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最後一層臺階,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偌大道場，庭院中央懸浮着一面景象清晰的照世鏡。
“本家與旁系的弟子已經熱身完畢，現在準備進入演武場了。場內的比試情況, 由於太過血腥, 不會對外播報。輸了的就淘汰出場……”
老道士喋喋不休地介紹, 站在場外的都是家長, 一個個凝神靜氣, 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照世鏡僅有的珍惜畫面。
一個個英姿颯爽的少年郎，列隊出發, 年紀小的僅十三四歲，當然, 也有老當益壯的, 想拼上一次。
我的視線定格在這幀畫面, 緊緊鎖定本家弟子中爲首的少年，“爲什麼唐星會出現在那裡？”
我十足地困惑與愕然, 老道士話音戛然，隨後又嘆氣道：“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他已經不是你的唐星，而是唐家族長的兒子，唐凌昭。”
“什麼唐凌昭？自己兒子不見了, 就隨便亂認嗎, dna驗了沒？”我反應過於激烈, 聲調亦拔高不少, 老道士理解我的心情, 眼神悲憫又無可奈何，“事已至此了。”
哈？什麼事已至此！你在說什麼外國話。我管你是什麼玄門大家, top1就可以爲所欲爲嗎？這陣勢再大，再怎麼像模像樣，都不能改變我要帶走唐星的決心！
我的一舉一動很快被報告給了本家高層，那天捉走小虎的人來到我面前，畢恭畢敬地請我進屋，到了內堂，一板一眼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告訴我唐星因爲出任務下落不明，沒想到被我撿到，在外生活多年。族裡一直沒放棄尋找他，恰逢這次族中變故，出外找人的隊伍遇上了他，真是天意使然。
他既對我救了唐星表示感謝，又告誡我這次比武對唐門的意義，任何人不得破壞與阻止，可謂是恩威並施。
我說，那又怎樣？今天你們幹嘛與我無關，我只是來帶走我的唐星。
“無論他是誰，今天他只能是唐凌昭。你不明白，這對唐家意味着什麼，對玄門意味着什麼，對唐凌昭意味着什麼！”
他忽然聲色俱厲，我冷笑以對。
這是一場高層換血，權力鬥爭，奪嫡大戰。這可能關係到玄門勢力重新洗盤。
可———
這與我有何關係？我爲什麼要懂？
我不解的，倔強的，甚至有些大言不慚地問，“你們算什麼東西，我爲什麼要懂？”
“你們是對我有何大恩大德，而我必須要對你們唯唯諾諾奉爲聖旨馬首是瞻？”
“憑這是他的命中歸宿！”
我笑得更大聲了，聲音冷厲地問，“你們是養了他，可我還救了他呢，我對他的感情一點都不比你們少，憑什麼這裡纔算是他的歸宿，憑什麼讓我離開他？”
我一點都不想聽他們廢話，也沒有要配合的意思，我只想將唐星帶走，立刻馬上，把他從那個註定會流血受傷的結界里拉走！
我轉身就要出去，身後傳來那人冷靜的聲音，“我並沒有讓你離開他，沒有人比我們更希望他好。”
“請你進來，也不是爲了談判，只是拖延時間。比試已經開始，勝負不分，演武堂的結界大門不會開啓。我真誠地希望，你能站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讓他去一決勝負，奪回屬於自己的榮譽。”
我死死地捏緊拳頭，聲音冷然：“我撿到他的時候，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吃了很多苦才治好。你能保證，一切結束後，他還能像現在這樣活蹦亂跳嗎？”
“你能嗎？！”
我厲聲質問他，而他只道：“你不懂唐凌昭。”
狗屁唐凌昭！他是我的小老虎，我的愛哭鬼撒嬌精，我的唐星！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氣憤地走出屋子，道場上瀰漫着緊張的氣氛，所有參加奪位之爭的精銳已進入生死較量的結界。四周人聲嘈雜，除了對自家勢力的助威吶喊，更是對消失了六年，生死不明，突然出現的唐家嫡子的質疑，周圍議論紛紛，類似唐凌昭是否荒廢技藝，能否一舉奪魁，更多的是貶低，認爲他這麼多年未在玄門中修煉，一定是廢了。一個廢人又怎麼撐起唐氏，怎麼在風波詭譎的玄門中袖手乾坤翻雲覆雨？
