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奮勇之兵,惜欠善於駕馭他們的良將。當權、統率者們,空言光復故土,各家暗自盤算私利、保存實力,以致將帥失和沮撓了軍心。最後,造成了隆興元年五月廿三日「符離之敗」,重創宋軍北伐的轉捩點。
書信突然斷絕了兩個月,林朝英萌生一份不祥的預感,即攜狗兒從翠華山啓程,赴宿州前線查探,得悉符離一役後,王重陽便離開了北武團。林朝英明白他並非畏戰而是厭戰了,這一趟押下的,比楚州的更大更重,亦輸得更慘更徹底。狗兒惶恐她又要花多少年時間尋找他,喃喃地道:「遮莫又躲藏於活死人墓?」林朝英冷冷地道:「烏龜自然縮回殼子裡。」定要揪他出來面對!面對我,面對我倆的承諾,面對其他人和事……莫論他將面對怎麼,如何面對,重點是他肯面對。
狗兒覺得她在猶豫,在害怕……反正沿途故意磨蹭,花了個多月才抵終南山。時已十一月廿二,羣山峻嶺之間,盡是枯萎的灌木,光禿禿的樹幹,出奇的靜寂像整座山沉睡了,但林朝英卻想:他應該醒了。
穿過了像兵士列陣的茂木,經過了花叢、山坳,來到了草坡後另一個林子。林朝英憶起當天重遇時一前一後而行的情景,心中有感:我倆出去走走看看,熘了一個大圈纔回到起步點。
踏進林子不遠,便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
「左相湯思退急於求和自壞了邊備,如今金軍佔回北伐軍的收地,兵臨長江!」關祖美向着墓穴入口叫道。孟漢光接着叫道:「要是你怨懟李顯忠將軍,三度拒納你的進言,但兵敗符離,原因複雜,實難斷定。況且事已鑄成,惟今應號召各界抵抗金賊南犯。」久久沒有迴應,揭五山焦燥地叫道:「協助知楚州魏勝拒敵於淮陽,維武盟已傷亡慘重。加上『孫博樂叛變後失蹤』那事件,嚴重影響了根基。王世雄,現在正需要你振臂一呼,發揮『義守楚州第一人』威名的時候!」
樹梢上竊聽着的林朝英,心裡發笑。途中耳聞目睹的:北伐重挫,士氣散渙,主和派迅速再度擡頭,民心由戀戰變成灰心意冷,渴望安寧。維武盟、揚武幫等,標榜主戰救國的組織,一落千丈,流失大量支持。眼看穴口依然寂寂無聲,他是聽不到?無心理睬?真的在墓中嗎?待見關祖美與孟漢光,步下最低那一臺階,從雜草枯枝堆中,拉扯出周伯通,始覺心安。
周伯通揉着惺忪睡眼,嚷道:「早說過,他踏進這墳墓,馬上被裡面的鬼怪吸掉了魂魄。」接着,他呵呵一笑,態作陰森地道:「這刻,他可能正與水鬼廝混。」說罷,雙手捂嘴轉身便跑,被孟漢光攔阻,露出非常痛苦的樣子,道:「你們再迫我也沒法子,肚肚子……疼啊……快來不及了!」一個箭步,繞過孟漢光,周伯通蹬上左邊的石壁,在幾株樹之間消失了。
埋伏了四天才逮住他,關祖美后悔應聽揭五山之言,把他綑綁。
狗兒樹冠居高臨下觀察,道:「秘道入口必在那株榕樹之間。」林朝英道:「我繞到那邊查察,妳在這林子和山坳等地,仔細看清楚。」憶起周伯通的說話,提醒道:「注意任何水源有否異樣,一個小窪地也不容錯過。」
