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軼看着眼眸冰冷的少女，她全不見最初的輕鬆寫意。
雨水在少女光滑的臉頰滑落，最後凝聚在下巴滴落。
她應該看起來很狼狽，但是她一點都不狼狽，全身的火焰熄滅，無形的屏障被解除，紅色的襦裙被逐漸浸溼，可是她依然站在那裡，站在自己和妖妖之間。風信子被對方一擊打在一邊，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這裡是太子宮的演武場，可是這麼久了，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查看情況。
“什麼是污穢之血。”
沉默了許久，軒軼看着對方問道。
落顏輕輕挑起眉毛：“你真的不知道嗎？”
她看着對方冷峻的表情，回頭看了站在那裡和她對視的妖妖，經此變故，妖妖的腳都有些顫抖，但是她還是忍住沒有向後挪動一步。
因爲軒軼沒有讓她跑。
她就不跑。
雨水落在妖妖的兜帽衫上，她有着和落顏相似的火紅髮色和清澈的眼眸，除了半邊臉頰上殘餘的些許青灰色鱗片，她們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所謂污穢之血，就是霓凰一族中的霞氏與外族通婚的產物。”
落顏輕輕說出了那個禁忌種族的名字，她身上有雷電與湮滅的火花，但隨即被那個硃紅的玉佩湮滅無形。
軒軼知道，那是神罰。
七大隱族的族名，如果在外界正確發音，那麼就會有神罰降臨，絕大多數人都會當場死去，除非你身上有特別的庇護。
很顯然，落顏身上就有特別的庇護。
“霞氏是族羣存在的根基，只允許內部通婚，並且終生不能擅離遺忘之城半步，但是總有些人貪戀外面的繁華，不願留在遺忘之城，擅自出城與凡人婚配，就會生下這樣的污穢之血。”
“我族不允許污穢之血的存在，他們生來醜惡，不知廉恥，所以每一個霓凰族人，見之皆可殺。”
落顏一字一頓說着這樣的話。
“如果讓族長大人知道太子殿下竟然在宮中收留着這樣一個污穢之血，無論你們是什麼關係，只要你不願將她殺死自證你的清白，那麼奧斯家族就無法繼續和霓凰一族進行通婚的盟約。”
“因爲對我們而言，污穢之血是這個世界上最醜陋不可容忍的產物。”
軒軼靜靜聽着對方說的話，不知爲何想起了姐姐。
是的啊，所有的隱族不都是這樣嗎？
爲了維持族羣的純淨性，就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即使是一直在積極出世的星城，面對星城族人可能與外界通婚而造成族羣血脈被稀釋污染的前景，甚至專門出臺了賤民法律，將所有的混血兒都視作最卑賤的賤民。
姐姐當初，也便是以這樣的賤民身份存在的。
而作爲世間最強大的隱族之二，霓凰一族世代深居寡出，在與世隔絕的同時，對於這種外族通婚毫無疑問就更加的深惡痛絕。
軒軼如今的見識已經今非昔比，他不認爲妖妖身上的怪病是單純的異族通婚導致，他已經見過了不少隱族，星城本來就是隱族和常人通婚的重災區，而軒軼自己，嚴格來說也是奧斯家族與霓凰一族通婚的產物，沒有說異族通婚就會產生怪病的道理。
除非是霓凰一族有人在霓凰一族霞氏身上動了手腳，或者是血脈，或者是詛咒，讓他們通婚生下的孩子生來就是怪物，才能夠有效阻止這種族羣根基的動搖，再立下污穢之血皆可殺的規矩。
只是軒軼唯獨沒有想到，妖妖竟然會是這個來歷。
要知道，軒軼可是在蘭葉帝國撿回來的妖妖，雖然說霓凰一族祖地遺忘之城的地理位置不詳，但是至少可以確定是在奧斯帝國境內。
所以說二者之間至少也有幾千米的距離，原本軒軼可是沒將妖妖和霓凰一族聯繫在一起，畢竟他自己就有霓凰之血，對霓凰之血的特製還是有所瞭解的。
不過當落顏點明妖妖身份之後，軒軼這個時候甚至有那麼一剎那的懷疑。
當初自己救下妖妖，是不是自己也在無意之間，受了妖妖體內霓凰之血的吸引。
不過，這一切都與眼前無關。
“我知道了。”軒軼望着對方的如花面容平靜說道。“你可以走了。”
他將給對方的話語，從滾變成了走。
“所以你是要執意保護這個賤人了？”落顏淡淡說道。
她連憤怒的情緒都沒有了，看着軒軼像是看着陌生人。
“奧斯帝國的太子殿下。”
“等等。”軒軼還沒有開口，就聽到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雨中響起。
妖妖擡起頭，雨水從她的鼻樑落下，然後再滑到臉頰，下巴，匯聚着落下，看起來就像是淚水，又好像不是。
“我不讓太子爲難。”妖妖平靜說道：“我跟你走，但是你不能在太子面前把我殺了，那樣他會很傷心。”
落顏看着妖妖的紅色眼睛，一瞬間有點詫異。
然後她點了點頭：“可以，如果這樣的話，我也可以退一步。”
“我可以把你送回遺忘之城囚禁，一直囚禁到你老死。”
“但是在那之前，你不會死。”
落顏這樣說着，看着軒軼，她認爲她已經找到了解決目前局勢的最好方法了，兩個人都可以各退一步。
她可以不殺這個叫做妖妖的賤人，但是同樣，軒軼也必須將妖妖交給霓凰一族處置。
但是軒軼笑了笑。
非常輕蔑的笑容。
他收起長劍，繞過落顏，雙手從妖妖肩後伸出，將這個女孩緊緊環繞。
霓凰之火的赤紅色火焰蔓延，將妖妖也整個包裹在內。
軒軼在身後抱緊妖妖，輕輕說道：“她是我的女孩，我不放，誰都別想帶走她。”
“連她自己都不可以。”
妖妖低下頭，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火紅的眼眶中涌出，然後滴落在軒軼環抱在她胸前的手上，和雨水混在一起。
落顏有些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沒有想到這個世界還有這麼意氣用事的人。
“迎接你的會是霓凰一族的怒火。”落顏平靜說道：“我會將這一切如實稟告給族長大人，奧斯家族有可能會因此失去被邀請前往族長壽誕的機會。”
“如果那樣的話，奧斯家族也會在暫時，不歡迎任何一個霓凰一族的客人。”
軒軼一字一頓，平靜說道。
落顏哈哈大笑，在雨中踏步離去，走了幾步，少女回過頭來，將那枚硃紅玉牌隨手扔給了軒軼。
軒軼伸手接住。
“忘記說了。”落顏在雨中淡淡說道：“方纔那場決鬥，我輸了。”
這樣說着，少女重新展開了她的域，方圓十丈的雨水，在那一瞬間全部蒸騰爲無色的水汽。
她在真空之域中，一步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