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南侯風華(3)

郢都城內,已經亂作一團,但這種亂,卻帶着一種“井然有序”。

兩種相對立的形容出現在一起,看似很荒謬,但又確實是現實。

但凡國破家亡,王朝傾塌,都講究個循序漸進。

大楚,畢竟不是一個匆匆建立起來的短命王朝,不是那種兵強馬壯者爲之的紛亂之世。

想當初乾國所在的那塊地方,今朝你稱帝,明日就被屬下將領砍了頭的亂象,在楚地,並沒有發生過。

雖說眼下,大楚在北方和近些年來如日中天的燕人僵持着,形勢,算不得多好,甚至,每個人心裡,都有一份沉甸甸的壓力在;

畢竟,三晉之地前車之鑑啊。

然而,所有人心中想的是,就算局面要崩,也得是一步一步來,燕人就算真打進來了,也該是一城一地慢慢地啃。

就如同大楚這數百年前不斷蠶食四周山越和小國的地盤那般。

誰能料到,

忽然一下子,

燕人的鐵騎就出現在了都城之外?

因爲下至於黔首上至京內貴族,都沒有這個思想準備,所以,一剎那的慌亂之後,是本能地繼續遵從一直以來的運轉規則和邏輯。

先是京外大營,發現了敵情,馬上向城門司彙報,城門司敲響城門鼓,同時向京府衙門彙報,京府衙門再向郢都護軍司去彙報;護軍司再馬上派人入宮,向兵部彙報,兵部再向莫敖彙報,莫敖再向司馬彙報,司馬再向令尹彙報,在楚國,令尹就相當於是相國,最後,再由令尹向攝政王去彙報。

嘿,

別說,

外面燕軍鐵騎已經到了,

城內郢都的官僚體系居然還能這般有條不紊地運行着,層層疊疊往上走,你都不知道是誇他們臨危不亂呢還是嘲諷他們已經腦子僵木到這種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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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雖然也有六部,但大楚的兵部尚書並沒有太大的權柄,所謂的六部官制,更像是看着兄弟國家都這樣,那我也得有否則就顯得我落後了才搞出來的,本質上,朝廷的權力,還是被各大貴族世襲瓜分掉了。

所以,兵部尚書和司馬一起下了調令,命京城外大營迅速做好防禦準備。

郢都,

是不好守,

但現在原本郢都內能打仗的有資歷的老貴族,都在外領兵,所以,軍令是防禦,是入城防防禦。

下達命令的人,是不管郢都這座充滿浪漫氣息的大城到底能不能進行守城戰,只知道第一時間先把城外兵馬調進來才覺得安心。

然而,

軍令下達下去之後,京外大營竟然做出的是兵馬出寨,直接在城外面對着燕軍開始結陣。

這一幕,先入爲主的結果之下去反推,例如昭越林,他覺得應該是下達命令的司馬認爲燕軍長途奔襲必然疲憊,郢都不利於防守反而會讓自己束手束腳,所以乾脆禦敵於外。

但實際上,

是因爲中樞和京外大營出現了命令上的對立。

令尹沒能見到攝政王,但攝政王的聖旨卻下達了。

言簡意賅:

郢都,乃我大楚宗廟社稷根本之所在,必當誓死守衛。

其實,在這個時候,留在郢都的真正高層人士,已經像昭越林那般,預感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燕軍怎麼都來到了自家都城外自家纔得到消息?

不應該,

不可能啊!

但攝政王緊閉宮門不出,

令尹爲首的等一衆大貴族留京的代表們又能怎麼辦?

難不成先召集自家部曲先攻打皇宮,去瞅一瞅自家攝政王到底還在不在裡面?

世上,永遠是傻子佔多數,但能夠坐到萬人之上位置的,傻子,真的很稀缺。

所以,郢都能猜測出端倪的人,不少,但奈何燕人來了,就真的來了,已經沒有時間再去給他們從容佈置慢慢考究緩緩追責。

當燕軍騎士的馬刀舉起,

於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懾人的光澤,

這光澤,

可以將一切覆蓋在貴族身上的雍容和華貴,

切割得面目全非!

燕軍,

進攻了!

