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不知從哪裡來的怪異黑煙,隨着若有若無的冷風蒸騰着,彷彿在這荒蠻的大地上,塹伏着的遠古靈種被驚醒了一般,無形中噴吐出着詭異的浩嘆,漸漸彌散開來,縹縹緲緲,不大一會,已在半空中凝聚成了厚重如墨的雲團,遮住了空濛無邊的大地……
“轟——隆!”突然,萬丈蒼穹之上,亮光豁然大閃,一記驚雷不期然炸響,龐大的閃電光束猶如變形的天神巨手,居高臨下竄進了厚重的黑氣,彷彿急欲俘獲什麼。
剎那間,閃電及處,狂風飛旋,徐徐蒸騰着的黑氣遂在猛烈的氣旋中凌亂着四散開去,片刻後,絲絲縷縷的殘餘黑氣下,漸漸隱現出一座幽黑的尖頂建築,鋼錐一樣刺向天幕,一眼望去,那麼桀驁和突兀。
但是,隨着大片黑煙消逝,這尖頂建築的周圍卻隱現出五根大小不等的黑色巨柱,似石質砌成,通體粗礪,堅實無比,呈骨節狀彎曲而上,自外而內收,一座座狀如彎弓,聚心合圍地將筆直擎天的尖頂建築圍在中間,猶如龐大的魔爪託着一座聳天巨塔,詭異的造型,煞是駭人。
“喀——嚓——轟隆隆……”振聾發聵的雷聲再度爆響,忽閃的電光漫天大網一般撲罩下來,廣闊無垠的天地森然一白,晃然間,整片建築在混沌的大地上投下了龐大黑影,乍一看去,更顯得陰森可怖!
“轟隆隆隆隆——喀嚓嚓嚓——轟!”此刻,天威浩蕩,呼嘯肆虐的狂風彷彿要將連貫的驚雷召集在這陰氣四溢的大地上空,天刑一般鎖定了鳳仙島的法權中心——五指城。
藉着忽閃的炫光望去,規模恢宏的五指城北側,乃一片起伏的森林,然而又不像其它森林那樣蓊蓊鬱鬱,而好象被氤氳的毒氣侵yin了一般,都成了大片枯焦的死林,不禁令人產生無暇而痛楚的想象。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仍是宏大陰森的五指城:凌空望去,五指合圍的城內,聳天尖塔的周圍乃一環型的鐵灰色廣場,上面不知何時已聚集了大羣披堅持銳的黑兵,分別凝成了幾塊黑色方陣,猶如幾個恐怖的黑匣在縱橫交錯地移動着,雷聲中,陣陣獸嚎震盪開來,更爲神秘的兇厲之地憑添了濃厚的緊張氣氛……
此時,尖塔頂樓上一方幽暗的高窗裡,一雙銳利而憂鬱的目光緩緩現了出來,俯視着廣場上的一切。
依近看去,窗前,負手佇立的,卻是一位白衣少年,金冠束髮,劍眉飛揚,鳳目點漆,緊閉的紅脣繃射着年少的英氣,尤其是一身白衫,純潔綢亮,似與周圍昏黑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而憂鬱的目光更與他的年齡頗不相稱,彷彿在這一望之間,許多難以釋懷的隱憂盡皆隨着目光流瀉了出來。
身後的廳堂裡,昏暗沉沉,裡面一應物事卻看不清楚。
天際的雷聲,不知何時漸漸消隱了下去,只有殘餘的電芒,偶爾閃過——只是,廣場上整齊而宏大的獸吼聲似乎還沒有消停的跡象。
驀地,少年沉嘆一聲,慢慢轉過了身,閃爍的目光在昏暗的廳堂裡流轉不定,顯得焦急而無奈。
置身的廳堂裡,方正通闊,前後三丈許,森涼的氣息緩緩地縈繞周身,絲絲縷縷。
轉目看去,昏暗的光線下,左側的高牆上裝點陳列着一些奇形怪狀的大小物什,不知是用來裝飾,還是催法實用之物;右牆上,一片片森白的骨片鑲連而起,呈一巨大圓環,正中,赫然懸掛的,竟是一具黃髮蓬亂、藍面獠牙的魔像,龐大駭人的面部幾乎佔據了整面高牆,兩隻碗大的血目緊盯着前方,血紅闊口呼嘯間,兇厲之氣緩緩噴出……
而在魔像右側牆角處,置一巨籠,概有三人合抱之粗,丈許高低,裡面卻空空如也,不知何用;正前方,也就是少年的對面,一幕寬闊的暗黃色帷幔自穹頂垂落而下,密不透風,不知後面隱藏着什麼。
平眼而視,離幕布幾尺遠的前方,黑石地面上,冷不丁空出一方黑窟,直通向下——這萬丈之高的塔頂,也未見臺階樓梯之類的通道,如此看來,好像是來往者凌空入室的暗道。
最要緊的,當屬廳堂中心那一面圓形石臺了,正中,擎着一隻黃銅手臂,筋骨繃暴,栩栩如生,曲指向上的手掌正中,大睜着一隻幽藍的火眼,銳利的光焰自眼中呼嘯不停,九幽靈火般將玄青色的光芒灑遍了整個廳堂,然而,青光照耀下的石臺上,展放着的,卻是一本焦黃的殘卷,通篇字跡,隱隱泛着白光。
眼前整個廳堂,雖爲萬丈高空的所在,但在熒熒幽火照耀下,卻如閻羅地府一般。
驀地,眼前沉重而闊大的黃色帷幔,恍然動了一下。
高窗前,正揹負雙手焦急踱步的少年似乎感到了什麼,連忙轉身,前行兩步,急促道:“父王……”但終究,雙眉一皺,沒有再說下去。
稍傾,帷幔後面傳來一聲沉喘,接着,一個粗重而喑啞的聲音道:“佩兒,不要說了,你還小,好多事……還不懂。”話音中,透着一絲蒼老。
“父王!”少年緊盯着帷幔後面的發聲處,焦急地脆聲道:“您平定全島,碧光神鉞下妄殺了多少性命,這倒也罷了,可是,您最不該……”少年聲音一壓,“最不該動那天庭的生命圖譜啊,此物雖對中土威脅頗大,但其中禍患更是難以想象!”
