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相思相見不知時

酒坊開業後,生意是出奇的好,日子過的忙碌卻也平靜。

我總是心血來潮時,纔會上酒坊走一趟。其餘的時間便是呆在家中,畫畫圖兒,削削木塞,再者就是想着看能不能賣雞尾酒,或是乾脆開個酒吧來玩玩,消磨下時間。但又怕刺激了這古人類,只得作罷。

府中存貨已不多,特別是葡萄酒,只餘最後一桶,最多隻能裝上個三十幾瓶,再如此下去便要斷貨了。當初我也是萬萬不曾想到這酒會賣的如此火爆。

暖棚的葡萄樹是植活了,但只長出了幾片綠葉,想見葡萄的影子,怕是還長遠着呢,唉,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爺,爺。”

陳全中氣十足的大嗓音從前院傳來。我擱下筆,起身一探究竟。

“何事啊?”

“豐莊的林管事來了,在花廳侯着呢。”

“哦?林離來了。”我大步走向花廳,他見了我,忙從椅中起身。

“龍爺。”他知我是誰,卻聽瑾之之命改了口。

“林管事此來,是莊主有何吩咐?”定是瑾之有事派他前來的。

“這些是莊上讓我送來的。”

花廳內,擱着七八個大箱子,不知裡面裝了何物。

“是什麼?”我掃了一眼,轉回頭看着他。

“這個,莊主未說,我也不知。”他笑答。

“如此,辛苦林管家了,替我謝過你家主子。”

“是,那我先告辭了。”

陳全送了林離出去,我一人圍着幾隻大箱子許久,忍不住好奇之心,抓了匕首將其中一箱輕輕的撬開,你道是什麼?原來是滿滿一箱新鮮的葡萄。

“哈哈,瑾之,你怎知我正需此物,堪比神算啊,真是及時雨,及時雨啊。”

找了人將幾箱葡萄清洗乾淨後搬到了酒窖,花了半日纔將它們統統封入了木桶,剛鎮好最後一個木塞,就見燕鈴從外奔來。

“出了何事?瞧你這急急忙忙的樣子,怎麼,大白日裡的見鬼了不成。”

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淨了雙手,我逗笑道。

“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有心思拿我開玩笑。”

“不急不急,說出來讓爲夫的來想辦法。”

我還是想逗她,畢竟這等機會可是實屬難得啊。

燕鈴與畫兒的不同之處,便是她從不將我視作主子,與她相處,才覺得自在,而事實上我的確不是她主子,龍修天才是。

“你還來。”她一瞪眼,我便不敢再拿她開涮了,因爲她有一招我不會的必殺計——點穴。

“你,你說是什麼事?”雙手一攤,我又沒志氣的投了降。

“太常寺少卿林大人設宴宴請皇子及左右二相,還有太尉大人……”

“等等,林大人設宴又不曾邀請你,你急個什麼勁。” 我打斷她的話。

這些人,在我腦海中被重複了無數遍,想像着當他們付出代價,一無所有時的場景會是何樣的痛快人心。

“可是,玉宸,他們一口氣要了五十瓶貴妃醉,我們現在哪還拿得出五十瓶啊。”

她急得皺起了眉頭,而我卻笑得開懷。

“玉宸?”她的眸子透着隱隱的不安,我知道她在擔心些什麼。

“你放心,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之下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衝她寬心一笑,“你先帶十瓶過去,就說沁院酒坊的貴妃醉存量不多,只有十瓶,他們愛要不要。還有,日後每人每種酒都要限買。”

“限買?”她不解。

“就是限制他們買酒的數量,我看就五瓶,最多不得超過五瓶。”

“這樣不妥吧,這會不會日子一久便沒人來買了。”

“無妨,就這樣吧,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他們便會越想得到,再者,這貴妃醉餘下的並不多了,等下一批還要等上好些日子呢。”

“下一批,還有下一批嗎?”

