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砂酒店內,重要賓客已經紛紛到齊了。
最高級的套房全部被包了下來,就連緊鄰樓層的房間也全部租罄,都是爲了安保需要。摩天樓前,不時
有高級轎車、或是豪華包租車緩緩通過匝道駛到富麗堂皇的大門前,一大羣穿着灰色西服的人圍攏過來
,迎接車中人進入。這邊還在忙碌着,遠處又開來一輛豪華車,蜂擁式迎接也周而復始地循環着。
天色漸暗,酒店內到處都可以看到很多上了年紀的男人來回漫步穿梭,身上的西服行頭價值不菲,身後
無不隨從簇擁。在這期間,還能看到很多身穿軍裝的人,大多是新東都和馬萊里亞政府軍的軍官;另外
還能看到三三兩兩穿其他各色制服的人,顏色都是淺灰藍或深藍,從外表和證章上判斷,人羣中有泰尼
亞皇家防空隊、孟加提尼亞和緬迪西亞等亞同體協約國的軍人。他們聚在一起,時而互打招呼、時而寒
暄。大家似乎滿臉輕鬆,但仍然有很多人無法抑制內心的緊張,雙眼晃個不停、睫毛閃爍不斷。
據女服務員從禮賓部聽說,這些人都是來參加明天的幾場重要會議,而且是一次有趣的分組會議,即相
關各人先到相應的房間談判,最後再進行彙總表決。
快要到晚餐時間,服務員們反而全都被從這幾個樓層驅趕了出來,改由衛兵承擔基本的服務工作。這些
衛兵像是侍者一樣進進出出,到門外後又站得筆直,看來經過了嚴格的訓練。
不僅他們,就連金砂酒店的其他樓層、陽臺和前廳都有軍人站崗。這些還只是明面上的安保,另外還有
很多身穿休閒服的年輕人在四處走動,時而假裝欣賞大廳內的豪華陳設,時而做出好奇的樣子,到處看
看。看似輕鬆隨意,但只要有生人經過。這些人都會以一種極爲刺眼的目光去審視他們。
夜幕漸漸降了下來。
這些年輕人開始三三兩兩回房間換班,他們有的從酒店點了一些啤酒涼菜,但服務員一律不得進入,只
能在電梯間交給衛兵,由衛兵端進去。
最高樓層上,雷師長在義子雷育堅陪同下,進入房間。他把衛兵請了出去。坐下來,脫下外套。露出了
複合材料制的假臂和固定在身上的肩帶。顯然,長時間的穿戴並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但是基於百日
鬼的木頭人實用科技,能夠用自己的意念來直接遙控假肢,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他坐在牀邊,眉頭緊皺,像是思考着什麼很麻煩的問題。只見雷師長用機械手拍了拍僅存的那條腿,站
了起來,說聲:“我的孩子,你過來。”把雷育堅領到裡屋。打開已經放置好的行李箱,放平,掀開蓋
子,從裡面抽出一個提袋,用手從中拿出一個筆記本,本子上的文字記得密密麻麻。
“我有預感,很奇怪的預感。”雷師長接着說。“恐怕事情有變,我想,我這一大把年紀,該見過的也
全都見過了。這回,搞不好沒法邁過這道坎兒。感謝上帝,我已經多活了那麼久。但無論如何,我肯定
是要死在你前面的。在這一時刻到來之前,我打算把這些交給你。”
他把手提袋裡的筆記本遞給雷育堅,“這份是我的日記和回憶錄的手稿,裡面記錄了馬萊里亞在甲午年
大戰期間和後來所發生的事情。我對這些事情的記錄,希望能夠佐證馬萊里亞作爲獨立國家的奮鬥。這
個國家並不是隨波逐流的,也不應該受任何事件影響。它的光榮歷史更不容玷污,因此我寫下這篇東西
,對所有的事情進行了記錄,以免後人歪曲。如果,或者說我死了之後,這份手稿,你把它交給我的老
朋友,我讓你去找的那個人。另外,就是這份筆記,筆記裡包含了我對幾場重大戰役的心得和總結,以
及對中央大陸作戰戰法特點的分析。我想這些都會有用的。如果馬萊里亞需要再次面對中央大陸時,這
份材料非常重要,你把它交給部隊下一任師長,就可以了。而你,到議會之後一定會有所作爲,你會喜
歡那裡的,打仗的事情由它去吧。”
雷育堅並沒有回答諸如“您一定會永遠健康”、“您將長命百歲”這類看似關心卻無比空洞的祝福語,
他知道沒這個必要。
“我記住了,遵照您的吩咐。”他簡單地說。
“那好,就這樣,你回房間去吧。”雷師長站了起來,擁抱了自己的義子,“千萬記住,我的孩子。我
不想讓你再上戰場,我不想再經歷那種感覺。我的妻子,死在了空襲中;我的兩個孩子,是戰死的。我
的整個家庭都獻給了馬萊里亞的戰鬥,我犧牲了所有我拿得出來的一切。現在,我有了你,我非常高興
