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百合居然一反常態,並未像我預料之中那般嬉笑隨意,相反的,她清澈如水的目光居然冷靜得有些駭人,然而這也只是一瞬之間的事情,她很快便恢復了一貫庸懶的姿態,淺笑道:“豐哥、豐嫂,千萬不要錯過看好戲的大好時機呦!這可將是千載難逢、曠古碩今的絕世之戰嘿!”
葉百合變了,或許是因爲盧戰天而改變吧,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就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東西。
我淡然一笑道:“眼看幾個老頭子就快到了,我看我們還是繼續喝茶罷。”
“他們?我早想見識見識哩!”葉百合嫣然一笑,卻流露出一股非凡的自信:“最好能陪我走上幾招,今兒就讓讓那幾個眼睛長在後腦勺的老頭子也開開眼。”
我是生怕麻煩找上自己的那種人,而葉百合卻生怕自己惹的麻煩不夠多......
葉百合又露出戲謔的笑容,怪怪地道:“再說,老盧武功大進,又該給他鬆鬆皮子了。”
葉百合一旦發起狠來,縱然十萬頭牛齊齊發足狂奔恐怕亦無法攔住她寸許之功。
所以這一仗非打不可,而且還要大打特打,今晚將是一個未知的多事之秋。
看着葉百合出門時柔媚婉亭的背影,南宮倩擡起玉頸,道:“豐哥,我們又該如何?”
我拉起她的小手,無奈道:“靜觀其變,隨遇而安,見機行事。”
“說了等於沒說......”
***
殺氣!
一聲長鳴,葉百合右手中寶劍決然出鞘。左手兩隻纖指微一用力,“噗”的一聲,劍鞘深深塹入由大理石鋪成的院中。然後,她的左手又動了,那的確是一隻美得驚心動魄的手,劃過一條奇異的曲線,從纖腰前輕輕拂過。
突然,漆黑的夜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哪怕這無星的黑夜中僅有一輪彎彎的細月,那道奪目利芒亦能使人爲之心顫的,竟然是一柄薄如蟬翼、柔軟似水的——刀!
我雖然早知葉百合刀法不俗,卻第一次見到她使刀,南宮倩亦露出好奇的目光。
盧戰天對此卻絲毫不感到驚奇,眯起眼睛,大槍一橫,滔天戰意散發出來,肅然道:“過了這一戰,俺老盧會讓你正式成爲我的妻子!你說過,只要我能打過你就,嘿嘿......”
葉百合亦不服似的挑釁道:“哼哼,別以爲漲了那麼丁點功夫就了不起了,用你的槍來說話吧!”
盧戰天哈哈大笑道:“好!看槍!”說打就打,只見他縱身一躍,強勁的氣流伴隨着那杆粗若兒臂的烏槍靈蛇吐信般向葉百合呼嘯而去,烏槍剎時化作三條暗影,分取葉百合的雙肩和咽喉,當真不留一絲情面。
對葉百合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是盧戰天從無數慘痛的實戰中總結出的經驗之談。
若單以功力而論,盧戰天絕對在葉百合之上,我不禁好奇心起,葉百合究竟有何能耐,竟能在與盧戰天長期的戰鬥中保持不敗的紀錄。當然,功力並不等於武功,把握到招的“意”與“術”的關鍵,纔是“武”的真髓。
寶劍沿着一道詭異的弧線,穿過兩道虛影,迎上取她右肩的烏槍槍尖。四兩撥千斤,烏槍向外一蕩,被寶劍震得一停,然而單薄的長劍並不能完全化去烏槍的勢頭,隨着盧戰天大喝一聲,大槍便宛如活了一般扭曲起來,槍身短短一滯之後,立即又迴歸在盧戰天入微的控制之下。
然而對葉百合來說,槍被盪開的那片許之間已經足矣,她終於出刀了。
盧戰天不得不防。
見到葉百合竟能刀劍齊發,施展雙手互搏之術,我不禁心中讚歎,難怪盧戰天會應接不暇。
一刀一劍儼然已若兩大高手合圍之勢,莫說一刀一劍配合默契可謂天衣無縫,便是單獨拉出任何一種武功出來亦屬驚世駭俗了,此刻刀劍同出,互補互利,威力暴增何止一倍,加上她輕功上的無雙造詣,足以彌補自身功力的不足。
