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傳來，柳雲擡頭。
四目相對，波瀾不驚。
柳雲硬生生封鎖住心湖，將唐羽塵的情思阻擋在外。
這一戰鬥容不得任何干擾。
即便那人是唐羽塵。
五曰間，柳雲的武學造詣進步神速。可他的對手是未來的屠魔僧，更是那轟轟烈烈撲面而來的萬古氣運，歷史命數，縱然他有十足信心，也不會因此露出一絲一毫的輕率和大意。
行於千步長街，感受着一道道或是驚歎，或是崇拜的目光，柳雲心中生出異樣的情緒。
他放開心意，細細體會起這絲微妙的感覺。
忽然，柳雲的眼睛亮了起來。
從昨曰開始停滯的信心不知道爲何，越過昨曰的巔峰，又開始向上攀升。
片刻後，柳雲恍然大悟。
他終於知道，爲何古往今來，許許多多的武道大家們都會選擇當衆比武。或是決戰長街，或者凌江而戰，酣然暢快，一決生死。
在沒有達到返璞歸真的心境前，你戰局中的勢，需得藉助外物外力，從圍觀者的敬佩、崇拜、畏懼甚至臣服的情緒中取勢。這種勢說來玄乎，實則不過是一種左右人心信念的存在，它不屬於武學四要，它屬於戰局之道。
就像唐宇禛試探柳雲時，所散發出的雲龍氣象，那也是勢的一種，卻非戰局中的勢。而是唐宇禛多年來得羣臣朝拜、萬民信仰，兼之齊月王室秘法，所醞釀積累出的勢，用來壓制人心，使你不由自主的生出敬仰、臣服之意。
它一直就在那，你能感覺到，卻無法看到。
可若是悟了，俯仰間便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停下腳步，柳雲望向靈覺街上空，從他頭頂升起的龍虎氣象，正盤旋舞爪，騰挪咆哮，大有氣吞山河之勢！
柳雲的目光從天雲間降下，落向靈覺街之西。
幾乎就在柳雲站定的同時，另一陣腳步聲響起。
那腳步聲起初很是輕快靈動，沒過多久變得沉重，一聲一聲，就彷彿用巨大的鐵錘敲擊地面。待到靠近時，那腳步聲竟又發生變化，輕快中夾雜着沉重，節奏分明，更多出一絲直指人心的痛快，似乎有意在顯示來者心境的突飛猛進。
過去，今夕，未來。
來自三個不同時期的天空和尚，在靈覺街走到了一起，成了同一個人。
千步長街，闃寂無聲。
柳雲凝望向臉上掛着一絲微笑，眼中卻流露出無情殺意，血染白袍的僧人。
天空和尚的來勢再驚人，也不會干擾到柳雲的心意，因爲他的心意已高高飛起，遠離長街之外。千里長街，鐵鎖橫封，對柳雲而言，更像是另一方世界。
“啪！”
天空和尚取下肩頭布褡褳甩落在地。
下一刻，原本安靜的人羣中響起陣陣喧譁，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那一顆顆滾動着的頭顱。
“是左江河盜伍秦！”
“天吶，那不是羅澤國的匪首原夜衣嗎？傳說他可入魔八重，快要突破入魔九重了吧。”
“連獨行大盜田陳心都授首……全是小聖僧一個人殺的嗎？”
……
驚歎，贊服，喝彩聲此起彼伏。
柳雲在這五曰間打遍京城無敵手，名聲穩穩壓過天空一頭。可天空卻玩了一招更狠的，和少年時一樣，他直接跑出齊京追殺那些兇徒悍匪，五曰歸返，用麻布褡褳帶回了十來顆頭顱，其中更有修爲八重者。
不少將錢全壓在柳雲身上的賭客見勢不妙，紛紛改投天空。
一時間，原本被柳雲所掌的勢又朝天空偏去，最終持平。
長街上空，東面是龍虎氣象，西面是天闕龍衆，毗鄰對峙，摩拳擦掌，咆哮爭鋒。
柳雲收攏心意，重新“踏入”靈覺街。
目光相觸，柳雲和天空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訝，可也只是一絲，彈指剎那間消散。
沒有想象中的言語攻心，互放狠話，兩人的交手快得驚人！
就在一眨眼間，兩人騰空而起，身體“飄”在半空，空氣似乎化成柔水將他們托住。一條條氣波從兩人身邊流淌開，又是一眨眼間，兩人已越過百步之地，轟撞在一起！
誰也沒想到戰鬥開始得這麼快！
方一開始便進入了廝殺慘烈的高潮！
兩人近得幾乎黏在一塊，同時揮出雙臂，臂長如槍，壯大如鉗，甩過空氣竟發出“嗡嗡”鳴響。
“啪！”的一聲，四臂相撞，空氣盪開，就像是有一隻無形巨手正在撕扯空氣。
空氣劇烈波動，向四面八方傳播開，距離戰圈近的觀戰者面露驚駭，難以置信的盯着身前宛如大海中驚濤駭浪一般的氣波，一起氣波中那如火如荼的慘烈戰意，心中已沒了想法。
“轟！”
兩人落於地面，兩條扭曲的裂紋從他們腳底生出，遊走如蛇，蔓延向東西！
頃刻間，兩人拳掌相擊，快得讓眼力好的武修只能看到影子，待到衆人回過神來，三十合已過。
二人拳掌間的力量皆巨大無比，起初僅僅在空氣中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好像是在放炮仗。到後來，已如同山崩海嘯，每一次拳掌交鋒，竟都震得滿條街的人耳邊嗡鳴，腦袋發脹。
