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年的雪堆壘在地上還未化去,昏暗的天際不停的有片片飄落,漸漸的將原本已染上污色的雪掩蓋。
房前一棵柔弱的小樹被壓得變了形,屈下了它原本挺直的枝杆,在風雪中輕輕晃動,不時搖落點點白色。
放眼望去,入目的皆是蒼涼,令人不禁更覺寒意。
天陰沉沉的,開年第一天便趕上這天氣,心裡着實覺的有些煩悶。
回頭看看那身被我隨意搭在屏風上的官服,心中更爲鬱結。只怕日後每日都會是此般心情了,那股子煩燥感不上不下的梗在心頭,壓抑的很。
想起昨晚的事情,更覺煩悶,而更令人鬱悶的是,清早起來,若大的一個府院,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冷清的如死一般的靜寂,令人有些心不安。
沒有下人,自是沒法子弄吃的,看着冰冷的爐竈,我更是懶得自己動手。
想來昨晚對瑾之說的話,雖是事實,卻着實有些傷人,怎麼說他給了我許多以往不曾有的東西,對我盡心盡力,細心呵護,以至於我私心的不想失去他。
拿起披風,將兜帽戴在頭上,打算去豐莊賠罪示好,無論如何,我都想努力的去修補那出現在我們之間的裂痕。
到了豐莊,卻被告之莊主外出,歸期未定。
我的笑僵在了臉上。
不管是一年前的瑾之還是一年後的他,無論去往何處他都會提前告訴我一聲,從無例外,唯獨這一回,看來我的話是真傷了他。
心中的失落比預期的更濃,風捲着雪花撲到臉上,猶如被人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刮子,很痛。
離開豐莊,我不知自己想去哪裡,只是盲目又隨意的穿越在人羣之中,儘管周遭喧鬧一片,喜氣洋洋,但爲何我卻一絲都感覺不到。
不是該爲自己慶祝一番嗎,我不是該開懷不大笑嗎?畢竟離目標又近了一步不是嗎。想那孟麗君爲救情郎女扮男裝求取功名,哪有我這般幸運順利,可爲何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那與瑾之初遇的大樹旁,那大柳樹光秀秀的靜立於河岸邊,默默的看着這方水土所養育的人,看着風雲變幻,人事變遷。
一年來,它倒是沒多大變化,只是我們卻全變了樣。
紛紛揚揚的雪一下便是數日,將整個墚都遮蓋的厚厚實實,甚至還壓塌了數間民房,連出行也變得困難,城裡有了人心惶惶的跡象。
農曆新年第四日,我生平頭一次上朝。
沒有興奮與激動,只覺得壓抑,心中更有數把無名之火熊熊灼燒着我,煩躁不堪。
瑾之對我避而不見,府裡的人都跟着燕鈴對我這個主子擺臉色,一夕之間,我像是得罪了所有人,鬧得衆叛親離的下場。
這三日,每日清早拿着酒出門,在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呆呆的待上一整天,不言不語,以酒度日,靜靜地回味着曾經的歡笑,不會冷更不會餓。
天矇矇亮時,我已徒步到了宮門口,混跡於喧鬧的人羣之中。
當厚重的大門被侍衛緩緩推開時,我的呼吸也變得凝重,只能低垂着頭跟隨在衆人之後慢慢的踏入宮門。
上朝之事,其實現代的影視鉅作已復原了七八分,只是那氛圍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一朝天子高高在上,文武官員齊站於下,洪鐘之聲在宏偉的大殿之中悠悠然然的迴盪,縈繞在朝臣之間。
隱跡於衆人間,我微擡首,偷偷打量堂上之勢。
奚彥排在武官之首,大皇子玄瑞在他之前,二皇子則應該是在文官之首吧,我排在後頭,皆看不到他們的表情。
青帝的視線在衆人之間遊移,時而皺眉,時而又沉思,看到我時又是意味深長的一眼,嚇得我急急垂下頭去。
正所謂伴君如伴虎,君王之心深不可測,喜怒哀樂更是在轉瞬之間,得小心謹慎纔是。
“衆卿,這幾日連連暴雪,城內人心惶惶,而城外及周邊郡縣都有流民涌入城內,對於那些居無定所,不能溫飽之民又該如何,衆卿家可有法子?”