我伸手輕拍身旁的木桶笑着,她先是喜笑顏開,後又不是不解。

“這時候你哪來的葡萄。”

“山人自有妙計。”

邁着八字步,我得意洋洋的步出酒窖。

朝廷裡有人注意到這貴妃醉了,也不枉我費盡心思的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據說在太常寺少卿辦的酒宴上,十瓶貴妃醉一滴未剩,據說還有人以酒作詩。

我不知這些據說是真是假,只是從那日後,日日都有人上酒坊買貴妃醉,沒過幾日,便賣空了,只能建議他們換成別的。

另一方面,我又託瑾之大肆收購葡萄,當然也遵守那日的許諾,釀了一大桶送予他。

日子在我隱隱的期待之中日覆一日的渡過。

這日,清晨出房門,才發現門外的世界已是一片瑩白。

“爺,您起來了。”畫兒端着一盆熱水,正款款向我而來,見我不作聲,便直接越過身側入了房,擱下盆子拿了厚披風出來,覆上我的肩,“天冷了,您身子又弱,可吹得不這雪地之風。”

是啊,我身子弱。當初受了劍傷,後又染了風寒,再後來又是一連串的打擊,這身子早已弱得連我自個兒都厭惡了。

“畫兒,是雪呢,好像很久未見似的。”看着被積雪壓的略變了形的樹枝,我輕笑着。

“是啊。”她站於我身側,輕言軟語,“去年這時,我們在莞南,連一片雪都未瞧見。”

莞南,那些被複仇之忿擠滿,茫然無自我的日子,現在想來像是很遙遠的事般。

“爺,畫兒去替您備早膳了,您還是進房吧。”她淺聲的嘆了口氣,轉過頭來道。

“嗯。”

見我進了房,她才離開。

換上厚實的衣裳,吃過早膳,我撐着傘去酒坊。

酒坊取名沁院,便是因爲當初玉詡的沁院,我想留住的東西太多,到最後卻什麼都沒能留住。

悠悠的長嘆了一口氣,吐出的熱氣混於空氣之中,白色如曇花一現般很快的散去了。

“老闆娘,老闆來了。”

遠遠的,便聽見店內的夥計的叫嚷聲,燕鈴出現在門口望着我,引來過往路人的觀望。

在衆人的眼中我定是個無用的丈夫,時常整日不露面,任由一個婦道人家忙進忙出,管前管後的。

片片雪花紛揚而下,輕落於她的發間,她未動,只是癡癡的站着,在別人眼內必是一個重情女子癡等丈夫的畫面。

我不顧雪天路滑,急急的走近,將傘撐於她的頭頂之上。

“在裡面等不就成了,何必在外吹冷風呢。”

“相公,我們進去再說。”

她挽着我的手臂,步入屋檐之下,伸手取過我手中的傘收攏,輕抖了上面的雪片,擱在牆邊。

“相公,左相秦府的管家來了,想買十瓶貴妃醉 。”她輕聲耳語,幫我先打了個底。

我點點頭,淡淡的應承了一聲,便跨入店內。原本坐在紅木椅上的男子站了起來,笑顏以對。

“是龍老闆吧,老朽是秦府的管家秦忠,相爺讓我來買些好酒,可適才店內夥計說,每種酒都有限買數量,特別是那貴妃醉,只有五瓶。”

“沒錯。”我伸手示意請他坐下,自己則坐在另一張椅上,“實在是這貴妃醉存酒不多,所以纔會定這麼一條規矩來的。”

“可相爺還特意囑咐,貴妃醉定要多買些回去,這可如何是好?”

他焦急之餘,一臉期盼的看着我,而我,只是閒悠的喝着茶打量着他。他亦不開口,只是看着我。

待茶喝的差不多之時,我才問道。

“看來相府是要大肆宴客嘍!”我狀似隨意的說着。

“是啊,再過兩日便是小姐的生辰,所以相爺纔會宴請賓客。”

小姐?據我所知,這左相秦鴻膝下只有一女,便是那秦容問。

“既是秦小姐的生辰,自是要破例了,十瓶,再多可就沒了。”

“這是自然。如此便要多謝龍老闆了。”他起身作揖,千恩萬謝。

“秦總管不必客氣,您先帶五瓶回去,稍後,我親自將剩餘的送到秦府去。”

“多謝龍老闆,多謝。”

秦忠帶着大批的酒與一羣隨扈出了店門,燕鈴看着他們走遠,慢慢的踱到我的身邊。

“你想做什麼?”她輕聲的問,生怕我又做出些什麼來。

“沒事,只是想見個人,不知有沒有機會。”

秦府千金秦容問,那個我只見了二次的姐姐,兜兜轉轉間,我們終是再踏足於同一處土地之上,只不知一年了,她是否還記得我這個妹妹。

“你在這墚都認識的人還真多,那次是半夜三更的會友,這次呢,還想深入虎穴不成?”

