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不苟的書房之中,丞相蘇文沉默着一張臉坐於案前,不知想起了什麼,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向窗外。
冬日的祺國氣候越發的寒冷,對面的屋頂上還殘留着一層薄薄的冰霜,一陣寒風拂過,吹落了院子裡那棵老樹的枯葉,讓人的心底升起了一抹寂寥之感。
蘇文看了一眼手邊已經涼透了的清茶,輕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邊。
看着這清冷的院子,深邃沉穩的眸子裡卻是透着幾分惆悵與蕭索。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相府變得讓他有些陌生,似乎也安靜了不少。這種看似平淡卻埋藏着隱隱不安的氛圍,讓蘇文的眉頭始終無法完全舒展開來。
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他突然有了幾分感悟。
是否因爲自己太過專注於朝堂之事,而忽略了治內的重要性,所以自己身邊的這一切纔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管家。”
片刻的功夫,守在外頭的老管家便恭敬的跨了進來。
“老爺可是事吩咐?”
蘇文沉吟了片刻緩緩開了口,“夫人的病情,如何了?”
老管家微低着頭,眼底卻是劃過一抹驚訝,老爺可是許久不曾問過夫人的事情了。
“回老爺的話,前不久大夫剛剛來看過,夫人的病情並沒有多大的起色,那些皮外傷已經處理過倒是無大礙,可是這心病……”
又是一陣嘆息傳來,蘇文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動,“你說,本相是不是該去探望一下婉婉?”
想起蘇婉婉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蘇文氣是氣過了,可是這段時間過去,他發現自己又何嘗沒有責任呢?
當初她欺負依依的時候,自己就應該作爲一名父親站出來,讓她吃吃苦頭,纔不會有後面愈演愈烈的事情發生。
可是現在……
從小就在相府裡嬌生慣養,如今被他送去了那麼偏僻清冷的地方,或許……真的是自己太絕情了呢?
“老爺若是決定了,小的就去準備。”
“等等,再想想吧。”蘇文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院內,想起了白先生送來的那封信,“兩個月的時間,再等兩個月吧,操辦完依依的婚事,再挑個日子去看看她。”
吃了這些日子的苦頭,在佛門之下靜心修養,婉婉她應該也懂事了不少吧?
如今京都之中,幾乎已經沒有人再提起選妃那一日的事情,風頭也算是過去了,或許自己是時候想個辦法,把她接回來。
“是呀,三小姐大婚,咱們相府也許久沒有熱鬧過了。”
老管家好像感覺到了蘇文心中的惆悵之意,便笑着轉移了注意。
提起蘇依依,蘇文的眼角處自然而然的浮上了一抹笑意,“是啊,很久沒有熱鬧過了……”
想起自己還未出世的小外孫,蘇文的心情便好似埋藏在冬雪之下的青草,期待着春日的到來,破土而出迎接勃勃生機的那一日。
只是這一份喜悅,倘若有更多的人能夠來與他一同分享,那該有多好?
“老爺,今日的晚膳,您可是要去張大人府上?”
蘇文卻是輕輕應了一聲,“二少爺呢,人在府中嗎?”
“小的方纔見過二少爺,想必今日沒有出門。”
“嗯,今日不去張府了,告訴二少爺,晚膳和他一起用。”
老管家微微一愣,顯然沒有想到蘇文突然有這樣的閒情逸致,畢竟在他看來,相爺對二少爺還是心存芥蒂的,他還記得當年二少爺出事後的那晚,相爺告訴他這個兒子不適合在朝堂。
“小的這就去告訴少爺,相信少爺一定會很高興的。”
蘇文無奈的笑了笑,高興?不見得吧。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今日爲何突然有這樣的心思,總覺得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一般。
而另一頭。
“父親說要與我一同用膳?你沒聽錯?”
