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兒輕輕吹,春日的宮殿涼爽宜人,這裡也空無一人。
面對軒軼這個單刀直入的發問,軒二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反問道:“你以爲的?”
“沒有否認就是肯定對吧。”軒軼輕輕說道:“你和奧斯家族有着那樣千絲萬縷的關係,你又是千年前奧斯家族裡面最頂級的人物,可是爲什麼歷史中沒有你的名字呢?”
“答案很可能就是爲尊者諱。”
“許多大人物都在遮掩你存在的痕跡,到現在我已經漸漸明白了,葉青也好,葛生也好,永耀至尊也好,乃至於商業聯邦的那位老祖宗,他們每個人都在其中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正是在這層層迷霧中,我反而能夠窺見迷霧後的真實。”
“你死的很早,並且死於一場意外,你原本就生存在迷霧中,所以死後就沒有從迷霧中走出的必要。”
“你在很年輕的時候力量便已經攀登上這個世界的最高峰,你的燃血之術是和光華女帝所共同掌握的,你甚至可以將體內的七夕紫蓂燃燒到極限,並且讓他們爲你所用。”
“你說過你是在和那位天武帝的戰鬥中死去,也就是說你死前的實力是當之無愧的太微巔峰,甚至還會略有勝之,因爲我親眼見識過將七夕紫蓂徹底燃燒的戰鬥力,那個時候你應該會更加強大。”
“但是那個時候你應該沒有機會將殘軀寄託到冰湖,因爲那時的冰湖還被寧馨兒所佔據。”
“所以你雖勝而死,在臨死前你用靈魂分割的技術,將自己的一部分靈魂保存在了自己身邊的某件東西上,而這件東西就是皇天古劍。”
軒軼在心中平靜說道,他躺在宮殿的大牀上,春日的風穿堂而過,可以聽到外面櫻花飄落的聲音,溪流發出潺潺的響動。
如今少年已非吳下阿蒙,單純的謊言對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見識的增長讓他可以舉一反三,甚至說能夠從軒二不經意間泄露的細節中推出來事情的真相。
軒二沒有回答。
依舊,沒有否認等於是默認。
這個魔鬼一向都很實誠,很少說謊,頂多是用話術來混淆試聽。
“你是奧斯家族的成員,與光華女帝關係匪淺,你們同時掌握着燃血之術,並且你還掌握着皇天古劍。”
“是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強大的寶劍,即使你遮蔽了它的真實形態,但是依舊掩蓋不了這把劍的強大,我可以用它輕易破開洞玄之上半神的防禦,就好像手持利劍捅破一層白紙,我已經看過了很多天境一品的靈器,但是沒有任何一件能與之相提並論,只有曾經在曦子權手中那把幻滅之刃可與之分庭抗禮。”
“我一直在猜測,但始終沒有堅定想法,直到我拿到了那把皇天古劍的仿品。”
“雖然是仿品,但是它也有接近一品天境靈器的威能,即使是錢穆這樣的洞玄之上都沒有看出來它是一把贗品,但是我卻看出來了。”
“因爲我用過真品。”
“而你,則應該是奧斯帝國千年前和光華女帝同時代的皇太子,奧斯阡陌,應該是叫這個名字吧,畢竟你姓奧斯,名阡陌,你甚至是可能是像而今奧斯羽生那樣的角色,隱藏在光華女帝的陰影下,來韜光養晦,在需要的時候才執掌你的王位。”
“但是在那之前,你選擇了引燃七夕紫蓂,選擇和天武帝進行那場絕望的戰鬥。”
“對麼?”
