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露西亞表現得足夠平和，唐納和李察不時地說起多年前的趣事，凱莉如何拿李察開着玩笑，保羅一家自上而下，從保羅自己到珍妮弗太太，到特納、芭芭拉都始終沒法輕鬆下來。
他們拿腔拿調地使用餐具、像是偷吃了食物生怕被發現似的以極細微的幅度咀嚼、把餐巾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每次只是擦拭一下乾乾淨淨的嘴角、臉上時刻保持着自以爲端莊實際卻很尷尬的笑容。
漸漸的，這頓晚餐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成了煎熬。尤其是凱莉，她對家人的表現既失望，又心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漫長的晚餐終於熬了過去，唐納率先站起來向保羅一家道別，再一次謝謝他們的款待。
走出酒館大門時，不管是唐納還是露西亞和李察，都覺得鬆了一口氣，只覺得這春夜的海風清爽而舒暢。
直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唐納才注意到耳邊有舒緩而熟悉的琴聲。他隨着琴聲看去，只見酒館門口不遠處，稀稀落落的人羣中央，一個潦倒的吟遊詩人正撥弄着他的魯特琴。
那吟遊詩人的面前，倒置着一頂帽子，這頂裝了幾個銅子兒的帽子彷彿有魔力一樣，除了不懂事的孩子肆無忌憚的圍坐着，所有大人都站得離那帽子遠遠的——顯然，他們沒有閒錢可供消遣。
三人下意識地朝着那邊走了過去，那吟遊詩人也正好眯起眼睛唱了起來：
哦……洛麗塔洛麗塔。
你的眼睛像深秋的天空一樣藍，說話像夜鶯在歌唱。
我把心給了你，可你卻帶着它去了南方。
你說在遺忘之海的彼岸，是魔法的故鄉。
你離開的背影，永世不能忘。
哦……賽琳娜賽琳娜。
你的睫毛像黑色的蝴蝶扇動翅膀，嘴巴像玫瑰含苞待放。
我把心給了你，可你卻帶着它去了北方。
你說懸崖下，是騎士的天堂。
你離開的背影，叫我如何能忘。
你們說勇氣在北，智慧在南方。
無邊的斜坡，騎士往下，魔法在上。
夢想都在遠方，我獨守故鄉。
每當雲雀高飛，我就在夢中吟唱。
唱出你們的傳說，卻唱不出我的悲傷。
歌唱到一半，那吟遊詩人輕輕搖擺着身體，彈奏着悽美的旋律。有孩子突然喊：“不好聽！講一個騎士救公主吧！或者講魔法師的奇妙旅行！”
吟遊詩人閉着眼睛，微微彎起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正要接着再唱下去時，突然聽見身前響起一聲美妙的脆響。
他睜開眼來，朝着大方的客人微笑示意。
“只有金幣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他的眼睛沒有朝帽子裡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是一位尊貴的騎士！”
扔下一枚金幣的，正是唐納。他微笑着搖了搖頭，“這首歌是你的作品嗎？叫什麼名字？”
“是的，”遊吟詩人立刻改口道：“魔法師大人……當雲雀高飛。”
“當雲雀高飛……唔，名字比歌還要好。”唐納笑着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身後再次響起孩子們不滿的吵鬧聲。
李察又站着聽了一會兒，接着才快步跟上唐納：“哥哥，你發現沒有？好像還是那個遊吟詩人……我記得他以前沒唱過剛纔那樣的歌。”
“大概是因爲老了吧……”唐納搖了搖頭：“歌越唱越苦，衣服越來越破，說不定哪天就要餓死掉。”
“可我覺得很好聽……”露西亞突然說：“比那些騎士救公主好聽多了。這樣的歌，應該去科恩納斯唱給那些貴族們聽。”
“貴族們除了這個調調，還喜歡聽頌歌。我猜他未必肯唱……”唐納道。
“總好過活活餓死……”露西亞的聲音輕了下來，語氣中似乎有些惻隱之心。
唐納也突然有些感慨，微微搖頭，接着笑道：“你們知道嗎？曾經有一個吟遊詩人，拒絕了聽者贈送的橙晶，他說他的歌聲不爲魔晶而唱，只唱給這美麗的夜晚。”
“你說的太美了，不過我不相信是真的，誰會把一顆橙晶贈送給吟遊詩人……”露西亞搖着頭。
唐納莞爾一笑，沒有和她爭辯。才相隔兩年，那個聖彼得堡的仲夏夜晚已經恍如隔世，恐怕時間再久，他自己也會慢慢懷疑，那個拒絕了橙晶的遊吟詩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你們發現沒有，這個遊吟詩人挺不是東西的，一會兒洛麗塔，一會兒賽琳娜的，我猜要不是我打斷他，說不定還有萊奧娜，索菲婭……沒完沒了。”唐納笑道。
露西亞捂嘴輕笑，接着認真道：“但聽上去，他都是真心的……這樣就不算壞。”
“沒錯！”李察也迴應道：“要是不真心，哪怕唱來唱去都一個洛麗塔，歌聽上去也不是味道。”
唐納扭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察：“看來，李察真的長大了嘛……”
李察撓着頭傻笑。
三人就這樣閒聊着，踩着星光銀輝下的碎石路回到了鐵匠鋪。
剛開門進去，唐納便道：“露西亞，你還是睡裡面，我和李察睡外面就行。”
露西亞有些不好意思，唐納所謂的外面指的是鐵匠鋪的店面，這裡的地面是被踩硬了的泥地，既沒有牀也沒有鋪蓋。可是，她卻沒法反對這個提議，總不能說，大家擠一擠，一起睡裡面吧？
唐納察覺到了她的爲難，笑着道：“沒事，我們早習慣了。”
“嗯！露西亞公主，您儘管去睡吧，我和哥哥哪兒都能睡的。”李察也勸道。
露西亞終於輕輕點頭，拉開棉布簾子鑽進了內間。
不多會兒，李察出去抱了一大捆柴火進來，鋪在了地上。兄弟倆就在柴堆裡睡了下來。
星光透過窗子，鐵匠鋪裡像是染了一層夢幻般的薄霜，一切彷彿都沒有變。
“哥哥……”
“什麼？”
“還是家裡睡着舒服。”
“嗯！還真是！”
……
三天後，唐納一行離開蘭特島，這一次比來時多了露西亞。
四人途徑多恩，沿着帝國官道一路往北，路上正好目睹了三月下旬農夫們春耕和播種的景象。
四月六日，科恩納斯城下，兄弟兩人和露西亞、凱莉道別——後者要借道落石城去往騎士聯邦。
（十二世紀法國最著名的遊吟詩人伯爾納.德.旺塔多恩曾創作過一首著名尚鬆《我看見雲雀高飛》，這章裡只借用了這個標題。旺塔多恩是個多情的傢伙，和上文中的遊吟詩人有點像^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