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萬鍾於我何加焉

星立華此時便在接受自己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次人性考驗。

銀髮金眸的少女盯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銀色方塊,沉默不語了許久許久。

儘管她一直想做一個純粹的好人,但是養育軒一的這十幾年來,爲了活下去她並不是沒有做過違反自己內心準則的事情。

但即使把她之前所做的所有違背內心的事收益加起來,恐怕都沒有這次收益的十分之一多。

況且——誰又能保證軒一撿回來的女孩一定是暗部要找的人呢?

如果不是的話,自己不就更加安心了嗎?

畢竟,暗部除了能給出這世間最豐厚的獎賞之外,還能送上這個世界最痛苦的懲罰。

以及——她總要給軒一一條後路啊,儘管不知道他在外面做的什麼營生,但從他遮遮掩掩的態度來看,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他也是想給自己更好的生活,讓自己不要再一日復一日地去上夜班才鋌而走險的吧。

星立華緊緊咬着嘴脣,用一條一條的理由去說服自己。

但是她之所以還在不停地給自己找理由的原因,還不是因爲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

當初她不那樣做自己和弟弟便一定會死。

而今如果她想拿那個女孩去換取的,不過是更好的生活罷了。

當初她只是爲了活下去才做那些事情,而今是不是可以爲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去做,她不知道。

她才二十五歲,一個女孩最美好的時光即將過去,自己的弟弟也即將養育成人。

她不曾享受過生命的甘美,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命運所嘲弄,在世界的夾縫中一步步走到了現在,她不是沒有想過結婚,可是又有誰會娶她這樣的女子,況且她自己也已經立過誓言,絕對不會把自己的血流傳下去,讓自己的兒女受她曾經受過的屈辱與磨難。

可是,如果安雅真的是他們要找的人,那麼自己便有機會擺脫卑微的血統,找到一位合意的丈夫,更能去幫助那些曾經幫助過的人,這又有什麼錯呢?

爲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

此之謂失其本心。

正在這時,木門傳來輕微的吱呀聲。

軒一回來了。

星立華連忙將銀色小方塊藏進袖子裡,起身出去迎接,當看到軒一身後跟着那個棕發的少女時,表情恰到好處地露出了驚訝。

果然,正如他們所說,軒一沒有將安雅送到城裡去。

星立華將兩人迎入軒一的房間,因爲這是這間木屋唯一可以充當客廳的地方,在那裡,軒一向星立華講述了今天的經過。

從最初發現星城封鎖,再到在魚市接受那些老人的善意饋贈,以及中午回來看星立華還在睡眠中就沒有將她叫醒的事實,軒一如實敘述,只是到了下午看海時,便終於有了稍微的不同。

他們看到了那座海上仙山的拔地而起,然後爲了躲避接踵而至的小海嘯躲在了礁石上,並且看到了受驚逃竄的海中魔獸。

只是他們當然沒有奮起作戰,而是龜縮在礁石上借地利之便等待潮水退去,併成功發現了一具在海潮中不幸撞在礁石上把腦袋撞得粉碎的海蛇,併成功找到了一顆海蛇晶核。

雖然這一切充滿了守株待兔的黑色幽默意味,但是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當軒一取出那顆還纏繞着微弱電光的藍色晶核時,星立華別無選擇只能相信。

當然,這還要多虧兩個人最後收穫的晶核剛好是十七枚,如果是十六枚或者十八枚,那麼不幸被撞死的海蛇就不可避免地變成兩頭,從而降低了軒一話語的可信度。

說過這些,達叔又剛巧過來送白天沒拿完的食材,只見除了各式菜蔬之外,老人還特意帶了兩塊足有臉盆大小的堅冰,說讓軒一把它放在木屋裡解暑降溫,畢竟有客人造訪,怎麼說也不能虧待了客人。

一番寒暄之後送走達叔之後,軒一與星立華便開始籌備晚飯,由於多了安雅這個客人,所以伙食的標準便不可避免地提到很高。

如果說早上的嫩豌豆洋蔥燉羊肉不過是利用剩餘食材的小試牛刀,那麼中午的小牛排澆汁配烤餐包則已經能稍微體現軒一的廚藝,畢竟多了那筆數額不菲的救急錢。

而到了晚上,二人各自身懷八顆雷蛇晶核的時候,不免就有點財大氣粗的膨脹感來,再加之達叔又送來了各色新鮮的食材,軒一看了看那兩塊大冰,不由有些計上心來。

少年先將冰塊砸碎用銅盆盛裝放在房間四角,然後幾顆檸檬切片搗碎加水加冰,然後也放到銅盆裡冰鎮,白天裡達叔的那瓶慶功的紅酒也順手取出一同埋入冰塊之中。

當做好降溫措施之後,軒一又把廚房的兩個蜂窩煤爐竈也一股腦地搬到他的屋裡,上面架上兩口小銅鍋,先將羊骨切塊埋底,再加豆油,精鹽,白糖,八角,桂皮,小茴香,白胡椒,橘皮等一應香料,確認安雅不忌辛辣之後,再加入豆豉花椒老薑幹辣椒等重味香辛料。

底料配好之後,蓋上鍋蓋先任其慢慢燉煮,然後再到廚房一一處理配菜,由於魚市那邊都知道軒一家裡來了客人,所以這次送來的菜蔬便遠不止上次土豆洋蔥捲心菜之類的,軒一手持菜刀將肥瘦相間的牛羊肉一一切成薄片,捲成薄卷碼在盤中,再取鮮蝦去殼取仁擺盤,又見居然有一尾三文魚臥在食材之中,不由大喜,再取出洗淨刨開切片不提。

而另一面星立華由於沒有軒一那麼好的刀工,所以她只負責清洗處理口蘑,菠菜,豌豆苗,茭白,冬筍,黃豆芽,豆腐乾這些處理簡單的素食。

雖然說安雅很想幫忙,但是一方面是她真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會吃不會做,另一方面則是做菜的兩位更是堅決不讓客人插手,她只能等在房間裡啜飲着檸檬水看着咕咕冒泡的小銅鍋。

雖然葉雅享用無數次比這些要精緻千萬倍的吃食,火鍋一般也不在九公主的食譜之列,但是第九軍團諸地苦寒,類似的烤涮吃法並不罕見,有時候葉萱大宴將士的時候,幾乎每次都會擺上火鍋,葉雅偶爾也會撈幾片肉嘗一嘗。

可是沒有一次比她現在更期待一會要吃到的東西。

以及——不是因爲她是九公主,而只是因爲她是安雅別人請她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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