少年發出了最後的質問。
軒軼說的平靜而嚴謹,軒二沉默了很久,才嘆息說道:“你可能真的是傳說中的那個男人,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傳說中的那個男人?”軒軼已經不止一次聽到軒二用過這樣的表述,還有預言中的男孩這樣近似的說法。
“在我生活的年代裡,有一個從未來抵達的男人,他一生中都平靜度過,只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綻放過光彩。”軒二簡單說道:“那個時候他提到了他的年代裡出現了一個橫壓一世的男人,他與其對抗了一生然後最終戰敗,在心灰意冷的臨死之前,最後一縷魂靈穿越了時空,來到了我們的年代。”
“我不明白。”軒軼說道。
“那是一個三聖之後第四個成聖的男人,懷着旁人無法理解的熾熱野心。”軒二繼續進行着他的講述:“這是當初那個從未來回到過去的人對其的描述,甚至認爲連天武帝都無法與他相提並論,我們當時都無法相信。”
“以及那畢竟是千年後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死了,我死之後,又哪管洪水滔天,慶曆四年春纔是我們最大的敵人,而不是其他人。”
“不是千年之後那個虛無縹緲的第四個成聖之人。”
“然後我活到了千年之後,然後我遇到了你,我有點認爲你是,但又感覺你不是,懷着這樣的好奇,我幫你走到了現在,才明白你大概真的是那個傳說中成就不可限量的恐懼之人,單單一個名字都可以讓世界爲你而戰慄。”
軒二說着軒軼半懂不懂的話,他只能苦笑一聲,在心中說道:“我只是一個連自己姐姐都保護不了的可憐蟲而已。”
“對抗着體內隨時將會把自己吞噬的劇毒的可憐蟲。”
“我纔剛剛學會不像老鼠那樣生活罷了。”
“但是你轉眼之間,便已經化身爲龍。”軒二輕輕說道:“魚躍龍門發生蛻變只需要一瞬間。”
“我也不想給這個世界帶去恐怖。”軒軼繼續說道:“我現在依然想完成對姐姐的承諾,成爲一個可以給這個世界帶來幸福的人。”
“這並不矛盾。”軒二反駁道。
這對跨越千年的先祖和後裔之間,從未進行過如此平等的交談,只有在一切真相都將大白的當下,這些對話纔可能發生。
“因爲對人類的大愛原本就是對個體的殘酷,就如同星主那樣。他想做的事情確實是千古未有之變局,縱然其中會有不計其數的犧牲,但是他依然能夠說動各大勢力,陪他完成這場幾乎傾其所有的浩大賭局。”
“因爲那位星主閣下所描繪的未來遠景太過美好,值得幾代人幾十代人爲之奮鬥,這是人類所應該追求的未來。”
軒二的聲音平靜而有力,畢竟他也是曾經站在人類最高處思考問題的奧斯皇太子。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個預言之子,但我相信你是,也希望你是。”
“因爲我看着你一路走來,雖然不一定會看着你一路走下去,但是卻相信你一定會走在自己認爲正確的道路上。”
“你是星立華所相信的人,你也是我所相信的人,你也是九公主所相信的人,你也是奧斯椒月所相信的人。”
“你承載着這麼多人的信任,你就應該努力把這些新人扛下去。”
軒軼說了聲嗯。
這些對他而言當然是太過遙遠的事情,而今少年纔是法相境,如果說真的像軒二所說的那樣,他未來會是人類第四個成聖的聖人,那麼誰知道這條路還要走多遠。
格物而後致知,致知而後法相,法相而後洞玄。
洞玄之上爲三天境,一曰天市,一曰紫薇,一曰太微。
只有在太微天境之上,纔是傳說中的聖人之境,也就是真正神祇的境界。
就連奧斯帝君,九公主葉萱,星主和斯特行走曦遠鴻這樣的大人物,他們也不過是太微巔峰的境界,就能夠維持一個超級帝國的存在屹立不倒。
聖人之境到底有多麼遙遠,軒軼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夠想到,現在軒二卻說他能夠抵達這個境界,又怎麼不感覺誠惶誠恐。
戰戰兢兢。
“我不知道我還能夠陪你多久。”軒二聽到少年的嗯,不由點了點頭:“我的生命也會有終結,就像那花開花落的花朵,並不會因爲我是魂靈的狀態而有所改變,只是會延長這段歲月,你的道路應該比我見到的還要漫長,比我,比石楓,比葛生,比葉青他們的道路都要漫長。我相信你不會是那個滅世的魔君,我也不希望你是。”
“哪怕說到了那個時候,我應該已經沒有阻止你的力量,或者說,我應該已經死了。”
“但我不希望你是。”
“這個世界是值得去愛的世界,即使是經歷過這個世界給予傷痛的你,我想此刻你也是這樣以爲的。”
“所以不要輕易將他毀去。”
軒軼靜靜又嗯了一聲。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了,我也沒有什麼無法不告訴你的事情了。”軒二輕輕說道:“談話就到此結束?”
