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蜜桃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福王世子堅持道謝,且將姿態放得這般的低,其實心裡也是想着在此時找一個“靠山”,既然鄭凡出手幫王府解圍了,他就想着順杆兒往上爬。

誰曉得,正努力爬着呢,居然等來的是這一句。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倒不是說鄭凡非要這般大煞風景,故意這麼不給福王世子面子,而是這個本就是瞞不住的一件事兒。

福王的人頭,是自己提着送到兩位侯爺面前的。

福王府,也是他做主要保下來的,當然,這也是趙九郎的意思。

善待乾國宗室,也是瓦解乾國戰爭意志的一種手段。

畢竟,身上無論再褒貶不一,但能跟崇禎帝那般硬氣地自己吊死在煤山上的末代君主,古往今來,還真沒幾個。

善待宗室,也能給乾皇留點兒希望,沒必要死磕。

不過,只要這福王府不被滅掉,日後,他們知道自家老王爺的腦袋被誰充作了軍功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與其這會兒虛以委蛇,還不如就這樣說開。

世子殿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雙拳攥緊。

鄭凡就這麼很平靜地看着他,不過,四周的甲士則在此時同時向王府門口逼迫了兩步。

保你,是保你,但那是建立在你安安穩穩規規矩矩懂事兒的基礎上的。

你要敢跳,你要敢表露出什麼骨氣,你要敢玩兒什麼振臂一呼,

那就滿門滅掉沒得商量。

古往今來,王朝更替之中,這本就是很尋常的戲碼,也是一種雙方都明白的潛規則。

鄭凡是殺了福王,但那又怎麼了?

畢竟鄭凡是在開戰時於綿州城下殺的,並不是在破了滁州城後尋釁至福王府殺的人。

“你父王的棺槨我已經讓人看管好了,明日就安排人去下葬。”

福王世子聽到這句話,

深吸一口氣,

緩緩道:

“多謝將軍。”

這個福王世子,年紀輕輕,卻倒還有一些“純真”姿態。

講真,看着這小子對自己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出手的煎熬姿態,鄭凡心裡還真挺爽的。

大概就是那種將對方揉捏得欲仙欲死的滿足感吧。

這個世上,很少有人能自由自在。

上輩子,多少人揹着房貸車貸和家庭壓力,辛勤工作,明明沒睡幾個小時,鬧鐘響起時氣得想要砸手機,卻還是要咬着牙爬起來繼續去上班。

這一世,強如沙拓闕石,在復仇前,還要辭去自己在王庭的職位,孤身一人,來到鎮北侯府大門外求死。

強者的灑脫,也是有這種限制,就別說普通人了。

鄭凡覺得,這個年輕的世子殿下,他是真的想手刃自己的,至少,是想要向自己拔刀的,而且這種衝動,極爲強烈。

但他清楚,衝動的後果,是被滅門。

不過,這位世子殿下接下來的反應卻有些讓鄭凡意外,他彎下腰,躬身道:

“還請將軍入府喝一杯水酒。”

來這裡,本就是想要參觀參觀正兒八經的王府的。

但在這時,鄭凡卻有些猶豫了。

“兩國交戰,那是國戰,生死有命;現如今,是大人庇護我王府,這是恩情,自當還。”

這話說得還算圓滿。

但鄭凡還是指了指四周,道:

“我這些甲士,可都是要進去的,說不得會叨擾到王府內眷。”

鄭凡怕死,

雖說王府在白天就已經被真鎮北軍進入押走了所有護衛,但保不準王府內哪個老太監或者哪個掃地的老奴就是個隱藏高手。

“滁州城,眼下已是燕國之土,燕國軍士,何處去不得?”