蘇盛微微挑了挑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着此刻立在他面前的老管家。
“二少爺,小的聽得清清楚楚,少爺先準備準備,這可是和老爺聯絡父子感情的好機會呀。”老管家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蘇盛卻是輕輕的一瞥這多管閒事的老奴才。
“知道了,下去吧。”
看着蘇盛這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樣,老管家只能無奈的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這年輕的男子慢慢的轉着自己手中的白玉瓷杯,眼中卻是劃過一抹深思。
蘇文這隻老狐狸突然要與自己一起用膳,他可不相信是爲了什麼父子之情。這麼多年對自己不聞不問,難道是突然良心發現嗎?未免太晚了些。
這陰鬱的男子走到一旁的桌前,抽出了他一直存放在抽屜之中的藥瓶,只是看了一眼便極其自然的收入了袖中。
蘇文特地吩咐了膳房,將今日的晚膳擺在了涼亭之中。
此刻天又幽幽的飄起了小雪,四周掛着暖爐,彷彿與那一片小雪的世界隔絕,空氣中飄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當蘇盛出現在走廊之上時,望着已經坐在亭子裡背對着自己的男子,眼中劃過了一抹訝異。
“父親。”
蘇文回過頭來輕輕笑了笑,“盛兒,過來這邊坐吧。”
此刻的蘇文沒有了平日裡作爲丞相的架子,眼底澄明看不出絲毫的算計,倒是十分自然的給蘇盛身前的酒杯添滿了酒水。
“父親,還是讓孩兒來吧。”
蘇盛正要伸手去接過蘇文手中的酒壺,對方卻是最先開了口。
“爲父今日收到了一封舉薦信。”
舉薦?蘇盛的動作一頓,看來這就是父親今日讓自己來的原因了。
“盛兒,你當真如此想要入朝爲官?可以告訴爲父原因嗎?”不錯,這封信就是舉薦蘇盛的,可是讓蘇文驚訝的卻是,寫這封信的是當今太子納蘭宣!
蘇盛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低垂了眼。
“父親不是一直都知道嗎?爲何還要來問孩兒。”他就討厭蘇文這種動不動就試探別人的性子!
“爲父只是不想,你如此執着,這可不像你。”蘇文一直覺得,這世間似乎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約束他這個兒子,如今好不容易回到相府,卻突然和他說有了雄心抱負?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蘇盛那對陰沉的眼眸,難得浮現了一絲真正的笑意,“父親對於孩兒又瞭解多少呢?”
一直以來他所有的關注不都在自己的丞相之位上嗎?人人都說相爺眼光獨到,看人最是準確,可是在蘇盛看來不過爾爾。
如果他真的這麼懂得人心,又怎麼會讓自己的母親劉氏將相府內院搞得烏煙瘴氣,又怎麼會讓自己的大姐因爲自大和嫉妒變成整個京都的笑話,還有,他最疼愛的那個三女……
蘇依依究竟有多少秘密,他這個做父親的就不曾懷疑過嗎?
“爲父敢說,爲父是除你之外,這個世間最瞭解你的人!”
什麼?
蘇盛臉上的笑意有了一絲僵硬,好自大的口氣,他憑什麼這麼說?
“你讓依依去接近蕭王,不想蕭王最後和依依鬧得不歡而散,沒能成爲你入仕的墊腳石,所以你就轉而去討好太子。不得不說,你確實很聰明。”
蘇文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已經沒有了半點的溫度。
“那又如何?父親以爲截下了這封舉薦信,孩兒就沒有辦法了?”
本應該是其樂融融的氛圍,卻變成了滿是濃郁的火藥味。
蘇盛沒注意到,自己一向冷靜的理智,在蘇文的面前居然如此輕易就被瓦解,好像他這個父親天生就有本事勾起他內心最叛逆的那一面。
確實有些可笑,他可是鬼族的長老,居然會被區區一個朝廷的文臣,逼到亂了心神的地步。
或許就是因爲蘇文三番兩次的阻擋在他前進的道路上,纔會讓蘇盛如此的不快。
“爲父知道你有很多的辦法,所以爲父打算,將你這些年來與江湖中人聯繫緊密的事情告訴皇上。”
祺國皇族如此忌憚江湖勢力,一旦蘇盛與江湖勢力有所往來的事情被知道了,那麼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入朝爲官,誰舉薦都沒有用!
“你……”蘇盛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縫,他說什麼?難道他知道……
蘇文輕嘆了一口氣,他了解他這個兒子,只有把話挑明瞭,才能打碎蘇盛那與生俱來就無與倫比的自信心。
“你當真以爲爲父什麼都不知道?近日京都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都與江湖勢力有關,而你……想必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吧?爲父知道阻止不了你,一旦你決定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所以爲父就只能斬斷你所有的路。”
蘇文的眼中泛着銳利的光,“我們蘇家,絕對不能做出對不起朝廷的事情。”
蘇盛微微垂了眼,別有深意的嘆了一口粗氣,隨後好像心有怨懟一般接過了蘇文手中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他倒了一杯。
“沒有想到,父親對孩兒居然如此關注。”
“不是爲父想要懷疑你,而是你這一次回來的時機,太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