“哼……”少年話剛說完,一聲輕輕的冷哼從幕後傳了出來。
少年面上一定,像說給幕後之人又像自言自語:“憑藉神譜固守本島,聯合魔國以抗中土,這還不算,前些日子,又派六尾魔狐潛入中土,追擊聖仙,刺探情報,反而招來了修仙俠士,這一切,中土豈能坐視不管?倘若有朝一日,中土一旦動怒,興師問罪,到那時,島內又要遭受兵火之災了。”少年慢慢垂下頭,深深喘了口長氣,焦灼道:“現今,島民本已惶惑不堪、怨聲載道,如此……”
“住口!”一記斷喝從幕後傳來,沉重的帷幕也彷彿爲之一顫,繼而,略顯蒼老的聲音緩和了下來:“鳥人前日來報,中土之士已潛入島內,此事,本王已知曉,至於如何應對,長老會自有計議,其它事情,你,就不必過問了。”
“父王,孩兒還有話說!”少年緊蹙雙眉,急切進言。
幕後,蒼老的聲音彷彿頓了一頓:“……說。”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精光一閃,正言道:“父王,自太古以來,鳳仙島與中土本爲一體,此爲天意相佑,違抗不得,況且,如許年來,島內歷代王者皆視本島與中土血脈一體,以往,天大的變故都未能改變這一鐵定事實,而今,投敵判國這一罪名,爲何您來承受?我們家族後代,能負得起麼……”
“混帳東西!”幕後,突然傳來一聲力道十足的呵斥。
少年目光一頓,見未有其他變化,又緊接道:“再者,對此事,中土絕不會放鬆警惕,近些年來,更是隔海冷望,虎視眈眈,一旦島內生變,中土必先棋發先招,兵戎警世,那時,我等進退兩難啊!”
“放——肆!”幕後蒼老的聲音陡然又起:“鳳仙島物產廣博,兵強馬壯,又有魔王相助,更爲抗擊中土上佳之資,如此,西接魔國,東連太域,永結盟好,實爲我全島之大幸,何懼之有!再說,事已至此,即使本王改弦更張,城中五大長老,也決不會答應!”
少年皺眉凝目,進而急道:“休說本島萬難脫離中土,即使如您所言,若干年後,我等充其量也不過是西方魔王和太域狼國手中藉以制約中土的一枚戰略棋子,日後,若聽從指使,則兄弟相殘,火殃島內;稍有違抗,則便命**手,連累後代,荼毒百姓,實在是後患無窮啊!”說到這裡,少年喉中幾近哽咽,緩緩地,擡起了頭,仰天震顫着。
“聽你所言,爲父反倒成了無用之輩,”幕後,那聲音一輕,但瞬間,未等少年反應便又怒聲陡起:“不孝的逆子!五大長老,個個驍勇善戰,數萬黑兵,鬥志昂揚,這,難道都是吃素的!”
“父王……”此時,少年已是雙目垂淚,哽咽難言,突然,他雙腿一軟,朝那隔斷了父子距離的厚重帷幕,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喉中堵着千斤巨力一般,哀泣道:“我……實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幕後,聲音一厲,繼而蕭瑟道,“世間很多事,都是想不明白的——”沉重的長音緩緩傳出,似乎開口間,所有的滄桑都在這萬丈高空之上的廳堂裡瀰漫開來……
“你,回去吧。”剛剛停住的話音又低緩着補了一句,一瞬間,好象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