盧戰天卻不氣餒,氣勢如虹,越戰越勇,他的堅韌無比的強大自信眨眼間便膨脹到了某個未知的強大級數。即便面對劍聖古傳昔那樣的絕世高手,又或遇到天風十四郎那般詭異的拔刀術,盧戰天在氣勢上也未曾遜色半分。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就是他這種棄而不捨的堅毅精神造就了一個功力超羣的卓然人物。
葉百合詭異的刀劍,每每從不可思議的詭異角度揮出,殺機重重,步步爲營。
院內一時氣勁縱橫,槍影、劍影、刀光重重交錯,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戰況最激之時,由院門突然閃現出四條人影,正是謝嘯天、竹玄客、江靜瑤與古傳昔四人。盧戰天與葉百合雖然明知有人造訪,但二人正打得酣暢淋漓,哪能罷手。四人兀一見到正在對打的盧、葉二人,眼中同時閃過一抹古怪的複雜神色。
然而四人的複雜眼神中所包含的深意,卻又不盡相同了。
四大宗師剛來片刻,又有八條人影陸續趕到,我認識的人有郭秀兒的三哥郭成風,古傳昔的大弟子向無蹤,還有在“平定老店”遇到的黑榜新秀溫開、宋元,其餘四人均是陌生
面孔,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魁梧漢子頗爲惹眼,後來的幾人之中,除向無蹤外就以他功力最高,不知是何許人也。
料想他們都是特例獨行之輩,不願附庸“風雅”,才未同黑白兩道的大流人馬一同下山。
八人均屬名動天下的有數高手。葉百合的刀劍互搏之術,盧戰天的超絕功力,給他們帶來的遠不止震撼那麼簡單,片刻功夫,除向無蹤和高大漢子神情肅穆外,其餘六人俱是冷汗涔涔。
許久。
戰鬥持續中......
又過了許久。
戰鬥還在持續中......
這一戰打得可謂昏天暗地,一個時辰過去了,二人仍是勢均力敵。
旁觀之人俱是一言不發,沒有露出一絲不耐,全神貫注地注視着這場驚天動地的戰鬥。
只聽葉百合嬌喝一聲,衆人心頭齊齊一震,均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最後一擊了!每個人腦海中都浮現出相同的念頭,葉百合刀劍一出,必是驚天動地的致命一擊!
盧戰天虎目放光,亦打起十二分精神。
葉百合腳踏奇異步法,瞬時化出數條虛影,居然——向!後!退!去!眨眼之間,刀劍同時歸鞘。葉百合拔起插在地上的劍鞘,微微喘息幾下,嗔道:“累死我了,不打了。”
盧戰天心頭一喜,道:“你認輸了?”
葉百合啐了一口,笑罵道:“呸!老盧你可越來越不要臉了,我問你,你可佔到優勢?”
盧戰天一楞,道:“好象沒有。”
葉百合又問道:“那你可曾傷到我了?”
盧戰天搖頭道:“好象也沒有。”
葉百合道:“那我憑什麼認輸?”
盧戰天愕然:“那這場比試怎麼算?”
葉百合擺了擺手,道:“就算平手吧。”
“平手?”盧戰天大喜,欣然道:“好!上次失敗,這次平手,下次不就是......嘿嘿。”
葉百合戲謔笑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想打贏我,你還早着哩。”轉頭又向我笑道:“三哥,有貴客登門造訪,你可不能怠慢了呦。”
我笑道:“四位大師和幾位朋友請裡面坐,趙某招待不週,還望見諒。”
“且慢!”竹玄客大喝一聲,道:“老夫尚有一事相詢,希望葉姑娘能如實相告。”
醉劍斷去竹鵬右臂一事,江湖人盡皆知,醉劍山莊一役又不了了之,竹玄客怎能輕易善罷甘休,葉百合既是醉劍的朋友,竹玄客欲詢之事,定與醉劍脫不開關係。故話雖未出口,衆人卻均已猜得大概。
葉百合輕笑道:“竹前輩可是詢問醉劍的下落?”
