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乾坤(二)

白檸深知她的“龍爪功”非同小可,被她抓中,難逃開膛破腹的噩運,當下不及多想,揮掌招架。她剛剛學會“乾坤祭”,武功本該比方璃相去甚遠,豈料這一掌竟力道雄渾,方璃的指尖乍一觸其掌緣,便是一震,整條手臂都被彈了起來。方璃驚愕莫名,暗道:“我已用上了五成功力,本可一擊致命,她才隨破玉學了一個月的功夫,無論如何也應招架不住,卻不知是什麼在作怪?”她仍不相信白檸的內力會強過自己,雙掌平推,這一次用了八成功力,篤信必能使白檸傷筋斷脈,變成廢人。

白檸慌懼之下,再次揮掌抵擋,自然是盡了全力。接下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方璃竟然飛上半空,噴出一口鮮血,落地之時,雙腿一軟,撲通坐倒。白檸目瞪口呆,垂頭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下一片茫然。

方璃的驚奇絲毫不遜於她,二人一個用雙掌攻,一個用單掌守,雖然方璃仍留着兩成內力,但被她震得吐血,孰高孰低,已經顯而易見。她雙眼瞪得老大,如看怪物般瞪着白檸,眼神中流露着憤怒與惶惑,顫聲道:“臭丫頭,你……你從哪裡得來的武功?”

“我……”白檸一頭霧水,不知如何作答,忽然想到她被自己打傷之後,問出這話,顯然是因爲自己的武功已在她之上。一念及此,白檸心頭狂喜,管它哪來的武功,便當老天賜予的好了,方璃尚且敗在自己手下,是不是說,一夜之間,自己已經天下無敵了?她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直笑得花枝亂顫。

方璃怒道:“你笑什麼?莫非浪隨心那小子把靈心寶石給了你?”白檸胸脯一挺,她還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底氣十足的時候,說道:“靈心寶石須有三把玄匙方能開啓,你覺得我有那麼好運,既能得到靈心寶石,又能找齊三把玄匙?”話是這麼說,她倒覺得自己比開啓了靈心寶石更加幸運,一身絕世武功突如其來,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躋身於頂尖高手之列,據說方璃的武功比龍行雲並不遜色多少,那麼現在自己與龍行雲交手,又當如何?她便好像一個在黑暗中掙扎了許久的人,突然看到陽光萬丈,一片明朗。她雙眼望天,默默的道:“爹、奶奶,是你們在冥冥之中保佑檸兒嗎?有了這身武功,檸兒便可爲你們報仇了!”

方璃當然不知道白檸自己也說不清楚,料想她不肯見告,哼一聲道:“既然你有這麼好的武功,爲何還要深藏不露,跟破玉學‘乾坤祭’?你嫁給他,又是出於何種目的?”白檸笑道:“你錯了,我從來沒有隱藏自己的武功,當初你知道的我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我嫁給他,正是要學他的武功,然後再殺了他。”

方璃自然不肯相信,連連搖頭,殷破玉的武功有多高,她再清楚不過,白檸隨他學一個月,怎麼可能達到這等境界?白檸道:“難道你不明白,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嗎?因天分有別,可能殷破玉練一輩子也是如此,我卻能在短時間內收穫奇效。”這一說法方璃倒是贊同,但她半點也看不出來白檸的天分有何過人之處,想起師兄給她講述上次用“鬼眼神功”擒獲了龍行雲,在白龍洞中,龍行雲也說“乾坤祭”的極限便已如此,所以才另闢蹊境,自創“天龍五訣”。龍行雲在武學方面的天賦衆所周知,他尚且無法突破“乾坤祭”的極限,白檸一個弱質女流,怎麼可能?