………

楚軍,勉強算是依靠着城牆在結陣,只是這城牆靠得,有點遠。

而燕軍,因爲長途奔襲至此,人困馬乏是事實。

而就算是人可以強行提起精神靠着熱血燃燒一把壓榨出自己的潛力,但戰馬,可不能。

所以,

燕軍並未選擇像以往對付步兵方陣那般,以遊獵的形式去挫其銳氣,再尋機分割,因爲燕軍已經做不到這些操作了。

好在,一個疲憊,另一個,卻是倉惶;

雙方,勉強算是打平。

接下來,就是看那一波的了。

靖南王親自衝鋒在前,其身邊的騎士分爲三個部分,分別從正面西面和東面對前方的楚軍軍陣發動了衝擊。

一上來,就是穿鑿。

不是你把我戳成窟窿,就是我將你撕成碎片;

簡單、直接、乾脆、明瞭,

直指戰爭的本質。

李富勝曾說過,打勝仗的要求很簡單——兵強馬壯。

這話有些絕對了,但真的是絕大部分。

第一波的衝擊,發生了。

然後,

楚軍崩潰了。

崩得很快,

崩得很突然,

他們來了,

他們結陣了,

他們崩潰了,

像是趕着臺子唱戲的角兒,只是過來露個面,唱兩聲應個景,再跟老主顧敬杯酒,然後急不可耐地去趕下一個場子。

又像是脾氣不好的花魁,千呼萬喚始出來,給你翻了個白眼,然後又馬上退回了房中。

意思意思,是真的只是意思意思。

而這種意思,

甚至讓燕軍都始料未及,楚軍的崩潰其實在雙方接觸前就開始了,面對燕軍鐵騎的衝鋒,這種陣仗這種聲勢,楚軍前軍就開始往後跑,中軍見前軍跑了,也馬上跟着跑,後軍莫名其妙,以爲前面已經潰敗了,這時候,是你不想跑也得跑,有心殺賊無力迴天,講的就是這種情況,大勢之下,非一人或者一小撮人所能阻擋。

而一直嚴格按照經驗控制着衝鋒馬速的燕軍在此時不得不重新調整既定的方略,像是急剎車,然後還有不少燕軍士卒摔落下馬被自己戰馬踩踏到亦或者是被後方袍澤的戰馬踐踏。

燕軍的衝鋒軍陣,因爲楚軍太過急切地潰逃,明顯阻滯了下來。

這種情況,其實不應該出現在以弓馬嫺熟而著稱的燕軍身上,且靖南軍更是燕軍之中軍紀最爲森嚴的一支。

但奈何豬一般的對手往往會讓你也同樣呈現出豬一般的操作。

楚人既然已經潰敗了,就沒必要再衝進人堆裡去了,燕軍這邊是前軍降速中軍後軍始料未及,大家直接堵在了一起。

因爲按照靖南軍的傳統,前軍是視死如歸的,中軍是負責跟上撕開口子,後軍則是爲了進一步洞穿敵軍軍陣。

大家整體呈現出的是一種,前軍馬速最快,中軍續接,後軍再最後一波莽的狀態,然後,亂了,亂了,都亂了。

不過,好在,燕軍的這種亂,只是始料未及引起的,其實無傷大雅,因爲你的對手,是徹底地潰散。

靖南王的目光,微沉;

這不是大楚皇族禁軍精銳。

其他各大國,晉國因爲早早的皇權旁落,所以不算,乾國和燕國,其實被稱爲中央軍的京中禁軍,反而是戰鬥力最爲拉胯的一支部隊。

都城經濟和生活都爲全國之最,紙醉金迷之下,再堅硬的馬刀也會鏽蝕;