。說真的,自從你救了我這條老命,願意認我作義父,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改變了。在失去所有東西
之後,再獲得便是真正的獲得。我絕不希望再失去你了。遠離戰場吧,如果你死在了戰場上,我這個老
頭會非常非常傷心,每當想到有這種可能,我都會坐立難安,飯也吃不下。我不想……”說到這裡,曾
經在戰場上輕易殺奪數千人性命的老將,話語竟然哽咽起來。雷師長沉默了好一會兒,再張嘴時嗓子變
得非常尖利,氣息斷斷續續的,“我真高興你能理解我這個老頭子,你能贊同我的看法和安排。傭兵紛
爭時代一定會結束的,政治纔是基礎,戰爭只是政治手段上的延伸罷了。政治這片世界同樣浩如煙海,
很適合你發展。”
“這些我全都明白,義父。”雷育堅輕鬆地笑了起來。表情好像覺得,雷師長太過慮了,事情沒有那麼
嚴重。
雷師長坐在書桌旁。忽然沉默起來,一言不發。兩個人都不說話,面對面。老雷頭兒用他那敏銳卻泛着
污濁的眼珠子緊緊盯着雷育堅,嘴角和下巴開始**起來:“走吧!我們已經道別過了。快走!快離開
房間!”他神經質一般,生氣地大叫大嚷起來。
對於義父的喜怒無常,雷育堅早已見怪不怪。他嘆了口氣,沒有說一句話。伸手拿起雷師長的手提袋,
向雷師長敬禮。退出了房間。
門外,副官跑了過來。他不但聽見了雷師長的大喊大叫,還透過門縫看到了雷師長沒穿外套,兩條木頭
人系統使用的機械臂在來回飛舞,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
“沒事,義父就是這樣,你也辛苦了。”
“份內的。”
“晚上你們什麼安排?”
“我和警衛班一會兒要送雷師長去梅特利澤作木頭人設備的定期維護。”
“那麼晚?”
“明天是決定是否撤軍的重要會議,雷師長不想在關鍵時候出問題。”
“那麼重要的會?他應該注意休息。”
“您不知道嗎?雷頭兒爲明天的會議準備了很久。他和好幾個成員商議,要將戡亂艦隊的護航艦撤回來
。不再協助中央大陸。”
“哦?他真的打算那麼幹?”
“您竟然不知道才真的讓我感到吃驚。雷師長一向主張馬萊里亞自治化,雖說就算撤回來也沒什麼意義
,只有象徵性。”
“明白了。可能我在海外呆太久。”
“哪裡,你們父子都是在爲馬萊里亞奮鬥,真是國家的福氣。”
雷育堅聽到這話,不免一笑,也沒作答。拍了拍副官的肩膀,便轉身沿着走廊向電梯走去,回到自己的
房間。
其實,所有情況雷育堅不僅知道,甚至可以說是他故意安排的。無論是這次關鍵的分組討論和雷師長抵
達的時間,雷育堅都掐得非常準。爲的就是保證他義父今晚必須去梅特利澤。
雷育堅回到房間,欣蒂就在房間內等着他,便開口說:“這條隱秘路線,你走得不錯。”
“還好的。”她有些緊張。
“就算是要來殺我,也可以用這條路線。”
“都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種玩笑。”
他看着欣蒂,嘴角露出了笑容:“現在。只有你才能自由出入所有場所了。爲了保證明天的分組會議絕
對公平,我不能離開。老頭子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他晚上肯定會去梅特利澤那裡,做機械假肢的維護。
”
“你怎麼肯定他會去呢?如果他臨時改變主意,那不就……”
“絕對沒有問題。梅特利澤現在的老闆娘是他的老姘頭,這早就知道。老頭子這次主要是想去見她。你
就放心去,等事情辦完以後,梅特利澤算是出了大事,那邊的老闆娘和高層管理人員全部都得換血,梅
特利澤也就跟新的一樣了。到時,你自然會接到接管梅特利澤的邀請,也算得償所願。”
“你也一樣,你終於可以繼續往上走了。”
“不要留下任何痕跡,當然,留下了也沒關係。無論成功與否,你一定要在今晚回到我身邊,我要讓所
有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嗯。”欣蒂點點頭,小聲迴應。
直到這時候,雷育堅纔打開保險櫃,取出一個u盤,遞給她。欣蒂接過來,反覆看了看,這小小的東西遠
沒有一把匕首更讓人恐懼,但是卻能瞬間奪走數千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