她心中一片冰冷,垂頭尋思:“我苦練十餘載,只望一朝出關,即可報仇雪恨,哪知仍然不是龍行雲的對手,而這個丫頭只用一個月,卻儼然已臻魔境,世間之事,當真難以捉摸!唉,我行之將死,即便追尋出答案,也殊無意義。”她閉上雙眼,哀聲道,“你動手吧。”

白檸這時已平靜下來,剎那間心念電轉,笑道:“你少了一個師侄,卻多了一個強助,有什麼不好?”方璃心念一動,睜眼道:“此話怎講?”白檸幽幽的道:“龍行雲殺了我爹,奶奶也因此撒手人寰,這等血海深仇我焉能不報?既然龍行雲是我們共同的仇人,爲何我們不聯起手來,讓他血債血償?”方璃聞言大喜,暗道:“不錯,我怎麼忘了這個?若能與這丫頭聯手,龍行雲殊不足懼,死一個殷破玉又算得什麼?”當下雙手一撐,勉強起身,“殷……”正待叫她“殷夫人”,忽想她對殷破玉實是有恨無情,多半不喜歡這個稱呼,遂改口道,“白幫主深謀遠慮,說得極是,你我二人聯手,再加上無德幫的人馬,報仇指日可待。”

白檸得她應承,也是欣喜萬分,道:“我殺殷破玉的事……”方璃擺手道:“殺便殺了,除了師兄,誰敢過問?我們這便去見師兄,跟他說清楚,有我在,他也不能如何,只須把破玉好生安葬了即可。”白檸拊掌道:“如此最好。”將屍體拖回屋子,然後攙扶着方璃,出了院門。

見到鬼目神殺,方璃備陳其事,鬼目神殺聞訊勃然大怒,便要動手。方璃急忙喝止:“且慢,我與白幫主有約在先,待我傷好之後,一道去碧海重樓,找龍行雲報仇。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你且不要過問。”鬼目神殺冷哼道:“她剛剛學會一點本事,便殺了自己的丈夫,似這等毒如蛇蠍的女人,留着何用?”他並不知道白檸的武功已達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真的動手,吃虧的只能是他自己。

方璃臉一沉,道:“我說的話你也不聽了?”鬼目神殺將她奉若神明,自然不敢拂她心意,急道:“可她殺了你的師侄,你還要包庇她嗎?”方璃緩和了語氣,柔聲道:“師兄聽我說完,再發火不遲。我剛剛發現白幫主殺了破玉時,也大發雷霆,跟白幫主動起手來,唉,想不到我竟然不是她的對手……”

鬼目神殺恍然大悟,“原來是她打傷了你?那便更加不能放過她了。”雙掌齊出,分襲白檸面門和小腹。這時的白檸,豈會將他放在眼裡,但正當用人之際,方璃已經傷了,她不想與鬼目神殺結怨太深,再失去一大臂助,遂輕巧的閃開。

方璃叫道:“住手!咳咳……”鬼目神殺聽她咳嗽,忙退到她身邊,輕輕拍打她的背脊。方璃道:“我尚且不是白幫主的對手,你……你如何鬥得過她?若非白幫主手下留情,你這時多半已無法站在我身旁了。”鬼目神殺兀自不信,恨恨的道:“她隨我徒兒學了一個月功夫,還能強過我不成?定是她暗下毒手,才傷了師妹。”方璃搖頭道:“你莫不信,我向來心高氣傲,若非她憑真本事傷了我,我肯服嗎?”鬼目神殺爲之語塞,他當然瞭解方璃,知道她一向目無下塵,敗在一個晚輩手裡,乃是奇恥大辱,若非屬實,她必不會這麼說。但他沒有跟白檸交手,怎麼也不相信,一個只學了一個月功夫的女人,能有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方璃又道:“我與白幫主聯手,纔有望殺得龍行雲,那時報了家仇,從此再無牽掛,我們便可回到丹霞山,安度餘生了。”鬼目神殺大喜,方璃雖未明說,但言下之意,無非是報仇之後,便與他歸隱山林,雙宿雙棲。他等了大半輩子,還不是在等這樣一個結果?當初他收殷破玉爲徒,本就是另有圖謀,只是相處日久,纔有了一點點感情,他執意要爲殷破玉報仇,那是因爲自己的徒弟被人殺了,作師父的若袖手不理,面子上須不好看。這時得到方璃的許諾,什麼師徒之情,什麼面子不面子,儘可拋在腦後。當下歡聲說道:“好吧,既然師妹這麼說,我怎敢不從?白幫主,你若助我師妹報仇雪恨,這件事我便永不追究了。”

白檸道:“前輩放心,待方女俠傷愈,我們便前往碧海重樓,找龍行雲算帳。”又向方璃表示了歉意,雙方盡釋前嫌,重新坐定。白檸名義上還是殷破玉的妻子,對方璃和鬼目神殺仍待以長輩之禮,但這時她武功已凌駕於二人之上,心裡再不似以往那般畏縮,在二人面前落落大方,問道:“我還有個疑問,請方女俠解答。”方璃道:“說吧。”白檸道:“方女俠曾說龍行雲並不是真正的龍行雲,一直以來,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現在那個龍行雲是他人假冒的?”