但楚國不同,楚國的皇族禁軍是熊氏的依仗,是皇族能夠主導大楚的根基。

若將各大小貴族比作羣狼,那麼熊氏就是狼王,狼王,必須保證自己足夠強壯,才能號令起羣狼,纔不會被羣狼所吞噬。

荒漠蠻族王庭,其實和大楚很相似,只不過蠻族少了楚人的這種含情脈脈的遮掩。

所以,

顯而易見,

這支潰逃的軍隊,

絕不是正兒八經的皇族禁軍。

戰鬥力和數目上,都對不上號。

但儘管如此,田無鏡還是下令,追逃,追殺,同時,奪門。

而燕軍士卒們也忘卻了所有的疲憊,在勝利的刺激下,開始更加興奮地追殺逃跑的楚人,同時,被分出去的各路兵馬,開始奪門。

而郢都的城門,真的太好奪了。

觀星樓這裡不算,還有好多處相類似的地方,城牆本該是拿來做軍事防禦手段的依仗,在楚人這裡,則完全變成了藝術的附加品。

不怪楚人懈怠城防,

而是因爲,

哪怕是諸皇子之亂,京畿這裡,其實也沒有遭遇大規模的兵戈。

一個從未被外軍進攻過的皇城,

真戒備森嚴防禦體系嚴謹,

那才叫見鬼了。

並且,

不管日後如何,

至少當下,

至少此時,

至少眼前,

曾爲不知多少文人騷客所吟誦的大楚郢都,

褪去了其身上所有象徵着美好浪漫的各色紗裙,

袒露在了不解風情地燕地蠻子面前。

騎着貔貅立於城外處於大軍中央的靖南王,

此時心裡忽然想起了一次自己和鄭凡站在一起時,鄭凡無意之中說出的一句話:

文明,

總會被野蠻所毀滅。

將大燕比作野蠻,

這不是不敬;

而是一種驕傲。

一如當年蠻族王庭左谷蠡王沙拓闕石在鎮北侯府門前吼出的那一聲:

“我本荒漠一野蠻。”

這是一種強大的自信。

百年前,當燕人面對磨刀霍霍的蠻族騎兵時,雖然聲稱他們是蠻子,但這裡的蠻,代表的是一種強大,一種畏懼。

毀滅文明的野蠻,

這裡的野蠻,象徵着一種力量;

而被野蠻毀滅的文明,

這種文明,

它,

有病。

田無鏡忽然有些遺憾,

他遺憾於鄭凡現在不在自己身邊,

此情此景之下,

如果鄭凡也騎着貔貅在自己身側,

他應該能說出一些讓自己覺得挺有意思的話,

亦或者,

就算是他什麼都不說,

就站在這裡,

他也有一種帶着另一個“自己”在見證的感覺。

晉國的國都,

那個破落的衰敗的皇族京畿,

沒半點意思。

曲賀城、歷天城、穎都,

說白了,

沒有那種真正的天家氣象。

而八百年社稷薰陶下矗立至今的大楚郢都,

才真正的有那種味道。

你看見了麼,

大楚國都,

我打下來了。

以後,

你也可以。

………

“啪!”

清脆的落子聲響起。

孟壽的棋藝,沒攝政王好。

事實上,孟壽的棋藝,本就很一般。

人這一輩子,能將一件事做到極致,已是殊爲不易,其他方面,真的很難再去分出太多的精力。

不是羽扇綸巾的人,下棋,都下得好;

有人忙着做文章,有人忙着做學問,有人忙着學治國,總之,很忙。

攝政王沒想着去贏,

只是爲了下而下,爲了落子而落子,爲了繼續這盤棋而繼續。

雙方,其實都沒有輸贏的概念。

“王上是否好奇,日後史書,會如何記載這一日?”

孟壽問道。

攝政王沒回答,而是端起身邊茶杯,抿了一口。

孟壽又道:

“修史如做人,史官說得好聽,叫史筆如刀,但實際上屁股下,依舊坐着的是人家的凳子。”

攝政王放下茶杯,

道;

“可知接下來一甲子大楚史官如何寫書?”

孟壽問道:

“還請王上示下。”

攝政王微微一笑,

道;

“朕口述,他謄記。”

孟壽張了張嘴,苦笑道:

“那是連凳子,都沒得坐了。”

史官,得跪着,聽口述,謄寫。

身爲大夏以來,史官集大成者,孟壽對這個結果,自然是很唏噓的。

攝政王落下一子,

道:

“你說,你那位徒弟,會不會進郢都?”

孟壽搖搖頭,落下一子,

道:

“臣只教了那徒兒一些文事,武功兵事,可和臣一點干係都沒有,這,哪能猜得出來。”

“朕覺得,他必然會進去。”

“臣覺得,我那徒兒應該清楚,王上您已經有了佈置,這是,請君入甕。”

攝政王則道:

“但他,還是會進去。”

“王上如此篤定,難不成是打好了招呼?”孟壽笑着調侃道。

但他雖然笑着,眼神裡的關切,卻做不得假。

修史大半生,人都活到史書裡去了,他也懶得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了。

攝政王拈起一枚棋子,

道:

“就如這棋盤,就算你我不說一言,只看這棋路,你亦能推算出朕想做什麼,朕亦能推算出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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