林朝英花了近四個時辰,搜查左邊石壁上的樹林,毫無發現。擡頭望,紅日漸落在前方山峰,景緻甚美,便信步登上絕頂。放眼俯瞰,遠處有一大片翠綠林子,在夕陽下、枯黑頹木環繞着,格外優美怡情。於一塊大石旁邊坐下觀賞,腦子忽想到遁世的他,長眠崖邊樹下的哥,還有隨菸灰飄散的外婆,自己該如何下去?喉嚨發癢,接着咳嗽不止,心悸暈眩,轉背靠着大石休息,漸漸昏厥了。
狗兒尋至目睹情況,焦急之餘,更不禁怪責自己,幾天前已察覺她的精神欠佳,仍任讓她單獨行動。經狗兒一番按穴、輸氣,林朝英甦醒過來。毛雅遇害,觸發林朝英舊病復發,偏卻不延醫不服藥,於伏流山休養了滿百日至度過新歲,稍爲好轉才返回翠華山。狗兒道:「妳服用了樂符表哥的丹藥,頗見成效,何不我倆到東海拜訪……」見她微微搖頭,暗歎始終捨不得他,便改口道:「在那邊仍找不出任何秘……」
林朝英擺擺手,道:「我們進了裡面又能怎樣?強把他揪出來,豈非跟墓門外那羣人一樣?隨他愛怎樣便怎樣。」狗兒道:「他一躲恐怕又是幾年。」林朝英道:「那就陪他幾年吧。這裡風景很美,我倆多留幾天。」二人遂棲身附近的洞穴。
翌日,狗兒回報,揭五山清晨闖入墓中,關孟二人阻止不了,孟漢光情急下追隨進去,同告被困。午後被周伯通送出,揭五山大罵一場後,憤然離去,關孟二人亦無奈跟隨。林朝英沒有正面迴應,邊聽邊整理着那株,高度及膝的樹苗,道:「昨天躍下時踏扁了它,今竟能恢復原狀。這『醜樹』是什麼品種?光禿禿一枝難看死。」
狗兒確難以判斷王重陽藏身活死人墓內與否,但見林朝英相信這一點,可避免像上一趟奔波勞累,便樂於從附。畢竟她的身子已難勝折騰!狗兒希望她返回幻光洞,藉那裡寒氣治療,然而料她無撤退之意,便「取來」些物品把那洞穴,佈置成一間寢室,供她調養。
這麼一待便個多月,到了正月初一。
狗兒弄了「鬆酥芝麻餅」,林朝英拈起一塊來嚐,讚道:「松香中帶點鹹,不錯。」狗兒注視她的臉,道:「捎帶些到那邊……」看她臉色一沉,不知那裡來的急智,道:「去拜祭一下王害風。」林朝英寒着的臉閃露一絲趣味,緩緩把頭點了。
回來的時候,狗兒見她盤膝打坐運功,洞外漫天飄雪,她卻冒出熱汗、臉泛潮紅,急忙助她導氣、疏鬱。林朝英長吁一口氣,微睜眼皮,道:「可撞上那冤魂?」狗兒點頭,瞥眼她頓時眉頰泛喜,道:「世……那……知道了妳舊病復發後,說他自有辦法協助。」
林朝英閉上雙目,冷笑地道:「自身難保,還誇誇其談!下次撞上那冤魂,警告他勿胡亂遊蕩,當心被墓外那魔女吞噬。」
狗兒尋思王重陽有何醫治方法之際,忽聽到她道:「給他補回一塊新的靈牌。」
除了新造的靈牌外,狗兒還時常送:諷刺的詩詞畫像、美食、手塑泥偶、木凋等到墓中;捎來幾句慰問說話、簡單書信回洞穴。
春去秋來,直至有一天。
林朝英在觀看那棵「醜樹」── 長高至接近自己的肩膀後,它開始出了些橫枝和手掌狀的複葉。奇怪的是,近底部旁多生了另一條樹幹,葉子形狀相似但較小,邊有鋸齒,與主幹的略異。側身斜睨着從那邊回來,一臉凝重的狗兒,吞吐地道:「周伯通說,他已躲起來近十天,不言不吃地呆坐着。」林朝英問道:「他知道了簽訂新和議之事?」
狗兒點了頭後,看她回身背向,對着「醜樹」,彷彿聽到她說了一聲「錯了」。良久,聽到她堅決地道:「把烏龜趕出來,先需砸碎其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