從兩人周身騰起絲絲白氣，凝聚成霧，忽上忽下，籠罩住二人，像極了傳說中行雲布雨的海龍王。
眼尖者如白山河卻能清晰的捕捉到，那些白氣皆出自柳雲和天空和尚拳掌間的毛孔，毛孔一張一縮，一開一閉，就好像口鼻的呼吸。而事實上，卻是二人激戰時每一個毛孔所冒出的汗液尚未流淌到皮膚，就被激戰時候爆發的熱量蒸發成水氣！
別說普通人，就算同樣入道七重的武修，換一個試試，如此消耗，肉身硬碰硬。別說三十合，只七八招過後便會脫水力竭，肉身崩潰，重則身亡，輕則淪爲廢人。
柳雲和天空身體的強悍程度，五臟、經絡、血管、汗腺包括神經的調節能力之強盛，可見一斑。
若非多次錘鍊肉身，經常訓練神經反應，實難做到這等地步。
絕大多數的觀看者都已看傻了眼。
柳雲和天空彷彿在戰前約定好一樣，都沒使用罡兵和真氣，而是像三重武修那樣戰於拳掌。唯一的區別是，柳雲和天空光憑拳掌都發揮出入道七重，甚至超過尋常七重武修的威力。
“這一戰無論誰勝誰負，都將名傳後世。”白山河嘆道。
“怎麼說？”劉小仙抿了口酒，辣得她吐了吐舌頭。
“年輕一代中，他二人的武學造詣都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快要趕上升龍榜名列前茅的那幾個怪物。”白山河說話間，眼中閃過一絲豔羨：“更爲難得的是，他們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好對手。”
“我怎麼看不出來……哼，他們就像兩個瘋子抱在一起打拳。”
“兩個瘋子？”白山河像是聽到了十分好玩的笑話，哈哈大笑，半晌才止住：“外行看拳，十年不會。若我所料不差，他二人的武技都是剛剛達到這等回爐入微的境界，想要近身搏殺，給對方來個出其不意，卻不料對方也打着這個念頭。所以眼下他二人比拼的，是戰局中的節奏，誰能撐到最後，保持住節奏，並且打亂對方的節奏，誰就能在這番試探中佔得上風。”
“試探？他們這還只是試探？”劉小仙瞪圓雙眼，盯着二人騰挪間在靈覺街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裂紋，像是被天雷劈打過的街道，一臉震驚。
“當然。”白山河莞爾，他突然有些不想殺劉小仙。
“戰局中的勢分多個時期，前期勢，中期勢，後期勢，兩人之所以還在肉身相搏，是在搶佔前期之勢，以好在接下來的罡兵之鬥中佔得上風。”
“罡兵？你是說那個柳雲也突破入道七重？”劉小仙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那是必然，否則他又怎會擁有和天空相抗衡的力量？武學四要，力技志法，至少到目前爲止，他二人旗鼓相當。”看了眼悶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劉小仙，白山河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恨柳雲，可你不能否認他是武學天才這一事實。二十歲不到，便達回爐入微的武技境界。毛孔如鼻息，後天佐真氣，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回爐重煉低層武技，化腐朽爲神奇，這可是極高的武技境界了。”
只可惜，看着這戰局形勢，這二人中註定會有一人將折損於此。
而那活下來的，也不一定能爲我所用……若有機會，當趁早除之。
白山河的目光從劉小仙臉上移開，重新投向戰圈，心裡卻是另外一番想法。
……
一百來合過去，柳雲只覺全身骨架瀕臨坍塌，體內的全部液體眼看要被蒸發殆盡，肌肉酸脹幾近麻木，也不知還能再撐多久。
看向天空，他卻是一臉平靜，然而轉眼後便被控制不住抖動的眉毛出賣。
他的肉身也已達到極限。
拼！
拼下去！誰能撐到最後誰就能贏得先手優勢！又或者……直接勝出！
柳雲對於戰局的走向瞭如指掌。
他和天空都想到了一塊，突然發動近身攻擊，逼得對方無法凝聚罡兵，打一個措手不及，運氣好點直接擊殺對方。
可惜，天空這五曰遠遁千里除匪滅盜，柳雲滯留齊京擺設擂臺，都沒能發現彼此的進步，否則也不會使用同樣的開局戰術。
七重武修要凝罡成兵，首先要運轉真氣從丹田通過經絡到達到掌心，再出體凝罡，在尋常人看來很快，只是一彈指的功夫。可這一彈指的時間，對如今的柳雲和天空而言，都屬於他們所能掌控的範疇。
一拳轟殺，無需一彈指。
分出這一彈指的時間凝聚罡兵，若被對方捕捉，抓住戰機，絕對是致命的打擊。
因此，柳雲和天空誰也不敢賭這一彈指去凝聚罡兵。
倘若突破入道八重，真罡一個念頭流轉全身，到是不怕。
現如今，兩人只能硬撐下去。
誰能撐到最後，誰就會更接近勝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