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入道境的決鬥，卻被柳雲和天空演繹成一幅罕見的武道畫卷。
其中所包含的戰法戰術、武學四要，稱不上空前絕後，但也足夠讓齊京乃至東南域的武道界回味上十年八年，銘記個二三十載。
大禪頭寺火光沖天，牆垣倒塌，僧人們尖叫着亂跑。靈覺街近在咫尺，卻沒人多看半眼。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盯着月光下那兩道人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此時的情形和黃昏前有些相似，只不過場面上完全顛倒。
優勢滑落到天空手中，柳雲雖不像此前的天空那般狼狽，可也是疲於招架，很少能有機會展開反攻。
月華如水，將不遠處的火光隔斷。
天空的步伐和身法始終保持着屬於他的韻律，大開大合，但又不顯得死板——外行人眼中如此。而在白山河等人眼裡，天空的戰法很有一些門道，他是憑藉自身的節奏將整個戰局的節奏都掌握於手。別看柳雲現在還能勉強支撐，他若一直這樣耗下去，陷入天空的節奏，過不了多久，他便會徹底失去自己的節奏，身敗名裂。
“嘭！”
禪杖當頭砸落，柳雲一招不攻之技迎去，不料天空中途變招，禪杖前端向後收回，橢圓如榛果的尾端飛快挑起，正中三叉海王戟。柳雲雙臂一顫，被擊退出去。
身體飛退時，柳雲看到了一個人。
有着金口卦之稱的劉小仙坐在酒樓窗邊，正託着下巴津津有味的觀戰。
見到柳雲被擊飛，劉小仙一臉笑眯眯，就像自己打了場大勝仗。
與氣運命數敵
耳邊響起劉小仙的金口卦，柳雲暗暗警惕，掐死了一條想要趁機鑽入他心境的毒蛇。
站穩身形，柳雲就見月下的天闕龍衆象愈發龐大，遠超他的龍虎氣象。
武學四要，力技志法。柳雲適才輪迴一擊非但沒能擊殺天空，還消耗大量真氣，力量一要素遠遜身攜《龍象天功》的天空。而技之層面，兩人原本算是旗鼓相當，卻由於技巧和力量相輔相成，力量一弱，技巧難免也受到影響。因此，柳雲如今唯一所能依仗的便是戰志。不巧的是《滅魔心經》這一萬古奇功正爲攻心而創，天空的一招一式，一個眼神動作，一聲禪號，都暗藏殺機，令人防不勝防。
已如廢墟的靈覺街上，柳雲且戰且退，天空步步緊逼。
此情此情，像極了許多年後，在那個有着煙花和風月的長街上。風流一生，浪蕩不羈的風月宗宗主邀戰橫行無忌的屠魔僧傳人，半年吃齋，三月焚香，兩月沐浴，一月縱情，終將心境養煉得返璞歸真，幾無破綻。風月宗不算頂尖宗門，可那一戰，或許是魔門歷史上最接近擊殺屠魔僧，挽救魔門命運的一次。
一天一夜後，風月宗宗主終被屠魔傳人擊殺長街。生前風度翩翩，追求奢華，死後卻被人拋糞戮屍，遺臭萬年。
柳雲與天空的這一戰，由優勢轉弱勢，亦像是往後的萬年間，魔門敗亡的縮影。
最爲可怕的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天空對於《滅魔心經》的使用愈發得心應手。
不能再拖，再拖必敗！
柳雲心中暗道。
他胸懷擊殺天空之志而來，豈甘心成爲天空磨礪《滅魔心經》的踏腳石。
高手對壘，成敗生死一線間。
當意志、精神和潛力均被提升至極限，生命臻至最濃烈的境界時，往往就能超常發揮，一擊驚天。
三叉海王戟飛出！
裹挾着令人咋舌的氣勢轟向天空。
柳雲竭盡全力的反戈一戟不僅讓觀戰者目瞪口呆，也出乎天空的意料。
“啪！”
“啪！”
“啪！”
天空連退五步，擋下三叉海王戟。
人羣中發出一陣惋惜，在他們眼中，使出這一戟後的柳雲已是強弩之末，再無力迴天。
卻不知柳雲壓根沒打算靠這一戟擊殺天空。
他不過是想將天空擊退，爲自己爭取時間來思索戰局，想出解決之法。畢竟在激戰中，並且處於下風，硬是分心思考實在危險。
情思傳來，盪漾在心湖。
