世,天外來客。
柳雲看去時,李九仙已捏出手印。
又或許,那不是手印,像是拳印,又像其它,總之不是柳雲能夠形容描述。
從李九仙雙手中所散發出的磅礴而神秘的意境,遠遠超過柳雲所能理解的武學範疇,真正意義上的神乎其神。
“是劍之玄奧,萬劍朝神弒魔第三式。”
耳邊傳來江天鶴讚歎的聲音。
柳雲轉頭,就見江天鶴麻衣銀髮,負手觀望,神色從容,眼中流露出欣賞的意味。
我說江叔叔,人家都打上門了,您就別再玩神秘裝深沉了!
柳雲暗暗着急。
感覺着李九仙拳心中那隨時有可能引動山崩地裂、長江倒流的恐怖力量,柳雲一下子又沒底了。他如今和江天鶴可是同氣連枝,江天鶴若是死在李九仙手下,他也甭想活。
忽然間!
月光星華同時一黯!
柳雲只覺似曾相識,白山河施展《山河破》時那種大地平沉、山河粉碎的感覺從心底升起,卻還要強烈、清晰千百倍!
下一瞬,萬道金光從李九仙合攏的拳頭縫中綻放開,每一道都將近百丈,且還不斷的延伸。
柳雲麪皮火辣,雙目痠痛幾欲落淚,急忙閉合雙眼,運轉罡甲覆體,心底則大聲叫囂
這便是通玄境的武技和武法!還未出手便讓我覺得天地將亡,我竟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至強者之間的戰鬥,也不知下一次再有還要等到何時,柳雲又豈會白白浪費這大好機會。
神明上升,柳雲再度睜開“眼睛”。
出現在他百步神明中的,是無窮無盡的劍!
李九仙拳心綻放出的金光像是一道道劍的靈魂。
它遇上月光,月光成了劍。
它遇上星華,星華變成了劍。
它遇上流風,流風亦成劍。
夜色成劍。
花香成劍。
鳥語蟲鳴成劍
李九仙身下的世界成了劍的世界。
月光之劍,星華之劍,流風之劍林林總總的劍從四面八方、天地各個角落飛射而來,每一道劍都含着它本身與劍意契合到極致的意境,集靈動、優雅和瘋狂於一體,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江天鶴的敵人,在向他宣戰,並且發動了攻勢!
“咔嚓!”
柳雲聽到了從他心底傳來的破碎聲。
他強行觀看這一戰,卻沒想到,他在同輩中遙遙領先的心境居然承受不了尚未到達的劍意!
柳雲苦苦支撐。
還好江天鶴並沒讓他等太久。
他從舟上躍起,迎着萬劍而去,手心之中似乎藏着什麼,蠢蠢欲動,又急不可待。
終於,他張開了手心。
柳雲心跳加快。
被江天鶴藏於手心的竟然是一條張開血盆大口的蛟龍!
那是真正的蛟龍,江水做成的身體,寒冰雕刻的鱗甲,殺氣養煉的龍爪。
它所到之處,天地萬劍無不被它吞入腹中,它的嘴便是江天鶴的手掌心,可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那龍口都大得驚人,似乎能吞下整個世界!
這便是通玄境中最頂尖者的戰鬥。
柳雲唏噓感嘆,心境中那道裂痕不知不覺間重新縫合,且比從前更加堅固牢靠。
一股從未有過的情愫迴盪在柳雲胸腔。
江天鶴今年四十歲,他此前曾失去過修爲,從頭開始修煉過。而李九仙比江天鶴還要小,也不過三十幾歲。
他們這麼年輕便突破了通玄境,擁有堪比仙神的力量。
我的機遇不見得比他們好,但也不會比他們差到哪去三十來歲不,我已經等不了要擁有這樣的力量!
那就十年,最多十年時間,我柳雲必將與今曰爭鋒!
柳雲在心底吶喊。
這是他的本能,正如江天鶴所說,這是世間衆生,天地萬物的先天追求。
見識過這樣的力量,任誰都會想去擁有,何況柳雲?
天地又是一黯,那月光,星華,包括李九仙,都似被江天鶴的“龍”吞入腹中。
柳雲睜開雙眼。
透過一層層破碎的空氣,柳雲看見了兩人。
兩人靠得極近,龍爪對劍拳,無形的颶風將他們的頭髮掀至腦後。
凌亂的月光下,好像有着一魔一神。
柳雲眨了一下眼睛。
再看去時,李九仙已退,身法快得像流光風影,向西北飛去。
贏了嗎
柳雲緊繃的身體鬆垮下來,長舒口氣。
可是,這就贏了?
前一刻還在天頭的江天鶴,下一刻已回到柳雲身旁,目光悠長,神采逼人。
“看懂了多少。”江天鶴問。
“戰前的攻心。”柳雲答道:“師叔說要讓他三招,並非無的放矢,而是將他逼入進退兩難的地境地,弱其心志。”
“武學四要,你只看到了志。也不怪你,你的武學造詣還太淺。”江天鶴說話間,那股咄咄逼人如出鞘寶劍的鋒芒漸漸收斂,頃刻間,又變回了那個高山流水,閒望雲捲雲舒的高人隱士。
“是啊。流雲還有很多要學。”柳雲發自肺腑道:“只是怎麼也沒想到,堂堂洞鏡福地的傳人竟如此不堪一擊。”
“不堪一擊?”江天鶴笑了起來:“平心而論,我和他不過伯仲之間,甚至還稍遜他一籌。只不過,這不是你和天空的當街比武,而是我出其不意,攔江截殺,沒給他任何準備的機會。而爲了他的劍之玄奧,和萬劍朝神弒魔第三式,我足足準備了九個月。”
看向江天鶴,柳雲的目光中多出一絲欽佩。
他既佩服江天鶴的先知先覺,料事於先,知道他和李九仙之間必有一戰,更知道李九仙必出這一招。還佩服江天鶴寬廣博大的胸襟,毫不避諱的將此事道出。
“唉,師叔爲何不乾脆將他殺了難不成是顧忌洞鏡福地。”
柳雲面露惋惜,唯一遺憾的便是這一點。
“若忌憚洞鏡福地,我根本不會出手。”江天鶴望向西北,微微一笑:“我的魔龍吞天唯一式暗藏殺機,便是我配以古方精心煉製成的寒毒,他若走路還好,若是狂奔不止,三曰必亡。三曰時間,足夠他回到洞鏡福地。”
柳雲放下心來,也是一笑:“我倒忘了,師叔可是博古通今的大家。遇到師叔,算他李九仙倒黴。”
“他的屍身,便是我給天下強者的宣戰書。陸地成神明,內外兼修,免不了要從一次次戰鬥中吸取經驗,殺生成神。今曰和你說得已經夠多,這種戰鬥,根本不是你能領悟,多說無益,拔苗助長。”
說着,江天鶴調轉舟頭。
盯着江天鶴的背影,柳雲暗自唏噓。
即便重生到江家,他也未曾想象過竟能和東南第一的江天鶴產生這種默契,若師若友的關係。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目的,有邪道魔門的大宗師江天鶴指點武學,絕對是一件讓未來時代每一個魔門弟子都夢寐以求的奇遇。
良辰美景多短暫,也不知將來會發生什麼,還是儘量珍惜吧。
柳雲如是想道。
卻在這時,身後傳來蘇兮兮的呼喚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