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雪白的長髮下黑眸如墨地盯着眼前的人。
白貓渢瀅趴在木質的桌面上，面前擺着一小碟子清水，它不時伸出粉紅的舌頭舔上兩口，然後繼續閉目假寐。
無論是在睡覺的領域還是在假裝睡覺的領域，貓都是一種無懈可擊的生物。
而洛希就坐在林薇的對面，林薇所注視的人，也正是眼前這個平凡無奇的中年人。
沒有任何一個聖人會平凡無奇，除非說平凡無奇就是他的能力所在。
“我有沒有，變成一個真正的人的可能？”林薇輕輕說道。
這個問題她沒有問過夕天，因爲對於那個完全打不過的族長大人，即使是林薇也有一些陰影，更重要的是，夕天並不好見。
尤其是夕影重新陷入短暫沉睡的當下，夕天族長几乎一直都在陪着自己的妹妹。
而眼下，林薇則遇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會回答她問題的人。
雖然是偶然遇到的，但如果不是林薇有真的想問的東西，也不會跑過來打這個招呼。
洛希注視着林薇的臉龐，注視着她白玉一般的面容和那雙漆黑的眸子。
林薇並不算那種非常好看的少女，她只是生得英姿勃發，驕傲而自信。
所以其實已經屬於很好看的那個範疇之內。
“您爲什麼會希望成爲人類？”洛希問道。
即使洛希，其實面對林薇的時候，也必須要說一聲您。
他當然知道林薇的來歷，因爲他是聖人，而聖人只要想的話，聖人無所不知。
但即使這樣，洛希依然要說出這句您。
“因爲。”林薇露出了笑意：“我感覺人類很有趣。”
“那或許因爲您不是人類？”洛希望着林薇，就像望着一尊遠古的神祇。
“因爲距離讓您產生了嚮往。”
林薇搖了搖頭：“曾經是的，曾經我生活在那座湖中，獨自生活了幾十年，時間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我只是在那裡活着罷了。”
“那個時候我遇到了那個男孩，準確來說，是他召喚了我。”
“我終於接觸到了人類的世界，並且感覺，人類很有趣。”
“再後來，我便離開了我的世界，想到人類之中，去看看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白貓眯縫着眼睛，吐了吐舌頭。
洛希看着林薇，沒有說話，等待着這個少女的繼續講述。
“我在人類中生活了三年，認識了很多人，比我曾經想過的最多的最多的人還要多。”林薇輕輕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多人類。”
“他們，依然很有趣。”
“他們有生死，有喜怒，有所畏懼的，有所渴望的。”
“他們的一生明明短暫如浮游，但是卻往往能夠在這有限而短暫的時間裡活出生命中的光彩。”
“他們還像一隻一隻的飛螞蟻，努力向上試圖觸摸天空的穹頂。”
“有些螞蟻甚至讓我都感覺動顏的地步。”
“但是，我自己卻不是人類。”
林薇一口氣說了很多。
洛希靜靜聆聽着。
“我暫時說完了。”林薇說道。
然後在等待洛希的回答。
洛希笑了笑：“你看的都是一些凡人，真正的凡人。”
“但是我在那些凡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很寶貴的可能。”林薇說道：“並且我還相信，總有一天，那些像是螞蟻一樣的凡人，一定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建造起來真正宏偉的高樓大廈，將自己的名字鐫刻在那些高樓的頂端，然後去觸摸這片天空。”
“將來主宰這個世界的，絕對不會是你們這些故步自封的隱族，甚至不會是那些在彼岸冷眼旁觀的黃金人類，而是眼下這些看起來還很弱小的普通凡人。”
“我很。”林薇看着洛希。“喜歡他們。”
“您能喜歡他們是他們的榮幸。”洛希笑着說道，並沒有反駁林薇之前的話語。
或許是默認，但也或許是認爲林薇的那些話根本不值得反駁。
他只是說：“我知道您爲什麼想要成爲人類了。”
“不過想要成爲真正的人類，即使對於您來說，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林薇點了點頭：“我不會拋棄我的神性。”
林薇的神性來自於千年前死去的那位極光與永冬之主。
而藉助那位新生古神的神性，外加冰湖的千年孕育與溫養，林薇才能夠站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林薇嘗試拋棄神性，那麼她當然可以第一時間就成爲凡人。
但也意味着她原本超人的力量就會一併失去。
當然，林薇還是會比普通人類強大很多，但是這種強大，在軒軼或者葉雅面前就算不了什麼了。
一旦林薇失去她的神性，她會變得連軒軼都打不過。
這對林薇來說，是真的很難接受的事情。
畢竟，軒軼長期以來，都是她所罩着的人。
“那您現在就是你所希望成爲的形態。”洛希說道。
畢竟如果不拋棄神性的話，現在林薇在外界行走的身體，其實已經最大程度地接近了人類，畢竟其實除了像洛希這種級別的聖人以及極少數的人類強者之外，幾乎沒有人能夠覺察到林薇與普通人的不同。
這種不同已經微乎其微，所以林薇才能夠以正常學生的身份就讀於葉夜學院，跟着這個世界上最傑出的青年才俊一起接受人類最優質的教育系統的教導。
事實上，這三年間，林薇確實學到了很多很多的東西，所以她和當初那個剛走出冰湖什麼都不懂的寧馨兒相比，幾乎已經是兩個不同的人了。
畢竟，人類最大的特質就是成長，就是從原來的自己成長爲現在的自己。
如果林薇的改變能夠稱之爲成長的話，那麼大概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成長了。
“但是我不滿意。”林薇說道：“所以我纔想要在這裡問您這個問題的答案。”
便是既不拋棄神性和身爲最後古神的資格，但是又能夠最大程度地成爲人類，體會關於人類的喜怒哀樂。
“有這個問題的答案嗎？”林薇繼續問道。
渢瀅睜開了湛藍的眸子，盯住了洛希的臉。
“有。”洛希沒有看那隻白貓。
“您可以嘗試。”
“生一個人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