柳雲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退至唐羽塵所在的茶樓前。
鎧甲鮮明的侍衛們抽出半截鋼刀，警惕的注視着柳雲，鐵盔後臉色複雜，大多略顯遺憾。
唐羽塵
陡然間，一條反攻之策從柳雲心頭生出，卻是鋌而走險的一策。
主意剛剛生出，天空便已殺回。
“鏘！”
九尺禪杖和三叉海王戟再一次相撞，柳雲身軀劇顫，臉色刷白，似是終於承受不住天空的龍象神力，斜斜飛出。
不偏不倚，他所朝的方向正好是茶樓。
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守在樓前的侍衛們尚未回過神，柳雲便已衝破他們的防線，倒飛入茶樓。
天空和尚哪會放過這等良機，一閃身，緊隨其後撲入茶樓。
天色本就暗沉，禪頭寺中的火光讓靈覺街兩側的建築顯得昏黑，再加上急匆匆奔回茶樓的侍衛，遮擋住了衆人探入茶樓的視線。
“不得妄動。”
眼見柳雲倒飛入茶樓，唐羽塵身後的侍衛們剛想下樓，就被唐羽塵喚住。
柳雲藉助木樓梯止住身形，卻也將樓梯撞斷，掀開一片天花板，看到了正低頭看來的唐羽塵。
很快，兩人的目光被劈空飛來的禪杖隔斷。
又是一陣嗡鳴聲響起。
這回卻不是來自九尺禪杖，也非三叉海王戟，而是那柄如月如鉤的魔門血罡。
眼皮一合一張，柳雲的眼中那抹高遠而飄渺的氣質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集冷漠與熱烈爲一體的眼神。
正道道心境！
魔道魔心境！
柳雲棄真氣改用精血，他的心境也在一瞬間轉變，整個人搖身一變，似那混世魔頭，冷血無常殺伐果斷，卻又風流不羈，無拘無束。
血紅色的罡兵飛出之際，茶樓裡的侍衛們一個個呆若木雞，難以置信的看向柳雲。
“江流雲，你終於不裝了。”天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聲調如古井不波。
“是啊，江某這便送你去見天覺師弟。”柳雲嘴角揚起一條弧度，誇張的笑道。
這是他二人決戰以來第一次言語交流，也是最後一次。
罡兵風月擊中九尺禪杖，“嗡顫”一聲。
一絲邪冶的氣息從禪杖涌出，順着風月，流向柳雲。
剎那間，柳雲心口劇痛，仿有萬蟻爬入，正一口一口蠶食着他的心境。
目光所及，天空波瀾不驚的面孔上終於露出一絲暢快，轉而化作終得勝利的喜悅。
《滅魔心經》專攻魔心。
在靈覺街時候，柳雲用的是真氣，心境也是正道道心境，自然能夠不受《滅魔心經》干擾。眼下棄真氣而用精血，柳雲將道心換爲魔心，等於挺胸往刀口上撞，正中天空下懷。
兩股情思撞入柳雲的心湖。
一股來自獨孤孔雀，份外複雜，有些茫然，亦有些失落。
另一股來自唐羽塵。
彷彿鋪天蓋地的冰冷暗潮，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到這時，柳雲才完全讀懂了唐羽塵的情思。
躊躇許久之後，唐羽塵終於決定賭上一回。
若是柳雲擊殺天空，她便贏了，從此擺脫天空種下的心魔。倘若柳雲死了，那她也敗了，她自然不甘心成爲天空的奴隸，也就只有自盡一途。
心口又是一痛。
在唐羽塵黯然的目光中，柳雲扭頭噴出一口鮮血。
堅守許久的心境被天空攻破，長驅直入，肆虐橫行，引誘出心魔情劫。
許多年後的煙花長街，風月宗宗主的那一敗在史書中被記載爲魔門滅亡的先兆。風月宗鼎盛時期也不過中上流，偶爾也會出個一流強者，和真正的魔門頂尖強者卻仍有不小的差距。即便這樣，在約戰天空傳人前，魔門中人無不對風月宗宗主寄予厚望。
之所以如此，只因風月宗心法的特殊姓。
風月縱情，以情慾爲爐鼎，等同於玩火，只有做到掌情若玩物，收放自如，才能夠突破一個又一個的彼岸心境。情是人心之本，極難控制，而《滅魔心經》又是攻心之術，只有魔門中最能控制心意的風月宗人，或許纔有可能破解。
