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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照片是孫曉剛偷偷潛入與6號別墅相鄰的12號別墅二樓上拍攝到的,12號別墅是四套無人居住的別墅中的一套,它的後窗正對6號別墅的正門。孫曉剛當了二十多年的兵,還是偵察兵,深夜拍攝到清晰的圖像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輕而易舉。偵察兵的天性就是對所有秘密的事情抱有好奇,而且還要弄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孫曉剛擅作主張,鋌而走險,拍下了這些照片,卻承擔不下沉重的心理壓力,他要李從軍與他一起分擔。除此之外,他還想通過這些照片,讓李從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儘快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李從軍看過照片,目光呆滯,久久不語。

“6號別墅是楊本業兩套別墅中的一套。”孫曉剛補充說。

正如孫曉剛所料,李從軍被這些照片震懾住了。張歌,崑山頂上天一閣茶坊的女老闆,楊本業爲什麼會送給她一套別墅?她與楊本業是什麼關係?情人?不會。如果宋凡平與趙笑坤不出現,或許這個推測就成立了。但是,現在還有宋凡平與趙笑坤。那麼,她是宋凡平的情人還是趙笑坤的情人?或者是他們共有一個情人?這在目前都是模棱兩可的事情,而顯而易見的是,楊本業背後的大樹終於找到了,宋凡平,抑或趙笑坤。

終於,李從軍將照片還給了孫曉剛,還是不說話。

孫曉剛將照片重新裝進信封裡,然後塞進懷裡說:“李區長,我讓你看這些照片的目的,不是想揭露一些事實真相,我是想讓你有所感悟,別做傻事,害人害己。”

李從軍的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他兩眼通紅,似乎喝醉了,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拿過酒瓶,咕嘟嘟地喝下去,然後就癱坐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5趙笑坤要去中央黨校學習的消息是他親自告訴李從軍的,地點是在市中心醫院的特護病房裡。

那天晚上,孫曉剛將李從軍揹回家,他就倒在牀上呼呼大睡,昏天黑地的。坦白地說,在整個崑山區,或者在整個水城的城建領域,李從軍的酒量是數一數二的,沒人知道他能喝多少酒,因爲沒人見到他喝醉過。當然,會有酒量大的人向他發起挑戰,一對一地拼殺,想看看他的瓶底,結果都沒看到,自己先醉了。但是,在那個晚上,面對一盆鬆蛾燉雞及城管行政執法局局長孫曉剛,李從軍卻破天荒地醉了,醉成了一攤泥,扶都扶不起來。

李從軍第二天沒有去上班,而是半躺在自家門廳的沙發上愣神。實際上,他現在已經沒有了精氣神,腦汁成了一鍋粥。他家的門廳朝陽,半躺在沙發上就可以看到不遠處風景秀麗的崑山,這一直是他一個不錯的精神享受。但是這個時候,他不敢將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因爲崑山會讓他聯想到那片違法別墅,那個花枝招展的張歌,呼風喚雨的楊本業,以及不顯山露水的宋凡平與捉摸不透的趙笑坤。現在,違法別墅毫髮無損,卻在李從軍的面前露出了一個詭異的洞口,這個洞口深不見底,險象環生,讓他躲閃不及又後悔莫及。爲了有的放矢,他讓孫曉剛摸清違法別墅裡究竟住着些什麼人。孫曉剛完成了,而且很出色。6號別墅掛在楊本業的名下,張歌卻住在裡面,而她的客人一個是副省長,另一個是副市長。李從軍從政多年,見到過也聽到過許許多多不可思議的蹊蹺事,能達到這個程度的還是首例。問題的關鍵,他的恩人趙笑坤也出現在這個黑洞裡,不知道扮演着一個什麼角色。所以,他就史無前例地喝醉了,並不願意醒來。那麼,他能責怪孫曉剛嗎?顯然不能,孫曉剛之所以將這些照片交給他,正是處於對他的保護,可謂用心良苦。

上午十點左右,李從軍的手機驀地響起來。手機放在臥室的牀頭櫥上,他懶得去接。於是,手機的鈴聲執著地鳴響,一遍又一遍,終於,李從軍從沙發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進了臥室。

打來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頂頭上司趙笑坤。

“李區長嗎?怎麼不接電話?”李從軍按下接聽鍵的同時,聽筒裡立刻傳來了趙笑坤的聲音。

李從軍走到窗口,崑山馬上出現在他的眼前,他背過身去,定了定神說:“哦,趙市長,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剛纔睡着了。”

“什麼?你病了?”電話裡的趙笑坤顯然有些驚訝,連忙問道,“什麼病?要不要緊?”

李從軍按了按鼻子說:“沒事,有些傷風。”

“傷風?發燒嗎?”趙笑坤關心地說,“那正好,你馬上到市中心醫院來。”

李從軍故意咳嗽了兩聲說“沒事,多喝點水就好了。謝謝趙市長關心。”

“你是傷風啊還是傷感?怎麼跟我也客氣起來了,你馬上過來,我有事對你談,或者說,我有事請你幫忙。”趙笑坤催促道。

請我幫忙?幫什麼忙?是讓我放棄違法別墅的拆除嗎?放下趙笑坤的電話,李從軍就滿懷疑慮地打的去了市中心醫院,並按照趙笑坤手機裡的指引來到了特護病房。這個時候,趙笑坤正坐在一張病牀前,雙手握着一個老太太的手。李從軍看到,這個老太太白髮蒼蒼,身上佈滿了各種管子,就像在太空行走的太空人。她的嘴大張着,眼睛渾濁無神,如同兩枚灰色的玻璃球擺放在兩個肉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