這時,

瞎子的聲音自鄭凡心裡響起,

道:

“主上,這小子背後站着一個懂事兒的人。”

鄭凡微微頷首。

從這位世子殿下先前的反應來看,他沒有這種圓潤和此般城府,這意味着在其身後,有一個人在指點他,而且指點他的那個人說的話,世子殿下還得聽。

“如此,就叨擾了。”

鄭凡客氣了一下。

在福王世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後,

鄭凡身側的甲士們馬上衝入了王府之中開始佈置和開路。

王府內,確實亭臺樓閣,很是精緻,也很有味道。

只是,王府內的下人們明顯是在打包裝點着什麼。

“殿下,我記得我下過命令,不得動王府私產。”

福王世子馬上回稟道:

“將軍,貴軍初至,我福王府作爲曾經地主,自當出一份力以勞軍。”

明明不在抄家名單上,卻主動拿出王府內的家財貢獻出來,這可以說是相當上道了。

只是,好笑的是,若是這種上道,屬於那些投機者也就算了,這位,明明是乾國宗室藩王。

“那就多謝殿下了。”

“將軍,客氣了。”

涼亭內坐下,下人端上來了一些乾果和酒水。

王府上下如今是人心惶惶,估計後廚今兒個也難生火了。

“招待粗鄙簡陋,還請將軍海涵。”

“殿下這說的是哪裡的話,能在府內飲酒,本就是我這種武人丘八這輩子的福氣。”

世子殿下舉起酒杯,

正準備請鄭凡共飲。

不料,一直在充當鄭凡親兵頭子的丁豪走了過來,先拿起鄭凡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後每個果盤上都挑了一小把,丟入自己嘴裡咀嚼了下去。

福王世子有些尷尬地舉着酒杯看着這一幕,

鄭凡卻很是平靜。

少頃,丁豪對鄭凡點點頭,鄭凡揮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然後,鄭凡拿起酒壺,倒了一些酒將酒杯給清洗了一下,隨即又斟滿,舉起酒杯,對世子道:

“讓殿下看笑話了。”

世子殿下搖搖頭,道:

“將軍身上干係重大,自是應當小心。”

“幹了。”

一杯酒下去,鄭凡也就沒拿筷子,而是用手抓了一把乾果一個一個地丟嘴裡咀嚼着。

涼亭內外,都有甲兵守衛着,所以,此時的氛圍,還真是有些尷尬。

世子殿下幾次張口欲言,卻又咽了下去。

但鄭凡就當沒看作對方的肢體動作暗示一樣,

笑話,

你要說私密話就得讓我屏退左右?

萬一忽然殺出個高手怎麼辦?

就在場面繼續這般尬默了許久了後,一道倩影從外面走來,來者是個女子,身着華衫,雍容高雅,在其身後,還有幾個侍女跟着,只是這些侍女在瞅着這些來自異國他鄉的兇悍甲兵時,明顯嚇得有些哆嗦。

世子殿下馬上起身,拱手對那位女子行禮道:

“母妃。”

哦,這位就是福王妃?

鄭凡站起身,看向那個女人,開口道:

“見過王妃。”

沒行禮,也沒彎腰。

事實上,如今你爲魚肉我爲刀俎。

站在侵略者的角度來看,沒直接衝進來搶你王府女眷,其實已經夠和善的了。

雙方表面是客氣,但具體的地位和差距到底是怎麼回事,彼此其實都心知肚明。

而站在鄭凡身後的瞎子北,則心裡跟明鏡似的。

主上先前能和世子殿下虛以委蛇,假模假樣,眼下卻開始對王妃擺出了架子,真的很好理解。

雄性生物總是喜歡在雌性生物面前展現出自己野蠻強橫的一面,

唔,

跟猩猩捶打胸膛吸引母猩猩差不多。

“妾身在此見過將軍。”

王妃將自己的面紗摘了下來,露出了她的臉。

世子都這麼大了,王妃自然不可能是什麼花季少女,只是皮膚保養得極好,外加還很有氣質,這種氣質,可不是靠化妝和衣服撐起來的,純粹是靠身份地位養成。

再加上體態豐腴……

瞎子北微微搖頭,

哎喲,

這是主上喜歡的口味。

魔王圈子裡,其實都會玩梗。

比如阿銘和樑程不得不說的故事,

倆人都有迷妹,卻都對迷妹不感興趣。

比如主上的口味問題……

“將軍,妾身可否與將軍單獨說會兒話。”

世子殿下聽到這話,臉上再度羞紅。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親,但自己母親和外人這般單獨相處,就算什麼都沒發生,但也是於禮數不合。

要是傳出去了,外人會怎麼以爲?