“有何不可。”我笑言道,“我回府去拿酒,這裡便交給你了,雪天路滑,早些回來。”想了想,又道,“還是我讓陳全來接你吧。”

“不用了,你顧好自個兒便成,別讓我們擔心纔是,去吧。”

我笑着接過她遞來的傘,在她的注視中,緩緩的走向來時之路。

在別人眼中,我們是繾綣情深,越是如此我越覺愧疚,若不是我,燕鈴又何必與我扮演這真假夫妻的戲碼,她原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現在,卻不得不陪着我,欺騙天下衆人。

我此生,愧對了太多的人,亦愧對我自己。

“爺,你回來了。“

陳全幫我開了大門,一手還拿着掃把,看來適才是在掃雪。

“陳全,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去一起趟秦府,再派個人去酒窖隨我取酒。”

“是,爺。”

見他提着那還沾着雪的掃把匆匆離開,我搖搖頭,撐着傘走向自己的房間。

去年她的生辰,我沒趕上,今年,我想表表心意。

房間的箱子底,壓着幾個福結和一個同心結。福字結是我後來在莞南時編的,而那個同心結,就是那個我從玉詡身上扯下來的,也算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翻出一個紅色的錦盒,將福字結放入盒內,理順流蘇,仔細的合上繫好紅絲帶。

取了酒,我坐進馬車,陳全親自駕車送我去秦府。

其實我心中明白,今日想見秦容問,這機率是微乎其微。只是這心便是隱忍不住雀躍,想試着去見她,或許見了她,我的心便不會如此的日日壓抑,猶豫不定。

“爺,秦府到了。”

掀起車簾,我彎腰鑽出馬車。

秦府大大的扁額正懸於大門之上,亮的刺眼,門口端站着兩個侍衛。

我緩身下車,陳全已上前去探話。

我慢慢走近,伸手撣去落在身上的雪片,再將手伸入自制的手套筒內。

不久,秦忠便小跑着出來了。

“龍老闆,還勞煩您親自送來,真是不敢當啊。”

我示意陳全帶着秦府的下人去取酒,自個兒與秦忠閒談。

“秦總管太客氣了,若不是爲了送酒,我還沒機會站在這兒呢。”

我與他打着哈哈,從套筒內取出錦盒。

“適才秦總管提到小姐的生辰,龍某特備了薄禮繆表心意,還煩請總管轉交。”

還是不見了吧,見了也只是徒添傷悲,且看現在的樣子,想見也難。

“龍老闆放心,我定會親手交到小姐手中。”他伸手接過。

“如此多謝了。日後還要請總管多關照酒坊的生意纔是。”

“哪裡哪裡,龍老闆客氣了。”

“那我先告辭了。”

含笑示意,我又回到馬車內,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心神倦乏的靠在車廂壁上。

“爺,是回府嗎?”

“去酒坊接夫人。”

我閉着眼,無力的吐出一句話。好累,莫名的身心疲憊感襲捲全身。

什麼都不想,只是感覺着車輪的轉動,將我麻木。

忽然,車停下了。

我睜開眼,挑起窗簾往外看去,還未到酒坊。

“陳全,爲何停下?”

“是太尉大人的轎子過來了。”

“靠邊,讓他們先過去。”

馬車又動了起來,窗簾一角,我看着那頂四人轎子慢慢悠悠的過去。

太尉奚彥,那日他出現在王府,雖說擋了我靠近玉詡的棺木,卻也因錯陽差的讓我逃出生天,這怕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的吧。

哼,他一定不曾料到我會回來,或是他早已忘了我這麼一號人物,可我不會忘了恨。

是時候,去拿回屬於玉詡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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