我心裡嗤了一聲，不以爲然。廢什麼廢，你們不知道他幫我揍哪些前來找事的小混混有多利落乾脆！
我脾氣不好，剛出攤時缺錢，什麼活都接，好幾次截糊別人，無所不用其極地搶對方生意。來了不少找麻煩的，都被只剩半口氣吊命的唐星揍得哭天喊娘再也不敢犯賤。
姥爺說的對，沒有靠山，我早死在下山第一集了。唐星是我的護盾，我的鎧甲，同時也是我的唯一牽掛與軟肋。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將他從我身邊奪走！
我眼中迸發出堅毅的光芒，堅定地凝望那扇懸浮在半空中的青銅鏡，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下去，等他回來。
沒多久，第一個戰敗的人，被丟出了結界。老道士是被召集來的急救醫師，馬不停蹄地趕前救人。
有一就有二，傷員逐漸多了起來，道場內也更熱鬧起來，人人伸長了脖子，面對狼狽不堪血肉模糊的精英們，心中都明白，越晚出現的，傷勢越重，即期盼自家弟子能早日出來，又期望他不要出來。
雲卷星河，山川變色，我心中亦是浪濤洶涌。渾身的冷汗溼透，我用所有的運氣向上天禱告，只要他平安。
一百零八名弟子，已被照世鏡丟出一百零七。最後一個，披傷帶血，步履沉穩地邁出鬼門關，手中持劍，眉眼傲然，彷彿浴火涅槃的鳳凰，王者歸來。
我聽見本家弟子的歡呼雀躍，旁系勢力的闃然冷嘆，聽見自己鬆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穿越人羣，攔住那人邁向至尊之位的路，固執地問：“你什麼時候同我回去？”
四周的聲音都靜了下來，我明白他們一定是在肚中腹誹我是誰，可我沒想到，連唐星也面露疑惑，反問我是誰。
哈，開什麼玩笑？
好似當頭一盆冷水，讓我從頭涼到腳。我咬了咬牙，冷笑道：“唐星，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好好想想再答，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我說的鄭重其事，更是沒頭沒腦狂妄自大，周圍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響，本家的弟子朝我走來氣勢洶洶。
唐星桀驁的眉宇間忽然露出苦惱神色，他伸手攔住想要對我動武的本家弟子，朝我張嘴，欲言又止。
他好似在腹中打了千萬遍草稿，最後模樣慎重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這個問題似乎對我很重要，能不能給我時間考慮？”
他見我神色不滿，怕我開口拒絕，又馬上打苦情牌，捂住血淋淋的手臂，呼痛道：“至少讓我打個石膏嘛！”
我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半天，見他脣色白如薄紙，軟下態度道：“好。”
“我只給你一天時間。”
“你記不起來，或是猶豫不決，此生此世，我都不會再見你。”
我放下狠話，轉身要走，他立刻拉住我，轉頭對本家弟子說，“給客人安排個房間休息。”
我不知道唐家人對他下了什麼蠱，洗了什麼腦，讓他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可我明白，那段黑暗中並肩行走的日子就我一個人記得，有什麼意思，又有什麼意義。
我面無表情，任唐家人帶路客房，唐星被催促去醫堂包紮，頻頻回望我。
推門進入客房，本家弟子告退，我緊繃的神經在一瞬間鬆懈下來，躺進牀，閉上眼睛，心中無比倦怠。
***
我感覺臉上有柔和的氣息拂過，嘴脣好像被什麼咬了一口。以爲是討人厭的蚊子，伸手欲拍死，卻不料叫人捉住，緊接着一聲促狹的輕笑。
睜開眼睛，一張顏似桃花的俊美臉龐印入眼簾。
我聽見自己問，“你的答案呢。”
唐星言笑晏晏地看着我，紅豔豔的嘴脣一開一合。
“早上起來還與你素不相識，緊接着中午經歷了一場昏天黑地的生死搏鬥累的只想躺下一睡不醒，到晚上的時候，我就突然發現，我好像真的，挺喜歡你。”