竹玄客面無表情地道:“不錯!”
“醉劍在哪我當然知道。”葉百合道輕笑道,語氣突然轉冷:“可是,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衆人心頭一凜,二十年來,敢與竹玄客這般說話的,她葉百合恐怕是第一個人!
竹玄客面沉似水,整個院子都被一股壓抑的氣氛籠罩起來,一層有如實質的殺氣擴散到空氣中的每一個角落,空氣愈發冰冷起來,好霸道的殺氣!“天刀”竹玄客果然名不虛傳。
竹玄客緩緩握住身後的火龍刀柄,雙目寒芒暴漲,道:“你可敢再說一遍?”
竹玄客爲了愛子竹鵬,當真是動了真怒。
黑道本就是充滿血腥的領域,動輒殺人在竹玄客看來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呦~!火氣還瞞大的哩!”葉百合咯咯笑道,“氣大可是傷身吶!”
盧戰天嘿嘿一笑,橫過大槍與葉百合並肩而立,雖然無語,他堅毅的眼神卻顯示出了要與葉百合共同進退的決心。
殺氣越來越強,竹玄客肅然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醉劍在哪?”
葉百合呵呵嬌笑起來:“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火氣這麼大,照理說是不可能練成絕世武功的呀!”
盧戰天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附和道:“恩那!恩那!”
他們此番一鬧,無疑是火上澆油,竹玄客大怒道:“找死!”
空氣突然灼熱起來,由火龍刀柄冒出絲絲白煙,大戰一觸即發。
謝嘯天與江靜瑤武功已失,唯有暗暗心急,與魔門開戰在即,無論誰勝誰負,都是他們不希望的戰果。古傳昔亦沒有出手的意思,其餘之人則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
我突然輕咳一聲,淡然道:“竹鵬的手臂是我斷的。”
葉百合、南宮倩與盧戰天齊齊一震,露出焦慮的眼神,我內傷未復,此舉無疑是自尋死路。
古傳昔點了點頭,露出讚賞的神色。
竹玄客哈哈狂笑道:“人證物證俱在,你若想救他二人,最好找個象樣點的理由!”
葉百合亦狂笑道:“竹老頭!你不要太囂張,你若沒有火龍寶刀,我葉百合一人便能要你老命!可笑你竟狂言要我二人性命,簡直是癡人說夢!”
盧戰天被葉百合激得戰意大氣,仰天長嘯道:“殺——!!!!”
“殺...
...殺......殺......”高亢雄渾的餘音徘徊於羣山之中,久久不竭。
“那是奇大師親手做的人皮面具。”我平靜地道,“至於那日究竟是醉劍還是我,相信古大師心中一清二楚,古大師,你向竹玄客說明真相罷。”我既已直呼竹玄客其名,就已做好同他決裂的決心。
古傳昔面容古井不波道:“不錯,竹鵬的確爲趙三所傷。”
“哦?”竹玄客一雙電目向我望來,連帶鎖向葉百合與盧戰天的重重殺機亦盡數向我涌來。
“我並不叫趙三!我是醉劍的兄弟——趙豐!”
我終於完完全全地做回了我自己,拋棄了一切逃避的僞裝,真正地去面對屬於我自己的江湖。
葉百合與盧戰天爲了“守護”朋友,哪怕付出自己性命也再所不惜,我心中的火焰亦燃燒起來。
我沒有親人,友情、愛情便是我最珍貴的財富。
在朋友遇到危機的時候,我絕不能置身事外。
竹玄客道:“十年前墜崖身亡的趙豐?”
“不錯!”當初我在江湖也算小有名氣,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
竹玄客冷然道:“古老弟竟然爲你隱瞞了這麼久,看來他對你破爲看重啊,但鵬兒斷臂之仇,我今日非報不可。趙豐!拔刀吧!”