況且,這個燕國將領,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鄭凡點點頭,道:

“都下去吧。”

“…………”瞎子。

四周的甲士都退下去了,瞎子也下去了,不過,瞎子下去時,還對世子殿下做了個請的手勢。

世子殿下咬了咬牙,也下去了。

亭子裡,只剩下鄭凡和王妃。

鄭凡坐了下來,

王妃則主動走過來,幫鄭凡斟酒,遞給了鄭凡。

鄭凡接過了酒杯,沒有喝,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鬼知道你指甲裡有沒有下毒!

王妃微微一笑,她正處於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成熟的氣質還有尚未衰老的容顏,雖然沒有刻意,但其一舉一動,其實都散發着無窮的魅力。

嗯,

還是比自家四娘差不少。

鄭凡在心裡評價着。

四娘其實也不是小姑娘,但四娘在御姐以及到淑女這一檔裡,簡直就是BUG一般的存在,無人可比!

王妃似乎是知道鄭凡心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將酒杯遞向了鄭凡。

酒杯杯壁,殘留着紅脣印。

嘶……

鄭凡接過酒杯,卻依舊沒喝,放了下來。

天知道你脣膏裡有沒有塗毒藥!

是的,

鄭守備怕死,很怕死。

沒辦法,任何一個男人,在殺了人家丈夫後,再坐在人家老婆面前,你都本能地會有一點慌的吧?

至於同意和對方獨處在涼亭裡,也是鄭凡心裡有底氣的反應,首先,外圍的甲士雖然不在涼亭內,但在外面,已經圍成了一個圈。

瞎子的精神力,此時應該覆蓋在四周。

排除掉福王妃是“天山童姥”一般的恐怖存在這個低到不能低的可能,

鄭凡相信,以自己八品武夫的實力加上魔丸,對付一個女人,問題應該不大。

“敢問將軍貴姓?”

“鄭凡。”

“鄭將軍威名,妾身聽說過呢。”

雖說乾國朝廷對民間曾說過另外一個綿州城破的版本,但福王府自然有資格和有渠道知道那一晚的真相。

只是,那是第一次攻破綿州城的版本。

可能,用不了多久,鄭凡第二次攻打綿州城的新版本又將出現,因爲,福王的腦袋,成了第二次打綿州城這一仗最好的點綴。

王妃微微一笑,展露出那一抹和煦風情氣質,道;

“鄭將軍,妾身如此唐突請將軍獨處,是有一樁買賣,想與將軍談。”

“呵,巧了,我從軍前,就是做買賣的。”

鄭凡猜測,那個站在世子身後,指點世子言行舉止的,應該就是這位王妃了。

看似和煦,但應該是個帶刺的玫瑰。

“這滁州,已然是燕人的地盤了。”王妃說道。

“嗯。”鄭凡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妾身多謝將軍對我王府的庇護。”

“這些,世子殿下已經感謝過了。”

“只是,將軍,在乾國,我福王府的境遇,本就有些艱難,朝堂上的諸位相公都在等着藉口來敲打我福王府,就是官家,對我福王這一支,在觀感上也不太好。”

對宗室,當權者肯定沒好感的。

鄭凡沒說話,繼續聽着,他倒真想看看,這位王妃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如今,大燕天兵已至,我福王府,願意躬身侍燕,倒戈嚮明。”

鄭凡搖搖頭,道:

“王妃此言差矣。”

“將軍,妾身所述,句句真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眼下除了躬身侍燕,你福王府,還有第二個選擇麼?”

