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九）
“明知故問不是好習慣。”
無所不能的神送出苦笑般的話語：
“在水壩上開個洞，巨大的壓力一下子就會把整座水壩和後方的一切沖毀。如果是通過泄洪閘有計劃的排水，雖然有損失，但總比失去一切要好。更重要的是——”
“通過精靈掀起一場戰爭，抑制人類和獸人的數量，防止他們成爲星球系統中的破壞因素。最終再度建立起精靈爲主導的管理體系，形成封閉和自循環的世界。”
“正是如此。”
“不健康的母愛可是會毀了孩子的，母神大人。”
“無所謂。”
浩瀚的天空、大海、大地成爲流逝的背景，難以區分幻影和現實的界限，彷彿觸手可及的【世界】圖畫在房間裡旋轉。
“承擔神意的容器，你比誰都清楚，行星意識體是什麼，我們追尋的是什麼。”
李林當然清楚。
人類有稱之爲靈魂的曖昧說法，人造生命有沒有那樣的東西無從探求。
但這具虛無軀殼內某處確實能和行星的想法產生共鳴，理解偉大存在的追尋目標。
身爲管理者，【他們】所有的是意志，而非意義。
只要能確保星球自身的安全，哪怕創造出來的生命會毀滅也無所謂——按照這個邏輯運作的系統。
“大自然並非生物所在的場所，生物是我們的一部分，就像身上的毛髮、指甲、細胞一樣。一旦疏於管理，過長的指甲會刺到肉，瘋長的頭髮會妨礙行動，過度增殖的細胞會變成癌症。現在最多是有可能感冒的程度，我還不想用治療肺癌的手段。由足以排除一切妨礙的你來擔任感冒藥的角色再適合不過。”
“奇妙的判斷。”
“在這個不會和蓋亞、地球人類發生任何聯繫的地方，獲得【征服、殖民一個世界】的生存理由對你而言沒什麼不好。”
“果然……任務b4是你添加進去的，還未能離開太陽系的人類，沒理由給鎮壓用的人造生命添加那種任務。”
“沒有設定好的任務和指揮官的命令就無法行動，甚至會陷入邏輯死循環這一點實在太麻煩了。”
生物對生存不會抱有疑問，問他們【你們爲何而活】也只會困擾一下罷了。
人造生命只知道任務和指令，那就是他們生存的全部意義。
沒了任務和指揮官，李林是活不下去的。
爲何活着？明明知道總有一天會死，爲什麼還要活下去？成就不了任何了不起的事情，哪怕成就了什麼也會一下子就被時間沖刷遺忘，這種無意義的生存究竟是爲了什麼？
這種問題探求不到答案，只會把李林逼上死路。
“有了目標，你可以活下來。我也可以通過你的行動對世界施加影響，修復迪蘭達爾、讓羅蘭達爾克替你探求答案的任性行爲依然可以繼續。”
迷霧挪到李林身前，女性的手撫摸着欠缺生氣的俊秀面孔。輕柔動作讓人不自覺的陷入某些溫暖回憶，人偶一樣精緻的面孔卻沒任何反應。
樸素又高雅的黑色會客室閃亮起來，德沃夏克的《新世界》發出喧囂，金色蝴蝶帶着【更新契約】的邀約在少年身邊飛舞。
“成爲我的超越種，引導這個世界吧。”
“我明白了。”
少年點頭，淡淡的應承下來。
剎那間，迷霧迸射出璀璨光芒，圖像、聲音、氣味、觸感、思維全部被激活啓動，龐大繁複的信息從光之洪流中經由全身——眼、口、鼻、耳、舌、肌膚、毛髮、性器、肛門——無一例外的涌入到體內。
【頂點】、【超越種】是星球的守護者，代行星球意志的該天體最強生物兵器。
“你是我的所有物，是凌駕於所有威爾特生物系統樹頂點的超越種李林，汝乃此世最強的存在，汝乃——”
行星威爾特從虛無中誕生的記憶，創造生物的歷程，生物進化的歲月記錄，操控歷史的節點——不分門類時間的資訊不停歇的涌如，深植其中的本能執念也一起傳輸進來。
智慧種不可能承受這種過於龐大的資訊，過往形同一次性用品的代行者也從未容納過那種傲慢的意志。名爲【自我】的人格保護機制和腦髓在沾染到這種精神劇毒的瞬間就會崩潰。智慧種並非爲了成就【星之容器】而誕生，強行植入那些只會讓他們瘋狂或是死亡。
李林。
不是人類。
不被是做人類。
不許自稱人類。
李林是承載殺意和惡意而生的兵器。從最初便欠缺了感性，【自我】的概念也極其稀薄，不人道的實驗過程中，從腦袋到**都被毫不留情地侵犯過。現在這種程度的侵襲在16年前，生命週期與現在的羅蘭差不多大時，就已經用電極插進大腦的手法做過了。
人造生命不是人類，也不是自然生命，生命的權力和尊嚴不屬於創造物。
對侵犯毫無排斥和抗拒，對方是人類、星球，還是神或者惡魔都無所謂。這個空虛的身軀是用來容納其他意志的——
【汝乃承載世界的容器。】
契約的最終訂立的音符由三道聲音一起誦出。
一道是神明威爾特的莊嚴宣誓。
一道是星之意志代行者李林的淡漠複誦。
最後一道是充滿險惡嘲諷的揶揄，在沒有任何人能觸及的深沉角落中一道鮮紅的裂痕在黑暗中格外顯眼，詛咒般的呢喃在沒有任何人可以聽見的漆黑中迴盪。
不知爲何，那道歪斜的紅色裂痕看上去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泣。
命運齧合的齒輪正朝着前方加快運行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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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吧，眼睛閉上又睜開的一瞬間而已，但羅蘭渾身上下豎起了雞皮疙瘩，彷彿同一首歌在耳邊不斷來回播放的異樣違和在體內鳴叫，靈魂深處亦爲之戰慄。
明明一切都正常——李林的冷笑、熔岩勾勒出的母神**，閃電暴風肆虐的大空洞沒有任何偏差變化，可羅蘭打心底的感到脫節。
某個重要環節從眼前缺失了，儘管彌補的天衣無縫，可錯過那個重要環節的自己也失去了現實的依託感。
爲不明所以的異常感糾結時，李林踏上了倒長的樹根，沒有任何防護的手握緊精美大方的大劍劍柄，毫不費力的一口氣將兩面開刃的大劍從尤格特拉希爾之中拔了出來。
洋溢厚重神聖感的的王權之劍直指向動搖的穹頂，如果沒有那些奢華繁瑣的裝飾，傳說之劍或許比正在被母神修補的兄弟——狄蘭達爾更像實戰武器。
那的的確確是武器，就連羅蘭也能弄明白。
握持在李林手中的劍，有着能毀滅一個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