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雲素走後,絡衣幾番猶豫,終於對秋迪菲開口說道:“子瑕,你知道不知道我家堡主的心意?他因爲不肯把你交給汪氏父子,反將你帶回這裡,幾乎與秋先生反目。我希望……希望你能對師兄他好些。”

秋迪菲不禁苦笑。

原來原來,護着她的人竟是外人,而寧可犧牲她的卻是自己的親爹!

看着絡衣隱忍哀求的神色,秋迪菲輕聲問她:“你這樣守護着他……他知道你的心意嗎?”

絡衣垂下眼簾,淡淡答道:“他是主,我是僕,我守護他,是應該的。再沒有其他。”

秋迪菲嘆了口氣。

世間上無怨無悔的癡情者,不知不覺時,竟然已有了這麼多。

絡衣忽的擡起頭,看着秋迪菲說道:“之前你被帶走的時候,曾經吩咐我照顧好你的鳥。你想不想看看它們?”

秋迪菲連忙點頭。絡衣旋身出了房間。不多久便提着巨大的鳥籠子又走回來。

籠子裡的九隻鸚鵡各個膘肥體壯,比幾個月前幾乎全都變大了一圈。九隻彩鳥靈性得很,看到秋迪菲後,都變得興奮不已,唧唧喳喳的撲騰着翅膀,嘴裡不停的叫着“子瑕子瑕”。

秋迪菲讓這九隻鸚鵡哄得開懷不已。她從絡衣手中接過鳥籠放在桌上,九隻彩鳥一字排開整齊的站在裡面,昂首挺胸接受主人的注目檢閱。

人鳥相望間,忽然聽到鸚鵡一朗朗開口道:“子瑕子瑕,你可會思念我!”

秋迪菲不禁莞爾一笑,說道:“鳥小鬼大!我當然思念你了!”

鸚鵡二接着又叫道:“子瑕子瑕,你走了這麼久,可會忘記我!”

秋迪菲心頭閃過詫異。剛剛沒有仔細去想。現在回味一下,這兩隻小傢伙說話的聲音語氣,聽起來竟然耳熟得很。轉頭看向絡衣,對她默默用眼神表達出自己心頭的疑惑。

絡衣遲疑一下,說道:“你走之後,這些鸚鵡都是堡主親自照顧的。這些話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想來是沒人的時候,他對着它們自言自語的傾訴吧!”

秋迪菲怔忪不已。自己竟然真的,在無意之中,又招惹了一身桃花債。

正出神時,又聽鸚鵡三說道:“子瑕子瑕,你可會有我思念你這樣的思念我!”

鸚鵡四道:“子瑕子瑕,你是不是已經恢復了記憶?不然的話,怎麼會跟着他走?明明我對你說,我纔是你肚子裡孩子的爹啊!”

鸚鵡五道:“子瑕子瑕,你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出生了吧?你可會告訴他說,他的爹爹,是至尊寶的堡主?”

鸚鵡六道:“子瑕子瑕,看我多傻,竟然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孩子的爹爹了!”

鸚鵡七道:“子瑕子瑕,爲何我生來不是那慕千山呢?爲何你嫁的人,不是雲素呢?”

鸚鵡八道:“子瑕子瑕,倘若你知道,我趁亂時偷藏了你的胸衣,你可會惱我?”

鸚鵡八的學舌中,清冷話音裡竟隱隱夾雜着一絲窘迫不安的羞赧和竊喜,讓秋迪菲聽着聽着不禁渾身一顫,一時間竟說不出是驚是怒,是羞是憐。

秋迪菲正心思百轉千折的糾結着,卻忽然被鸚鵡九的異樣驚斷思緒。

鸚鵡九:“噗——!!!”一聲狂噴的動靜後,它居然歪歪的載到在鳥籠子裡,兩隻小爪子還隱隱蹬了一蹬。

——這似乎,是在學着雲堡主吐血倒地時的情形!

絡衣不禁有些悽悽的說道:“我一直想不透爲什麼這陣子堡主的功夫越來越弱。現在總算明白了。原來是破功太多的緣故。每當他這樣對着它們想你一次,就總會吐血破功一次了!”

秋迪菲此時已經說不出自己心中是個什麼滋味了。連日來先有晉華,後有雲素,兩個人都是人中龍鳳,卻一夕之間讓她知道,這樣的人中龍鳳竟對她這個嫁了人、做了孃的女子用情至深。這叫她情何以堪!