葉百合突然冷笑道:“想不到你竹玄客英雄一世,竟會對一個重傷之人下手,真是可笑之極。”
“什麼!”除了南宮倩、盧戰天、葉百合三人外,衆人齊齊愕然。
竹玄客嗤道:“他氣息平和,雙目空靈,哪裡象個負傷之人?”
葉百合柳眉一揚,嘲笑道:“他倘若練成先天真氣呢?”
衆人腦際轟然一震,先天真氣,百年之來也只有魔門“魔師”邪風一人練成而已。即便強如竹玄客、古傳昔之流,亦無法窺此至境。我年不迂半百,若真練成先天真氣,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可能!”竹玄客脫口道。
然而事實卻已證明了一切,我微微一笑,神隨意轉,生生不息的已臻先天的自然真氣剎時便充盈到每一分經脈之中。眨眼之間,皮膚已然轉爲晶瑩的潤白,目中流光閃爍,赫然便是先天真氣已有小成的獨特徵兆。由於本已重傷的經脈是無法承受真氣流動帶來的壓力,膚色隨即暗淡下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傳說中的先天真氣竟然突然出現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刀客之中。黑榜高手也好,四大宗師也罷,見到自己究其一生苦苦追求的東西均流露出一絲難掩的興奮之色,只是那興奮之中卻夾雜着無限的苦澀。
古傳昔突然嘆道:“我若早知趙老弟身負重傷,說什麼也不會將他邀來。竹城主,請你看在古某面上,今日莫要爲難趙豐等人罷。”然後轉向我前歉然道:“趙老弟能有今日之局,亦屬老夫之故。倘若竹城主不肯讓步,我古傳昔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這最後半句,既是對我的保證,也對竹玄客明確地表明瞭他的立場。
有了古傳昔的幫助,我們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竹玄客臉色變了數變,始終無法做出最後的決定。
謝嘯天雖屬黑道之列,性情卻與竹玄客截然相反,失去武功後更重修身養性,他本不願雙方刀兵相見,此刻見時機已到,勸解道:“二弟,‘滅魔’之際,大家共處一線,自相殘殺非是明智之舉啊。”
江靜瑤亦道:“謝當家說的不錯,如今趙豐又有傷在身,你即便殺他亦有些勝之不武,難免留下口碑。依老身看,等‘滅魔’之後,趙豐痊癒之時,你們再解決恩怨也不遲。”
“這......”竹玄客沉吟道,“不殺趙豐,難消我心頭之恨啊!我又如何向鵬兒交代?”
葉百合冷笑道:“竹鵬那是活該!他傷我大嫂在先,若非柳無傷傷哥醫術高明,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竹玄客我問你,倘若我大嫂死了,這筆帳又該如何算得?難道你竹玄客便是‘公理’麼?”
竹玄客被葉百合氣地火冒三丈,只是她句句在理,偏又無法發作,大怒之下,火龍刀噶然出鞘,一道火紅的刀罡破空而去。轟!院牆被轟出一個長寬迂丈的大洞,地面被灼熱的刀氣颳得一片焦黑。
好刀!完美的軌跡,絕強的氣盡,不愧是“天刀”竹玄客。
衆人駭然,刀已入鞘,他們卻仍未從那一刀恐怖的威力帶來的震撼中恢復過來。
“趙豐!既然你已練成先天真氣,武功絕不在我之下,等你傷逝痊癒時,可敢與竹某公平一戰?!”
“趙豐隨時奉陪。”我不卑不亢地道,語氣中透出無比的自信與堅定。
竹玄客怒哼一聲,轉身離去,這場巨大風波終於就此告一段落。
衆人寒暄幾句,古傳昔、謝嘯天與江靜瑤等人亦隨後離去。
惟獨魁梧大漢與向無蹤留了下來。
我突然猜到了魁梧大漢的身份,他一定是太湖樊凜,黑榜第三(原第二)。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定都與“醉劍”離不了關係。
哎,都是“醉劍”惹的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