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兩匹健壯的紅馬,高大威武,毛色鮮亮。即使站在那兒不動,也照樣顧盼生姿、器宇軒昂,讓唐納不由得聯想起羅傑的站姿。車軸上應該有減震用的彈簧,再也沒有以往乘坐米拉大叔馬車時,顛得屁股痠疼的感覺,哦,這其中一定也有身下這張椅子的功勞——這張被精緻的羊皮包裹着,填塞着柔軟織物的椅子,似乎更應該被叫做沙發,只不過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沙發這個東西。
“你平時自己都怎麼過來的?僱車?”坐在對面椅子上的露西亞,此時正拉開遮擋光線的絲簾,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鄉間景色。
“我坐米拉大叔的馬車,哦,米拉大叔是學院拉貨的,他每天都會從魔法學院到多恩城來回兩次,如果沒有親眼看見的話,你絕想不到魔法學院需要消耗那麼多貨物。”
“這有什麼稀奇,我猜有十輛馬車每天爲我家拉貨。”
“那你們家的生意一定做得很大。”
少女噗呲笑出聲來,她知道這是唐納在說玩笑話,他開玩笑的時候,表情比平時更嚴肅。
少女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不好奇我家是做什麼的嗎?”
“對太遙遠的東西,好奇不起來。況且,還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會有壓力。坐在這樣的馬車上,已經不大自在了。”過慣了小島上清苦的生活,唐納對過於奢華的事物確實不大習慣。
“有壓力?難道你也覺得人有貴賤之分?”少女表情稍微認真起來。
“如果從一個貧民嘴裡說出人無貴賤之分,不會顯得很奇怪嗎?就好像窮人說錢並不重要一樣,就算他真這麼想,聽上去也沒底氣嘛。”
“你在迴避我的問題。”
唐納擡眼看了一下露西亞,嘴角略略彎起來:“我怕答案說出來嚇你一跳。”
“沒意思。”
大約五分鐘的沉默。
“凱莉很喜歡你。”
“嗯。”
“我也喜歡你。”
“……你對我還不瞭解。”
“你還是不是男人啊?就這麼怕我嗎?”
“我不怕你,我怕麻煩。和凱莉在一起,麻煩會少很多。”
馬車內的兩人互相都沒有看對方,好像各自在跟地板或者空氣說話。
“因爲她不是貴族?” щшш▪ ttκΛ n▪ ℃o
“不完全是,因爲我知道她要什麼,而她要的我給得起。”
“你又不知道我要什麼?憑什麼覺得你自己給不起?”
“就因爲我不知道你要什麼啊。不知道的事情,才麻煩。”
說來也巧,兩人不知道的麻煩,果然找上門來了。
馬車不知不覺間,竟漸漸停了下來,露西亞打開門,看到馬伕倒在座位上,身上插着一支箭,血已經流到了座位上。
“車裡的人,給我乖乖地出來!我知道你是魔法學院的,除非你自信能快得過幾十支箭,否則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
馬車外,山道兩側,幾十支亮閃閃的箭頭正對着兩人。不管是唐納還是露西亞,都不覺得自己會比對方更快,只得束手就擒。
兩人嘴裡被塞了布團,又被蒙上黑布頭套,捆了手腳,扔在了另一輛馬車裡。一路顛簸了不知道多久,等頭套被拉開時,已經置身一間破敗的小屋中。
“給我老實點待着,別耍花樣!”破門砰地關上。
雙腳從腳踝到膝蓋、大腿綁了三處,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每一個結都打得嚴嚴實實、紋絲不動。唐納不由得佩服剛纔那位打結的手藝。
露西亞一雙眼睛驚恐地看過來。此時兩人的嘴還被布團塞的嚴嚴實實的,又用帶子圍着腦後緊緊綁住,完全發不出聲音來。看來這夥人知道魔法學徒不念誦咒語無法施展魔法,只不過,他們沒想到被綁住的兩人裡頭,有一個異類。
唐納挪動身體,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牆躺了下來。他對着露西亞搖了搖頭,就不管對方的反應,兀自閉目休息起來。露西亞沒弄清楚他搖頭的含義,卻也沒有辦法,徒勞掙扎了一會兒後,也只能躺下聽天由命了。
窗外天色將黒的時候,又是剛纔那人進來,草草地給兩人餵了些乾糧和水,其間只說了一個“吃”,其餘時間,一言不發。
暮色降臨,露西亞終於還是在驚恐不安中睡着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在輕輕搖晃她。
微弱的星光照進窗戶,朦朧中,露西亞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唐納在推她。
唐納用手指豎在脣前,示意露西亞保持安靜,然後才幫露西亞解開各處的繩索,又取出嘴裡的布團。因爲長時間大張着嘴,露西亞兩頰已經痠疼得近乎麻木。
“那個傢伙剛過來看過,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再來。”唐納壓低着聲音,在露西亞的耳邊說道。
少女的耳朵被他口氣吹動,渾身彷彿更加痠軟。
“你是怎麼解開的?”露西亞輕聲問。
“這個不重要,你看出這羣人的底細了嗎?”