“父皇,此事簡單,拔些銀量糧食不就成了。”玄瑞心直口快,又急於搶功,未多想便回答了。
的確簡單,只不過是他的頭腦簡單罷了。
只見青帝的表情有些複雜,在我看來更像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即便讓他們在此落地生根,往後又讓他們如何生存?”
青帝的嗓音不覺間大了些,底下的人立刻畏畏縮縮起來,個個顧自觀望聖顏之色,不再吭聲。
“罷了罷了,統統回去給朕好好想想,今兒個每人送份摺子上來,朕明日便要解決之法。”
青帝擲下一語,大袖一揮便憤憤疾步而去,留下一羣人大眼瞪着小眼的不知所措。
唉,只爲了他一句話,我便要匆匆回府,挖空心思想法子寫奏摺,更可憐的是,下人都和我鬧着脾氣,誰人替我送這摺子,還不得我自個兒再跑這一遭。
堂上是一片喧鬧,在紛亂中奚彥是第一個有所動作的,他轉身緩步走出了大殿。我看着鬧哄哄的猶如集市的堂內,無聲的轉身打算回去。
才跨出大殿,便見奚彥正站在臺階下方看着我。
我稍一停頓,眼神掃過他,繼爾慢步緩行,行至他身側亦無停步之意,到是他先開口了。
“龍少卿請留步。”
我不甘的收住腳,宮裡耳目衆多,我又怎能不給他面子。
“太尉大人有何指教?”轉過身子,我頷首而笑看着他。
“我想請少卿過府一趟,見兩個人。”
怔怔的看着他帶着淺笑的臉,卻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他所說的人是誰?也罷,既然他沒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實身份,想必也不會對我怎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到要看看他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哦,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
他側身示意,隨即領頭前行。
宮門外,他連轎子都已經替我準備妥當了,可真是料事如神。好好,這大雪天的,再讓我走着去可就慘了,去看看這太尉大人玩的把戲也不錯。
坐在晃悠悠的轎中,不再需要深一腳淺一腳的徒步,更不用忍受風吹雪打,這奚彥可比家裡成羣的僕人用心多的令我無語。
“大人,到了,請下轎。”
轎簾撩起,風夾着雪片迎面而來,我猛一個寒顫,縮着脖子拉了拉披風,這才挪出轎子。
奚彥正在門口側站着身子等我,欣長的個子在一羣奴僕之中明顯的高人一等,也讓我看到了與他之間明顯的距離。
且不論官職矮他一大截,論起權謀之術,我又豈是他的對手,現下也不知他是敵是友,看來日後只他便還有得我煩。
“龍少卿,請。”
隨着他的步子,我踏入了太尉府。
這是我頭一次進入這個被稱爲墚都三才中最後一個還未參觀過的府邸,一路觀賞總覺着有一絲絲的似曾相似之感,卻又總是說不上來。
“大人想要我見何人?”
心中莫名的有些期待,想迫不及待的見到他說的人到底是誰。
“少卿稍安勿燥,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吧。”
我順意在大廳的紅木太師椅上坐下,待女將茶盞擱在一旁的小茶桌上,拿着托盤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看着他悠閒的喝着茶水,倒顯得我有急切過了頭,深呼一口氣,強壓下心頭因看他那悠哉樣而橫生的怒氣,學着他品茶,順道也想想待會的摺子該如何寫,即使是應付了事也還是得想個法子才行,畢竟皇帝老兒可不是容易應付的主。
“大人。”兩道男聲響徹大廳,我循聲望去,不由得一怔。
穆龍和穆虎,他們二人爲何會在此,只一轉眼,我也猜出了大概。
“爺。”二人又轉身恭敬的向我行禮。
“你們……”我略一沉思,最終還是未問出口。
已有一段時間未見着他們二人了,我從不過問他們平日裡私下在做些什麼,只是也從不曾想過這二人會與這奚彥成了一夥的。
“爺,從莞南迴來,屬下二人便遇到了太尉大人,便跟隨大人爲王爺報仇。”
我冷哼一聲,跟隨他爲玉詡報仇,莫要是認賊作父,爲虎作昌纔是。
“少卿不會因爲此事而怪罪他們吧?”