軒軼搖了搖頭。
“我想更清楚瞭解您的一生。”
軒二苦笑了一下:“我的一生有什麼好了解的。”
“我是奧斯阡陌,帝君的兒子,奧斯雪華的孿生弟弟,很小的時候被當時還很強大的青翼之鋒掠走過一次,在那一次裡自己覺醒了燃血之術以及更加危險的七夕紫蓂暴走,從而重傷垂死,幾乎被家族所放棄。”
“我和姐姐相依爲命地活了下來,藉助父親的好意和母親的奉獻,我們學着自己調配蓮隱復生劑,因爲這樣可以省去家族分配的麻煩。”
“我和姐姐學着去用同一個身份去面對這個世界,那個身份便是阡陌,那個時候,我們會以爲自己是同一個人。”
“再後來,因爲俠的邀請,我去見了俠一面,拒絕了他想收我爲門徒的想法,所以葛生成了俠的傳人,我們一起經歷了永夜之城,也見了那位當時還是兵器的永耀至尊,當時還是慶曆四年春的天武帝曦徹,還有那位當時還不是九公主的九公主。”
“再後來我們進了葉夜學院,我做了學生自治會的主席,認識了三殿下,姐姐則成爲了葬雪社的社長,再後來,葛生同學和葉小九也進了學院,葉小九組建了那個夏末友人社,把自己認識的好多人都拉了進去,而夏末友人社的十人,則成爲了永遠的十人。”
“我們去過天瀾城的冰谷,直面過【亡魂樞密】羅德里格斯的威儀,也見識過天鍾禍骨的強大,最終葉小九以自斷前程爲代價使用了恆天之陣,那一夜天空展翼,少女化作猙獰咆哮於世間的野獸,最終石璃在她弟弟面前死去,世界從未有過如此安靜。”
“我們也曾到過暉亡之林的冰湖,一路上披荊斬棘,在那邊亙古的冰雪荒原看那盤旋於天空之上的亡靈,他們是歷代暉亡之林最強霸主挑戰冰湖之主的失敗者而被囚禁的靈魂,我們與極光與永冬之主戰鬥,並且最終弒神,皇天劍沾染了神血,而我則被崩潰的神國和星曦一起被吸入那個崩壞遺忘的世界。”
“我揹負着垂死的兵器少女在那個純黑的世界前行了不知多少個晝夜,最終找到了世界的燈塔,看到了姐姐站在黑暗的盡頭,以身軀化作火炬,強行破境在那個黑暗的世界爲我指引方向,當我看到她枯槁的面容的那個時候,我叫了她這輩子第一句姐姐,從此我便承認她是我的姐姐,而不是我一直以爲的妹妹。”
“我們也見識過聖人的死去,見識過的天空之城的逼近,見證過葉夜學院遭受從萬里之外城市的侵襲,也見證過那個一步一境重回世界巔峰的兵器少女的英姿。”
“那一夜星主死去,星曦以無敵之姿登臨星澈一族的星主之位,逆她者,都將死去。”
“我們繼續乘着精靈古樹羽化成的鉅艦向着海洋的盡頭駛去,穿過了萬年之前黃金人類與龍族征戰的冰原戰場,見證過那些失落的歷史,我們甚至抵達了那座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龍島,看到了依舊活躍在這個世界的巨龍,他們曾經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但是而今只是被黃金人類畫地爲牢的囚徒。”
“我們繼續向着北方航行,卻最終看到了神國的邊界,黃金人類的使者告訴我們此路不通,我們只能回航,用了一年的時間完成了這次環遊世界的旅行。”
“歸來之時,一切都翻開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