“什麼底細?他們不是盜賊嗎?”
ωwш ▲ttκǎ n ▲co “不是盜賊,我身上的金幣他們都沒取走。”唐納沒有提他貼身口袋裡放着的那袋魔晶。
“那就是綁架。”
“你注意到沒有,這夥人雖然穿着破爛邋遢,但是身上皮膚頭髮卻都很乾淨,皮甲和武器是統一的,說話簡練,營地附近也沒有鬧哄哄的。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是軍人喬裝的盜賊。”
“軍人?那我們怎麼辦?”
“他們不讓我們看出真實身份,就說明暫時還不打算要我們的命,但我猜不到他們的目的。卡爾家有軍方的關係嗎?”唐納一雙眼睛隨時都盯着門口的方向。
“不知道。”
“那就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們不能對他們心存僥倖。必須要試一試逃出去。”
“好。”露西亞同意唐納的看法,不能奢望對方仁慈。
“你等一下。”唐納說完這句,蹲着身體,挪到窗邊張望了幾眼,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挪回來。
“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不知道馬被拴在哪裡。只能冒險了,你身上有魔法卷軸嗎?”唐納記得在絮語森林時,露西亞隨身是帶着魔法卷軸的。
“有的。”露西亞伸手進懷裡確認了一下。
“威力大嗎?”
“很大。”
“有多大?”唐納說完才發現少女手還伸在胸前懷中,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猥瑣,好在對方似乎沒往這方面想。
“有一張是三級冰雪暴。”
唐納凝目看了一眼露西亞,他沒想到,露西亞居然隨身帶着這種級別的卷軸。
“一會兒我們出去後,儘量隱蔽,能找到馬匹逃走最好,如果被發現的話,就只能硬闖了,記住,那個頭目很可能是正式騎士,不是我們能對付的,卷軸如果要用,就一定要用在他頭上,能行嗎?”
露西亞想起上次在絮語森林遇到盜賊的情況,當時自己把一張一級冰霜卷軸直接扔了出去,而忘了施放,唐納想必也是擔心這個吧。沉吟片刻,她終究還是鄭重地點頭:“能行!”
“跟緊我,不要走散。”少年黑色的雙眸泛着幽光,認真地直視着露西亞,然後嘴角慢慢彎起來,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其實我也很緊張。不過,就算萬一像白天一樣被包圍了,大不了再投降一次。”
唐納知道,逃跑不成被抓回來還好,如果過程中打起來,結果難以難料。說大不了再投降,只是希望露西亞別太緊張。
漫天繁星下,荒無人煙的山野,廢棄的獵人小屋,木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唐納慢慢探出半張臉,四下張望。門外扎着十幾頂帳篷,有一個人坐在不遠處,側身對着小屋,看樣子也睡着了。左邊幾十米處的樹林裡拴着數十匹馬,還有兩架馬車,其中一架正是白天他們乘坐的奢華馬車。
露西亞看到唐納縮回身體,深深呼吸,似乎是在平復心情,又像是在做什麼重要的決定。
當唐納再一次探出身體的時候,他的右手掌間已經凝聚了一支巴掌長短的尖銳冰矛。
“嗖”冰矛破空的聲音很輕,然後是一聲短促而沉悶的呻吟聲。唐納仔細傾聽,再沒有任何別的響聲,他拉起露西亞,向馬羣的方向走去,極力控制着腿部的肌肉,快速行走的時候,儘量落地輕盈,不發出任何聲響。才走出一半,小腿已經開始發抖,越接近馬羣,心跳變得越快。
“看着那邊帳篷,準備好卷軸,情況不對就放。”唐納一邊說着,一邊小心地解下兩匹馬,將繮繩交到少女手中時,他感覺到對方的手也在抖。
小屋的方向始終沒有動靜,兩人翻身上馬,控制着馬的腳速,直到感覺已經離得很遠了,才策馬狂奔而去。
星夜的原野,兩人兩馬朝着鳶尾十二星所在的正北方疾馳,大約兩個小時後,馬力漸衰。
一路已經不知道穿過了多少樹林,翻過多少山坡,卻沒有經過任何一條明顯的道路,唐納決定,不能再這麼漫無目的的跑下去了,兩人於是找了一處隱蔽的樹林拴馬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