他淡淡一語,扮起好人來。
“我怎會怪他們,人各有志,再說了,他們對玉詡的忠心我從不懷疑,跟着大人也好。”
這算是實話,跟着奚彥,他們才能得到更多的訊息,學到更多的權謀之術,若那奚彥從中攪局,留他們在此也留了眼線,對我們的復仇之路也有益無害。
“大人想讓我見得就是他們二人?”
奚彥笑着點頭,那笑好溫暖好熟悉,連心跳也快的好熟悉。
“這人我也見過了,皇上交待的事還得做,我便先告辭了。”
我起身,準備回去。
“龍少卿且慢,”他卻出聲阻止,隨我起身, “今兒個雪大,又已近晌午了,少卿何不賞我一個臉,吃了午膳再走也不遲,至於這摺子在我這兒寫便成,我也好派人一道送進宮去。”
我眼一轉,眉一挑。他說得到也在理,省得我回去看那羣人的臉色,即便我不回去,怕是他們也沒人會擔心吧,唉,真不知我是造了什麼孽,纔會攤上這一幫子的人。
“如此,龍某便卻之不恭了。”我傾身一揖,“大人可否借筆墨一用。”或許對着筆墨紙硯,這主意便會自動出來了。
“當然,不如去書房吧,這邊請。”
他甩着衣袖,將我一路帶向他的書房。
既然他這個主人都不介意,我自是不客氣的一腳踏了進去。
一眼看去,書房的擺設極其簡單,除了桌椅書冊便只有文房四寶,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這筆墨紙硯你皆可用。”
他將我引到書桌前丟下一句,便抽了一本書冊顧自坐到了外廳的桌旁。
奇了,若說他胸有成竹,早已想好了主意,爲何還不動筆,若說他還未想到,怎還是這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算了算了,還是先顧好我自個兒,不知道這現代的方案拿到古代是否行得通。
低頭想了許久,才下筆慢慢的將心中的所思所想一一記下,才擱筆罷,擡首便見他正在奮筆疾書,許是適才在書中得到了什麼啓發。
合上摺子,我看着他執筆行書的樣子,微蹙着眉,時爾駐筆深思,一派認真嚴謹之相,那樣子與玉詡到有幾分相像。
驀的,我輕搖頭,甩去腦中的雜念。
我這是在想什麼,再如何相似,他們仍是兩個不同的人,我怎可在別人身上找尋玉詡的影子,在我心中他是無人可替代的。
“如何,可是寫好了?”
再聞聲擡頭之時,他已罷筆,側頭斜睨了我一眼,溫煦的眸子掃過我手中的摺子。
“是。”學着他的樣子,將摺子仔細封好妥當。
他近身將我的摺子取走,喚進了他的貼身侍衛,吩咐他將兩份摺子都送進宮去。
一人前腳才走,又進來一個丫頭。
“大人,午膳備妥了。”
“行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大手一揮,侍女退出了書房,我將紙張筆硯放回原位。
“走吧,這裡讓下人收拾便成了。”
聞言收手,不知不覺間,我又忍不住做了曾經無數次的舉動,又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在太尉府吃了午膳,然後由穆龍陪着我步行回府,一路上說着他們的計劃,只是與我的相比,稍多了些目的性而已。
我是走一步算一步,但至少有一點比較清楚,想要動那些人,必定要往上爬,成爲有一定地位的人,現在區區一個默默無聞的太常少卿是萬萬不能的。
回到府裡,照例是那一夥人,那一些表情,即便是再好的脾氣,也有耐性盡失的時候。
要跟我僵是吧,好,我到要看看你們能撐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