怔怔的出了會神,再擡頭時,絡衣已經走開,雲素卻重新出現在房間裡面。

秋迪菲不禁看着他,喃喃問道:“我何德何能,竟能讓你如此……待我!”

秋迪菲看着雲素,喃喃問道:“我何德何能,竟能讓你如此……待我!”

雲素平靜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許從你在迷宮中給我百花丹的時候,我就已經動心了吧!”

秋迪菲嘆了口氣。她那時還道他是個女子,只是覺得那樣一個美人,看着她承受傷痛折磨,實在心裡不忍,便順手倒了兩顆百花丹給他,卻不曾想無意間竟埋下他的一脈深情。

秋迪菲苦笑說道“你真是傻!換做別人受傷,我一樣會給;換做你看別人受傷,你也會像我一樣!”

雲素輕扯嘴角附和她淡淡道:“是啊,我真是傻!”

秋迪菲提高聲音道:“你沒腦子!”天下美人那麼多,怎麼就偏偏要對她動心!

雲素依然附和着她淡淡的道:“是啊,我沒腦子!”

秋迪菲有些微急:“你沒眼光!那麼多人,爲什麼瞧上我!”

雲素帶着一抹苦笑,聲音卻還是附和着她淡淡的說道:“是啊,我真是傻,我沒腦子,我沒眼光。可是我偏偏就只看中了你,又有什麼辦法!”聲音雖平淡,其中的苦澀無奈卻將秋迪菲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秋迪菲微微紅着眼圈,看着雲素柔聲說道:“雲素,你吐血了!”

雲素輕輕的扯動一下嘴角,說道:“是啊!我吐血了。不過沒關係,吐啊吐,已經習慣了。每次想着你時,總是要吐過一回的!”

秋迪菲聞聲“撲哧”一樂,樂過之後,卻終於再也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午後,寧靜的時光。坐在樹下乘涼的兩個人,彷佛全無心事一樣的悠哉姿態。陽光灑在層層疊疊的葉子上,又透過縫隙漏在樹下兩人身上,疏落斑駁,讓縷縷溫暖的光化作點點靜寂的影。

秋迪菲輕聲問道:“爲什麼一定要復國奪江山?”

雲素靜靜回答:“這是父輩加在我身上的使命,由不得我自己選擇。”

秋迪菲又問道:“這樣從小就沒了自由歡笑和縱情怒吼的權利,無心無情的爲復辟江山而活,不累嗎,值得嗎?”

雲素無聲。

秋迪菲再問道:“看着那麼多的人,因爲你的使命而送命,本來祥和的國土上,因爲權利的爭奪變得生靈塗炭,本來該是父慈子孝的人生,只因爲揹負着復國的使命便視親情爲工具,這些,你不覺得悲哀嗎?”

雲素默默的嘆口氣。

秋迪菲悽悽然說道:“我很難過。我在我爹心中,或許是他拉攏汪氏的工具,或許是用來牽制天闕宮的手段,或許是他眼中與旁人無異的陌生人一個,總之無論怎樣,我對他來說,都不是親人。可在我眼裡,不論他是閔國秋陽山莊的莊主也好,還是至尊堡的家臣也罷,他對我來說,千般萬般的變化到最後也只不過是同一個身份,那就是我的父親。權利與戰爭,使命與責任,原來只是割離親情的利刃而已。雲素,你說,這樣的復國,值得嗎!”

雲素長嘆口氣,無限惆悵般說道:“我不知道。可如果讓我自己選,我恐怕,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寂靜良久後,幽幽再道:“我何嘗不想知道,放聲大笑與痛聲而哭,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我以前,從不曾真正的歡喜悲哀,覺得一輩子過去了,也不過就是那樣淡淡的味道罷了。所以怎樣過都無所謂。然而從我爲你吐出第一口血開始,因爲體會到什麼是牽掛而心中會酸會痛,因爲學會想念而嚐到了相思的苦痛滋味,可最後卻又甘之如飴。心若是永生那樣的冷着也就罷了,偏偏已經燒沸一角。我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慾無情的過下去了。”

雲素轉頭看着秋迪菲,雙目中似有熒光流轉一樣,絕美的容顏沒有一絲表情,卻偏偏透着濃重的悲傷。

他望着秋迪菲問道:“子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爲我也難過得落淚?”

秋迪菲臉上帶着笑,聲音中卻微微透着哭意似的說道:“胡說八道什麼!禍害遺千年!你長了這麼禍害的一張臉,沒那麼容易死的!”

雲素靜靜的看着秋迪菲,一眨不眨,良久良久,方纔說道:“承你吉言,希望我能活得久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