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軒一至今還記得當初鳩三在他面前說的那些話。
在那個如同薔薇花一般的少女死去之前。
“你是不想殺他,我卻是殺不了他。如果我動手的話,下一秒就會死在那裡,他會找張草蓆把我捲了趁夜扔到海里。”
“而我不想死,所以來這裡碰碰運氣。”
是的,按照當初鳩三的話,她的家長是一個只有她成爲行走纔有機會殺死的存在。
只是那個時候,軒一根本不知道星淮南究竟是誰。
但是現在他知道了。
星淮南在軒一背後淡淡說道:“我想死想了很久,但是始終沒人能幫我一把。”
“我本來看星九那個傢伙不錯,就收養了她的妹妹想培養一番,看看有沒有把我殺掉的可能。”
“但是在我的果實成熟之前,你卻突然跑過來告訴我,她回不來了。”
“我勉強看在她的面子上保你一條命,卻發現在我之前,已經有很多人不想讓你死了。”
“這讓我很感興趣。”
星淮南在背後說話,軒一也終於停住了前行的步伐,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沒有轉身。
“這世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中斷的因果,既然鳩三的死與你有關,並且她也願意讓你承擔她與我的因果,那麼,我對你當然需要多調查一番。”
“這一調查,便調查出來了很多東西。”
“我終於確信,你是能夠殺我的人。”
“這讓我好生歡喜。”
“求死的話。”軒一終於冷冷開口:“你爲何不去求星主?我不信連星主都殺不了你。”
“星主閣下的話,當然有能力殺我,非但星主閣下,這世界上我能確定有能力殺我的,便有四個之多。”星淮南慢條斯理地回答:“但是你剛纔說了,報仇不是尋死。”
“同樣的,求死也不是送死。”
“我如果想送死的話,那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不管不顧地向着太陽飛去,即使我可以熬過那半途的寒冷與寂靜,也會死於那極致的光和熱中。”
“但這樣的話,不就是好生無趣,而且好生得蠢嗎?”
軒一終於回身,看向那個一直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中年人:“所以你最後的辦法就是這樣不顧一切地激怒我,想讓我來殺死你?”
星淮南搖搖頭,笑道:“我不是那麼無聊的人。”
“怎麼說我也是星城的一員,雖然不喜歡星主閣下,但我必須承認星主閣下比我強,看的也比我遠,甚至連星主閣下想任命你做行走的想法,我都沒什麼異議。”
“但是。”星淮南望着軒一:“我不喜歡的,是你這個雙行走的構思。”
“這是一個魔鬼的點子,我不喜歡。”
“這是唯一一個可以讓我和姐姐同時活下來的方法。”軒一說道。
“蠢貨!”星淮南開頭罵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蠢貨。”
“讓你和你姐姐必須死一個的,是行走嗎?是星城嗎?是暗部契約,是那個狗屁星主好幾百年前定下的,想要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惡法。”星淮南如是罵道:“這個惡法幾百年來不知道殺了多少像你這樣的蠢貨,是不是還殺的少了,要再殺幾百年纔夠?”
“我改不了。”軒一平靜回答:“你或許想說我成爲星主就可以了,但是我先當星主,至少還要兩百年,兩百年後的我恐怕已經不是我了,那個時候的我也不會爲現在的我而改這條法律。”
“誰說成不了星主就沒辦法改那條法律?”星淮南冷冷說道:“我至少有一萬種方法,就算是你這樣的蠢貨,能想出來七八種也沒那麼難。只是你這個蠢貨只能想出最蠢的辦法。”
“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和星立華真成了雙行走,且不說我們能不能控制住你們這對雙生子,僅星城本身,就會迎來不該有的災難。”
“如今的世界,是在脆弱的平衡中維繫的,像你們這樣資質的行走,星城一千年來也沒有數出來幾個,而今一根樹枝上結出來兩個果實,這需要更多的資源和養料,更需要足夠的呵護。”
“我如果是種果樹的人,一定會拿刀剪下來一個,與其兩個長不大,還不如讓一個長得好,也省得風一刮兩個都掉了下來。”
“連你姐姐都比你清楚,一個樹枝上的話,定然是一枝花,一片葉,花落了會結果,但是葉子永遠是葉子。”
“你姐姐本來只想當葉子的,你偏偏要自作聰明讓她也當花來給我們看,看了又能怎麼樣?”
“葉子的話我們不管,兩朵花的話一定要剪下來一朵。”
星淮南嬉笑怒罵中說着自己的邏輯,軒一在那一瞬間居然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畢竟有一點星淮南說得對。
那就是軒一再如何厲害厲害他也只是個果子,現在甚至還只能算一朵花。
但是星淮南卻是那個種果樹的人。
果子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果農纔可以。
軒一從來都只當自己是一枚果子,而沒有把自己當做果農過。
所以軒一隻能平靜道:“現在說這一切都晚了。”
“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把我殺了嗎?”星淮南嘻嘻笑道。
軒一這次沉默之後並沒有說什麼碎屍萬段的話,他擡頭看了看上方虛假的星空:“我終於明白知事大人爲什麼會那麼尊敬您了,您總是像一個喝醉的人,但是這個世界沒有人比您更清醒了。”
“您說的都對。”
“但您做的事該死。”
星淮南微笑道:“那就來殺我啊,行走閣下。”
軒一點頭:“我會的,但不是現在。”
這樣說着,軒一回身,重重拍下身後的按鈕,上升的懸梯吱呀呀張開了鋼鐵的下顎。
……
……
星季枝依然等候在那裡,直到下面傳來熟悉的機括運轉的聲音。
白銀的門扉打開,黑鐵的柵欄向着四周旋轉着摺疊,黑髮的少年披着白銀的風衣從地下重新升起,他向着星季枝面無表情地點頭了頭,然後率先走出了兩個銀甲護衛行禮的道路,一言不發地徑直向外走去。
星季枝跟在他的背後,總感覺剛剛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自己的行走大人好像改變了許多。
但是究竟改變了哪些,連星季枝都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