涼亭外,一直在默默竊聽着的瞎子嘴角微微勾勒出一道弧度。

主上確實成長得很快啊,

知道在談真正買賣前,先把對方的氣勢給壓下來。

“將軍說的是,是妾身失言了。”

“王妃有什麼話,請直言,天兒,挺冷的。”

“將軍若是畏寒,可隨妾身入屋一敘,妾身讓人多安置幾個炭盆親自爲將軍取暖。”

一時間,

鄭凡的呼吸變重了許多。

老實說,王妃的這個話,加上此時雙方的境地,鄭凡若是拼着不顧後續可能會被責罰的代價,把王妃,睡了也就睡了。

但對方可是王妃,哪怕乾國的藩王一直被當豬養,但依舊是王妃。

一個王妃在你面前,將姿態放得這般低,她圖什麼?

“還請王妃直言。”

鄭凡又催促了一次。

今晚的夜色很不錯,滁州城內隨時都會傳來慘叫聲和哭喊聲,讓這夜色,顯得不再那麼孤寂。

“將軍,妾身想求的是,不知將軍可否告知燕國陛下,我福王府,我福王世子,願意登基爲乾帝。”

鄭凡的目光忽然一凝。

王妃很認真地看着鄭凡,似乎是在期待着鄭凡的反應。

瞎子,瞎子,瞎子?

鄭凡在心裡喊道。

特麼的,我知道你肯定在偷聽!

“主上。”

“怎麼辦?”

“涼拌吧。”

“好,我明白了。”

言簡意賅地場外連線求助之後,

鄭凡看着這位長得很美豔的王妃,

道:

“怎麼想到提這個?”

女人的意思是,讓她的兒子,也就是這位世子,登基爲僞皇帝。

燕人可以扶持一個傀儡政權,來幫忙治理和分化乾國。

這種舉措,在歷史上真的一點都不罕見,在鄭凡熟悉的歷史裡,兒皇帝其實有一大把。

“將軍,既然都得低頭,爲何不低得更徹底一些?將軍庇護我福王府,這是恩德,妾身知道,但等大燕席捲大乾之後,我福王府,又有何作用呢?”

既然已經委身侍賊了,那就把自己賣得更徹底一點吧。

“這種事,我沒辦法決定。”

鄭凡拍了拍手,不想陪這個女人再嘮下去了。

“還請將軍代爲傳話。”

“這事兒,犯忌諱。”

擅自建言立皇帝,哪怕是僞皇帝,兒皇帝,都代表着你對“皇權”的蔑視。

不過,這其實只是鄭凡的推辭,因爲無論是兩位侯爺還是燕皇,都是絕對的實用主義者,建言這個,倒是不擔心會被因言獲罪。

只是,一天後,大軍將重新向南進發,等日後乾國邊防軍回援,這滁州城大概又得被“光復”,你在這裡弄個兒皇帝出來,沒多久又被滅了,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臉同時給乾國送經驗寶寶麼?

這個女人,長得確實好看,熟透了的蜜桃。

但心思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心思多就算了,還很天真,反而讓人因此覺得有些乏味了。

鄭凡起身,道:

“就不打擾王妃休息了。”

鄭凡打算告辭,

卻在這時,

王妃也霍然起身。

鄭凡整個人“咯噔”了一下,被對方這個舉動嚇了一跳,

不會那麼倒黴吧,還真是個隱藏高手?

然而,

王妃只是對鄭凡輕輕一福,像是在送別鄭凡一樣。

鄭凡平穩了一下呼吸,點點頭,轉身離開。

“主上,這麼美的一朵花,有點可惜了。主上大可隨心所欲,四娘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

“呵呵,我不喜歡魚脣的女人。”

鄭凡在心裡冷笑了兩聲,繼續往外走。

只是,

剛走出亭子,

鄭凡卻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只因王妃開口道:

“將軍,妾身姓鍾,是鍾家女。”

一直在外面偷聽着的瞎子身子忽然一震,

兩聲“臥槽”,

在二人“私密公會頻道”裡同時響起。

“主上,這女人如果是魚脣,那我們就是兔脣了!”

鄭凡深以爲然,

轉過身,

看向王妃,

道:

“那世子殿下豈不是?”

王妃點頭,嫣然一笑,

回答道:

“西軍鐘相公鍾文道的……親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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