白檸這一問,又勾起了她對往事的回憶,咬牙切齒的道:“此事說來話長,我跟他的仇恨,正在這裡,白幫主若無事,可聽我慢慢道來。”白檸道:“洗耳恭聽。”方璃默然半晌,似乎在整理着往事,緩緩說道:“龍行雲與我夫君馮明遠本是極好的朋友,經常到我家談論武功,切磋較技,那時他雖然自創了一些古怪的功夫,但還不是明遠的對手,因此他對馮家的‘化龍神功’垂涎三尺。神功秘笈在我姑嫜天龍老人那裡,而這門絕學不傳外人,龍行雲在跟明遠的切磋中,只能窺得一點皮毛。有一天,龍行雲邀請明遠去他家裡喝酒,回來後,我便發覺明遠很不對勁。”說到這她臉上微微一紅,笑道,“生活在一起的夫妻,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我立刻發現這個人並不是自己的夫君。”

鬼目神殺大概已聽她講述過這件事,臉上波瀾不驚,白檸卻“啊”的一聲,驚呼道:“那卻是誰?”方璃道:“那是龍行雲用‘魚龍曼衍’之術,幻化成明遠的模樣,雖然身體、外貌完全相同,聲音卻無法改變,儘管他刻意模仿,還是被我聽出不是明遠。”白檸愈發驚異,沉吟道:“‘魚龍曼衍’有那麼神奇?”方璃道:“那確是一項神奇的絕技,當初龍行雲跟明遠說,這項絕技是通過內力,促使皮膚、肌肉、骨骼都發生變化,比尋常的易容術高明多了,幻化之後,從外表上看不出一絲破綻。明遠對他這項絕技大感興趣,詢問其中的法門,龍行雲卻趁機要求以此換取‘化龍神功’,明遠只當他是說笑,便不了了之了。”

白檸連連咂舌,皮膚、肌肉、骨骼俱可變化,那豈不是完全能夠變成另外一個人?聽方璃續道:“龍行雲被我識破,立刻動手,從他的武功招式,我認出了他,知道不是他的對手,便往山上逃去。這時我已明白,明遠必已遭了他的毒手,他幻化成明遠,無非是想得到馮家的‘化龍神功’,所以我必須逃出去,將他的陰謀告訴姑嫜。他定也是怕我壞了大事,在後面緊追不捨。我逃到山頂,四面皆是懸崖峭壁,再也無路可走,只得又跟他打起來,結果被他打落懸崖。幸好我命不該絕,落在崖底一棵樹上,被藤枝纏住,再墜地時,力道已然大減。我雖然保住了性命,卻也手腳盡斷,傷得極重,只能以爬蟲爲食,以草葉上的露水解渴。如此熬了一個多月,手腳纔可稍稍動彈,但要想跋山涉水的去找姑嫜,還遠遠不能。又過了兩個月,我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才離開崖底,來到姑嫜家裡。”

白檸見她面色悽慘,已知下文,插口道:“方女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毋庸過於傷感。”方璃嘆道:“我自然是逃過一劫,卻已經家破人亡,龍行雲藉着明遠的外貌,害死姑嫜,搶走了‘化龍神功’秘笈。我痛悔莫及,當初便跟大多數女人一樣,覺得嫁爲**,便當相夫教子,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明遠雖將‘化龍神功’教了給我,我卻沒有用心修習,否則怎會被龍行雲打落山崖?至少姑障不會死,馮家的秘笈也不會落入外人之手。龍行雲將他自己的武功和‘化龍神功’融會貫通,創出驚世駭俗的‘天龍五訣’,至此無敵於天下。”她看向白檸,露出慰藉的笑容,“不過依我看,‘天下第一’的名頭很快便要易主了,白幫主現在的武功,已不輸於龍行雲。”

白檸心下歡喜,赧然道:“方女俠過獎了。真想不到名滿天下的龍行雲,竟是靠這種手段竊取的武功。”猛的意識到自己是在五十步笑百步,臉頰一熱,問道,“那麼現在的龍行雲,究竟是不是方女俠所說的龍行雲?”

