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黑暗天幕裡,成剛正苦苦支撐,忽然間,耳畔的尖銳嗡鳴與眼前的斑駁色彩都減弱了幾分,視野裡的無盡黑暗也若墨汁一般暈染開來,變得十分稀薄。隱隱約約中,他彷彿撥開了一層斑斕雲霧,自雜亂變幻的色彩中重新看到了現實中的情景。
這只是一剎那的變化,黑暗的天幕又將合攏。但成剛的反應何其迅速,他在這該死的鬼地方苦熬多時,就是爲了等待這樣一個機會,豈會容它白白錯過。
他沒有絲毫猶豫,就趁着黑暗力量減弱的這一短暫時刻,催動起全身的精神氣,從神魂深處爆發出十倍於剛纔的力量,一下子掙開了無生的束縛,在意識迴歸身體的短短時間裡,拼命張開上下顎,發出一聲霹靂般的怒吼。
“喝————!!!”
那是一頭隱忍多時的兇獸所發出的震撼天地的咆哮,一圈無形的波紋擴散開去,呼嘯的狂風爲其伴奏,狂暴兇戾的能量穿透了重重山壁岩石,直衝雲霄。吼聲震動八荒六合,彷彿蒼穹也感覺到了驚懼,嗜血的殺氣肆無忌憚地向四面宣泄擴散。偌大的山腹迷宮內,全部的魔門弟子都籠罩在這一橫空出世的龐然陰影下,無邊煞氣橫亙在所有人心頭。功力稍弱一些的弟子只覺得頭皮發麻,身軀不受控制地軟倒在地。
作爲這一聲咆哮所直面的對象,秦言所承受的壓力不是任何人能夠想象的。那吼聲具備穿金裂石的威力,徑直貫入他耳中,頓時震得他腦袋嗡嗡作響,幾乎連天靈蓋都要被掀起來。
此時的成剛眼中迸出炫目的神光,徹底從無生幻境中擺脫出來。秦言一眼望去,便知事不可爲,一展臂將嶽靈護在身後,全身血氣洶涌而出,隔着衣服猶可見肌膚透出的純湛金色光芒,宛如佛陀降臨,硬生生將那一吼直撲過來的威力盡數擋下。
純論修爲,成剛本就在他之上,這一吼的力量綿延不絕,初時是爲了擺脫他的精神控制,繼而成爲全身勁氣之所聚,那股肆虐衝擊的力量絕非人力所能抵擋。秦言本是要側身避開這一擊的鋒芒,但念及嶽靈就在身後,不得已拼動全力將這一吼的威能硬抗下來。饒是以他的身體強度,亦覺得嗓子眼發甜,腥鹹之味涌上脣舌,一口鮮血就要噴出,卻又被他強行嚥下。
而成剛在發出這一吼之後,亦覺得有些乏力。他此時終於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但各處肌肉還沒能從那恐怖的無生境地中完全恢復。他劇烈喘息幾下,臉上肌肉一陣抽搐,腦門上仍殘留着豆大的汗珠。念及剛纔在幻境中的經歷,他就覺得一陣後怕,眼皮不由自主地發顫,眉上揪糾出無數皺紋。
他與秦言二人就這麼相對站着,靜默不動,各自調息修養。
好半天之後,成剛纔長出一口氣,睜開雙目,眼中才恢復了神采,喃喃地道:“真是久違的感覺啊……”
隨着他一開口,周身纏繞的鎖鏈就開始簌簌索索地抖動起來,發出清脆的鋼鐵碰撞聲,深黑色的幽冥火焰再度燃起,一股凶煞絕厲之氣籠上秦言身軀,九條鎖鏈猶如狂蟒,一齊瞄準了他的腦袋。
秦言默然注視着九環獄鏈的動靜,兩眼微微眯起,周身熾烈的金光已然退去,但面容、手腕等肌膚表皮仍保留着一層內斂的淡金之色,仿若寺廟裡的佛陀金相。
他面上表情從容無比,心裡面實則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剛纔以無生幻境突襲不成,接下來成剛必定會萬分注意,不會再與自己目光接觸。這樣一來,兩人就只能憑肉體修爲分個勝負。若是隻有自己一人的話,倒是無懼,但眼下還有嶽靈在身後,倘若對方九鏈齊出,自己實在難以護得她周全……
他已經深切地體會到,在魔門之中若是有了牽掛,將是多麼折磨人的一件事情。
‘沒辦法了,跑吧……’
不過在跑之前,場面話還是要說的,縱使是落荒而逃,卻也不能弱了首席的名頭。
秦言想了想,開口道:“九環獄鏈果然名不虛傳,成剛師弟方纔只出一鏈,就已剛猛無匹,不知九鏈齊出將會是何樣壯觀的情景!”
成剛垂下眼皮,只以眼角餘光觀察他,淡淡地道:“你馬上就會知道了。”他口中雖如此說,卻沒有立即動手。跟秦言戰過一場後,他在神功初成之後的激盪心情已經徹底平復下來。經歷過剛纔一番試探,他已知道秦言不是好相與的,就算自己御使九鏈全力出手,只怕也攔不住他。而且,暗自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窺視着這裡的爭鬥,如果將九鏈的奧秘提前暴露出來,那就真的虧了血本。
秦言跟成剛爭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見他略有遲疑,哪還看不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成剛師弟,你已經累了吧?恰好我也有點累了,再打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約個時間,改日再戰,如何?”
成剛斜過臉來,依舊是以眼角餘光瞄着他,淡淡地道:“秦師弟,你怕了?”
“哈!成剛師弟你還真是幽默!我可能會怕嗎?儘管你是門內僅次於我的第二高手,不過比起我來畢竟還是差了一點點,我怎可能會怕!只是難得今天天氣這麼好,如果不出去曬曬太陽,把大好韶光都浪費在打打殺殺上面,那就真的是太粗鄙了!成剛師弟,你覺得呢?”
成剛靜默片刻,身前如狂蟒般的九條鎖鏈緩緩垂下。見他如此動作,秦言放鬆了些許。不過,又聽見成剛說道:“秦師弟,以你的傲氣,難得說出服軟的話來。是爲了你身後那個小女孩吧?給你一個忠告,與其讓她被別人折磨至死,不如你自己動手,只需輕輕一下,就可讓她安然睡去——”
感受到身後嶽靈往後縮了一步,秦言大怒道:“你胡說什麼!”
“看來你是割捨不下了。”成剛搖了搖頭,“那麼,我勸你放棄首席的位子吧,這兩者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
“你威脅我?”秦言的眼眸中迸出一縷森寒。
“若非情非得已,我絕不屑於向婦孺出手。”成剛淡淡地道,“不過,門內擁有如此想法的人可不多。我是好意提醒,你若不信,那就作罷!”
說着,他踏着沉重的步子,大步朝秦言走來。自秦言身旁經過時,他又道:“再提醒你一件事,門內新來了一個叫小歌的師弟,如果你跟他交上手,一定要在五十招之內取他性命,否則,就逃命去吧。”
“謝謝提醒。”
成剛輕笑出聲,大步走開。
而不知什麼時候,葉英和瀟湘兩人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