“想到你這一去，或許與我山水不逢老死不相往來，我就心痛得好像雙十一血拼的快遞在路上被火燒掉措手不及。”
“剛纔你背對我離開的時候，我甚至想把剛奪來的家主之位雙手奉上。只想赤條條的了無牽掛地同你走。”
我是個很敏感的人，善於捕捉對方的重點詞彙揣摩他們的潛臺詞。所以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他所說的一切都只是想，而不是決定去做。
我聽明白了，於是我說，“夠了。”'
我翻身坐起往牀下走，“從此山高路遠祝君珍重吧，你我就此別過，拜拜。”
他一把拉住我，“還沒說完呢，你脾氣怎麼這麼差。”
我冷冷的答：“向來如此，掃了唐公子雅興那可真是對不住。”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拽住我的手，稍微使勁便將我摟入懷裡，言語間帶上不經意的寵溺，“脾氣什麼壞，也就我能容忍你了，就這麼一走了之，也不怕被外頭的人吃了，胡門和鬼宗可是虎視眈眈的，要殺你給徒弟報仇。”
我冷笑，“那些事與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他卻笑得狡黠，而我瞬間明白。
“原來是你———”
“噓。”他捂住我的嘴，小聲說：“讓我們好好想想，怎麼甩鍋……”
我掙扎出來，氣道：“放開我，誰做的事誰收拾爛攤子，我可不給你擦屁股，起開！”
他收緊了手臂，裝可憐道：“不行。一想到你要離開，呼吸沒有你的空氣，我快要窒息了。”
這土味情話也是夠夠的。
我冷眼看他繼續做戲。
“早上我還不認識你，傍晚便發現自己愛上你了。你說是不是特別的緣分，上天讓我遇到你？”他蹭蹭我的臉頰，“我可以同你走，那你也不願意留下來嗎？”
我忽然愣怔，這倒是把我問住了。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見我無動於衷，模樣更是泫然欲泣，雖然多半知道他是裝的，心中也不免內疚起來。
我問自己，爲什麼要執着於讓他離開這個生他育他的地方？
他有剛接任的使命，有盪滌黑暗的義務，有鏟妖除邪的職責。
他若是同我回去，只怕就此埋沒市井，泯然衆人。
而我卻赤條條的，無牽無掛。
他的確是不該走，我卻可以留下來。
雖是如此，我依舊冷笑道：“好笑了，我憑什麼留下來？”
唐星道：“你讓我仔細想，我就真的很認真努力的回想，我們好像拜過天地的哦！”他湊過來，“只差臨門一腳就禮成，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我伸手擋住他，“這發展不對吧？我們剛剛不是在吵架嗎？”
“老夫老妻了，牀頭吵架牀尾和嘛。”
“滾蛋！”
“Mua ，寶貝～”
“臥槽你他媽，你又糊我一臉口水！”
“Mua，mua ，mua ，mua ~”
我氣得要死，扭頭躲開他的攻擊，“你他媽怎麼會失憶？”
“不知道啊。”他停下來，看着我，眼神疑惑，“腦子好像被人切掉了一樣。完整的記憶只停在接到任務出唐門的時候，接下去都是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
我皺眉，“那你怎麼記起我？”
“你攔下我的時候，表情好像要吃人，又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我就心好痛好痛。”他伏下來，枕在我肩上，抱緊我，“你背對我說要一輩子不見我，我就好生氣好挫敗，好想殺人。”
“心裡有個聲音說，不能放你走。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還記不起來更多，但是你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他聲音低落，眉宇哀慼，“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不能沒有你。”
他這麼難過，我又好的到哪裡去。心臟狠狠地抽痛起來。
我伸手抱住他，輕揉他的發。
傻孩子，我怎麼捨得放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