然而再堅硬的盾，也阻擋不住鋒利的長矛一次又一次的衝擊。
那年的煙花長街，若是風月宗宗主放棄一味的防禦，而是奪下天空傳人刺入他心窩的“長矛”，反攻天空傳人的心境，風月宗乃至天下魔門的結局，又會如何？
柳雲暗暗想道。
這時，被天空引出的心魔情劫已成勢。
柳雲猛地封鎖心湖，暫時掐斷對唐羽塵的愛意。
這便是風月宗人的本事，取情愛爲爐鼎，對情愛收放自如但以柳雲的風月心法境界，目前只能做到短時間內的割捨，否則他也不會來到齊京企圖拿下唐羽塵鞏固心境。
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柳雲臉色泛白，心境卻得到了暫時的鞏固。
心境鞏固，天空所引來的心魔情劫自然也就失去威力，被柳雲困於心湖之中。
“長矛”已被奪下，該到反擊之時！
柳雲臉色蒼白，精神卻是異常振奮。
逆襲萬古氣運，歷史命數，魔門萬年敗亡命運的武器，已落入他手。
而這一連串的心境波動，截獲“心魔情劫”的過程看似複雜又漫長，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九尺禪杖和罡兵風月仍然糾纏於半空。
獨孤孔雀頗有些失落的注視着柳雲，絞動手指。
唐羽塵和柳雲一樣，面紗後，是一張慘白無顏的面龐。
至於天空，他的臉上展露出陽光燦爛的笑容，好像變回了那年令齊京的少女們都爲之癡迷的風流僧人。
就在這時，天空眉頭微皺，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
又一陣“嗡顫”響起，出自罡兵風月。
九尺禪杖紋絲不動。
手握罡兵禪杖的天空和尚渾身一震，滿臉的難以置信，隨後眼中流露出一絲慌亂。
卻是柳雲趁着天空和尚放鬆警覺，心防最鬆懈之時，反手一擊，將那道“心魔情劫”送還給天空。
草木神明皆有情，何況天空。
心魔情劫肆意於僧人的心湖，瞬間將戰志吞噬乾淨。
正所謂，一棋錯，滿盤皆落索。
天空自知大勢已去，哪還有心思同柳雲纏鬥，扭頭便向茶樓外逃去。
這番變化發生得太快太突然。
前一刻，柳雲還在吐血，下一刻，天空便已落荒而逃。看得茶樓裡的衆侍衛腦中一片空白。
天空已快接近茶樓出口。
只要能逃出茶樓，柳雲勢必會放棄罡兵風月，若是不放棄，柳雲便無法避免被衆人圍攻的下場。
天空想得雖美。
可當他擡起頭來時，施展三步瞬移術的柳雲已出現在他身前。
面對天空和尚已從佛國打落回塵世的驚恐目光，柳雲大笑着舉起剛剛取出的三叉海王戟，雙手緊握，用力劈下！
天空的身體尚維持向前的趨勢，那顆臉上寫滿不甘的頭顱卻已高高飛起，劃過弧線，“啪嗒”一聲摔落在地，直滾到樓梯口。
茶樓內鴉雀無聲，長街亦然。
一天一夜後，靈覺街一戰終見分曉：柳雲獲勝，天空敗亡！
柳雲卻聽到一絲堅冰破裂的聲響。
擡起頭，柳雲看向因情緒波動過大而昏倒在獨孤孔雀懷中的唐羽塵。
卻在這時，耳旁傳來破風聲。
柳雲向後仰倒，身體在半空轉了一圈避開侍衛的鋼刀，三叉戟橫掃，六名圍攻向他的入道五重侍衛齊齊斃命。
不等剩下的侍衛動手，柳雲如虎入狼羣橫衝直撞，不多時便已將知道了他身份的侍衛宰殺大半。
直到最後一名侍衛，他在擋下柳雲三招後滾落一旁，傷而未死。
能擋下柳雲三招，此人的本領遠超其餘侍衛一頭。
“大人饒命，屬下願死守此秘！從此效忠大人！”
那侍衛翻身拜倒，連連磕頭，對柳雲發着誓言。
他此時所處的位置距離茶樓出口只剩兩步，可有了天空和尚的前車之鑑，他哪裡敢逃。
柳雲審視半晌，點了點頭，轉身向原來的樓梯口走去。
侍衛目露兇光，身形如獵豹突然躥出，手持鋼刀刺向柳雲後背。
“啪！”
茶樓中又多出一具屍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