方璃笑道:“這個事情很微妙,他當然還是龍行雲,但他永遠都休想恢復自己的本來面目,哈哈,他一輩子都要用明遠的面孔做人!”

白檸奇道:“這是什麼意思?”方璃道:“你有所不知,那‘魚龍曼衍’雖然神奇,卻因爲人體的皮膚、肌肉和骨骼,承受能力都有個極限,最多隻能幻化三次,超過了這個極限,便會肌肉鬆弛,骨骼盡碎,成爲廢人。當我看到龍行雲仍是一副明遠的模樣,便知道他之前一定使用過‘魚龍曼衍’,他幻化成別人,再恢復本來面貌,這便是兩次,而幻化成明遠時,已是第三次,所以他不敢再變回自己。”

白檸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心道:“這真是古往今來第一大奇聞,日後倒要看看,龍行雲究竟長得什麼模樣?看到他,便相當於看到方璃的夫君馮明遠了。”她愈發興致勃勃,問道,“那龍行雲的本來面目如何?是俊是醜?”方璃不屑的道:“現在的龍行雲英俊瀟灑,儀表不俗,可惜那是明遠的樣子,真正的龍行雲,不過是個相貌平庸之輩,甚至有些醜陋。我猜他第一次使用‘魚龍曼衍’,大概正是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美男子,抑或他只是爲了驗證這門奇技,誰知道呢。”

白檸不以爲然道:“既然變成了美男子,爲何還要再變回本來面貌?方女俠所見的龍行雲,便能確定是他的真面目?”方璃不再作聲,良久才道:“明遠認識龍行雲時,他大概已經變回了原樣,我見到的龍行雲應該沒錯,否則他爲何要將自己變醜?”頓了一頓,揶揄的嘆了口氣,道,“也許他發現,自己的模樣再醜,也終究還是自己,做別人遠沒有做自己踏實快樂,可惜,他再也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了,哈哈哈!”她笑得十分輕狂,很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白檸咀嚼着她這一句話,覺得極有道理,只是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很難明白龍行雲會是怎樣的一種痛苦罷了。她心中大爲釋然,再沒有什麼需要解答的了,遂辭了出來。

回到自己房中,看到殷破玉的屍體,想起他的種種好處,心裡一陣失落。但她並不後悔,如今自己武功絕高,完全有能力殺了林芳菲,把浪隨心搶回來,單單爲了這個,也必須除掉殷破玉這塊絆腳石。不過她還是不明白,自己因何突然破繭成蝶?在武功由弱到強之間,所遇到唯一一件奇事,便是喝下殷破玉的血之後,經歷了一番痛苦的煎熬,昏死過去,再醒來便判若兩人,而且身上的血跡也全部消於無形,莫非自己的變化,同殷破玉的血有關?

她爲殷破玉換了衣衫,覺得腹中飢餓,看到桌上擺着飯食,想是送飯的奴僕見房中無人,便放下走了。她吃飽之後,來到前面的聚義廳,令人將文修及一干頭目喚來,公佈了殷破玉的死訊,只是謊稱暴斃身亡,即刻準備後事。

聞聽這個消息,最痛快的人無疑便是文修,他對白檸原已絕望了,這時卻彷彿又看到一線曙光,心道:“她喜歡浪隨心,可人家早已心有所屬;她嫁給殷破玉,才一個月便成了寡婦!嘿嘿,真是老天有眼,你本來就該屬於我的,偏要胡亂折騰,到頭來還不是隻有我留在你的身邊?”他可不在乎白檸嫁過人,畢竟兩個人都很年輕,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若能與她相守,也是好的。

他盡心竭力的幫着白檸辦完了殷破玉的後事,此後便找各種各樣的藉口,出入白檸的房間。白檸覺得雖然爲了共同的目的,暫時與方璃聯手,卻也隨時存在反目的可能,真正有些本領,並能夠死心塌地爲自己效力的,只有一個文修。於是半推半就,只好言好語的哄他。文修心花怒發,對自己的任務也不如何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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