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摩勒手指一彈,被扣住的破殤劍悽鳴一聲,朝地面跌落。心念相連之下,玉寒煙同時遭此重擊,嬌軀劇烈一顫,噴出一大口鮮血,頓時染紅了前襟。
眼見秦言即將掠至身前,耶摩勒手印轉動,一道佛光射出,正正將秦言罩在其中,那沖天而來的身影當即凝固。
“啊——”秦言口中發出狂怒的吼叫,體內劇烈衝撞的力量一併涌出,將體表肌膚割裂得七零八落,大片血霧噴濺出來,卻也讓佛光開始有所動盪。
耶摩勒對此跡象視而不見,繼續說道:“這‘吞天佛國’,可謂是天地間的真理,乃是由佛陀臨世,在地上建立淨土,一切污濁都將無所遁形,爾等凡俗皆可沐浴佛祖聖恩,得以永享極樂……”
說着,他微微一笑,那張高高腫起仍被血污覆蓋的面容如同佛陀般安詳,而他那雙自戰鬥開始就一直緊閉的雙眼,便在此刻,赫然睜開!
一眼望盡,三千世界,六道輪迴。
純淨的佛光傾瀉而下,將方圓數裡的土地盡數吞沒,凡俗人間瞬成淨土,再容不下一絲污濁。梵音渺渺蕩蕩,祥雲氤氳嫋嫋,無數佛陀的身影自虛空雲端出現,各姿各態,各持各印,呈現慈悲、寧靜、和藹、凌厲、威嚴、憤怒等不同神態,唯一相同的是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無上威嚴的偉力,皆遠遠超出了秦言所能企及的極限。
將諸佛喚臨於世,極樂的世界侵蝕人間,是謂——吞天佛國!
佛光籠罩之中,秦言再也動彈不得,甚至連聲響也發不出,體內的力量在一瞬間凝固,無論怎麼掙扎都是徒勞。那佛光並不厚重,並不耀眼,輕靈如煙,澄澈如水,卻能照徹虛空寰宇,即使秦言力量再增強十倍,並動用捨生訣,也無法承受這千千萬萬的佛陀散發出的淨世光芒。
玉寒煙剛欲前奔,經此佛光一照,身體頓時僵住,無論是御劍術幻夢術,抑或妄念金蓮經,都無法掙脫這純淨的桎梏。
‘原來這最後的悲傷,終究還是要留給我……’一念生起,滿腹委屈涌上心來,若不是身不由己,幾乎愴然淚下。
不僅僅是她,包括百米外的林沐瑤、賀忠義等人,也被籠罩於內,再也動彈不得。
無風無聲,彷彿連時間也在此刻停住。唯有虛空裡萬佛正中的那尊端坐雲端的威嚴身影,在此時發出恢宏浩大的誦唸聲:“但盡妄緣,即如如佛。一念回光,便同本得。在佛不增,在凡不減,在生不垢,在佛不淨,在佛不生,在生不滅……”
渺渺蕩蕩的仙音餘韻似在爲此音伴奏,隱隱中經輪隨之轉動,一聲又一聲,以無上慈悲,在爲生者唱起葬歌。
萬佛齊現的世界中,唯有佛子能發聲,唯有佛子能動彈。耶摩勒唸完一段經,忽地長身而起,凝立於半空,黝黑赤裸的身軀展現出力量的美感。他凝視身前秦言良久,低低一嘆:“此去西天,當念我佛教誨,再不可……”說話間右手緩緩擡起,散發出象徵死亡的金色光芒。
卻在這時,只聽下方忽然響起一陣大笑:“哈哈哈哈——”
耶摩勒面上肌肉猛一抽搐,驀然低頭望去。只見地面上陸離仰面躺着,兩眼半睜半閉,嘴中卻不住發出怪異的笑聲。
視線停留在陸離臉上,靜默了一秒之後,耶摩勒開口問道:“你笑什麼?”
“忽然想起了好笑的事情,於是就笑出來了啊!”
見他真的能夠開口說話,耶摩勒終於動容,追問道:“什麼好笑的事情?”
“唉——”陸離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道,“和尚你念經多年,不知有沒有聽過這樣一首詩。花開彼岸本無岸,魂落忘川猶在川,醉裡不知煙波浩,夢中依稀燈火寒。花葉千年不相見,緣盡緣生舞翩遷,花不解語花頷首,佛渡我心佛空嘆。聽過嗎?”
耶摩勒皺起眉頭,搖頭道:“未曾聽聞。”沉吟片刻,又道,“不過是些俗子妄談,怎能與佛經相提並論。”
“喂,你這麼說就表明你的悟性未免太低下了吧!你難道就沒有過對生命的感慨嗎?櫻花開得再豔麗終究還是要凋謝,故事發生得再美好依舊要散場,一場春雨洗去了遊人讚賞,就像我們的故事淒涼的散場,散場過後沒有人記得那年的時光……”
耶摩勒打斷道:“這又是從哪篇少女閨閣小說中看來的吧?很抱歉,貧僧沒有多餘的時間再跟你聊下去了,若你有閒心,貧僧會把你埋到菩提樹下,我們以後可以慢慢交流。”說着,一拳朝身前秦言當胸擊下。
“幹你孃的!”陸離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廝真是個狠角色,看來爺爺今日是逃不過此劫了……’
這個時候,終究無法挽回,只能又一次看着他們一個個在眼前死去,小爺真是恨吶!
然而當他看清半空中切實發生的事情時,不禁努力瞪大了雙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淨土佛國之中,突然自虛空遠處出現了一點濃黑如墨的污跡,無比詭異,由遠方疾馳而來,帶起一道濃黑的直線,將整個佛國世界切割成了破碎的兩半,無數佛陀的身影與這道黑線一碰,就湮滅成齏粉,於虛空中消散。
“血狼僧?”黝黑的面龐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問句出口,未及等到回答,耶摩勒的身影就如電般激退,頃刻跨過數百米距離,瞬間消失在佛國淨土之外。
若秦言此刻還有意識,瞧見他遁走的速度的話,恐怕就再也不會對他的輕功心存僥倖。打不過,逃不掉,用捨生訣拼命,也是他僅剩的選擇。
耶摩勒的身影剛剛消失,下一刻,一個身披黑衣的偉岸男子出現在他原本所立之處,朝秦言看了兩眼,一指探出,點在他鼻下、胸前兩處,抓住他的肩膀,一閃身降落於地。
自當他出現之後,周圍佛國淨土的世界便迅速崩塌,仙音佛影紛杳消散,如同一簾畫卷被撕開,又被重刀亂劈,轉眼碎成粉末,還原爲真實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