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把手裡的石頭、土坷垃扔掉,這就要進堂屋逮那傻兔子,不過還沒等我們走進屋裡,屋裡人影一晃,有人彎腰拎住大兔子兩隻耳朵,把大兔子從地上拎了起來。
我定睛一看,不是別人,強順的父親王思河,王思河拎起兔子朝我們幾個看了一眼,估計見我們一個個滿頭大汗,就問我:“黃河,這兔子是你們攆進來的?”
我點了點頭,王思河笑了,眼睛裡綽綽冒光,對我說道:“快去把你爸叫來,今天晚上喝酒吃兔子肉。”
我一聽挺失望的,俺們攆了大半天,結果叫你們這些大人撿了個現成的,還講不講理了你們。我眼睛看着兔子,身子沒動,王思河不樂意了,催促道:“快去呀,你要是不去,我叫你媽把你扔井裡昂。”
我一聽,得,都學會了。轉過身,拉上我弟弟這就回家找我爸,走了沒幾步,弟弟小聲跟我說:“哥,我也想吃兔子肉。”我扭頭看了他一眼,對他說:“一會兒你跟咱爸一起來,多吃點兒。”
我弟弟嚥了口口水點了點頭,走到院門口兒的時候,聽見王思河又對明軍說:“明軍,去把你爸也叫來。”明軍興高采烈應了一聲,像只大兔子似的從我們身邊跑過去,回家喊他爸了。我看着他無憂無慮的背影,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唉,做個傻孩子真幸福……
拉着弟弟回到家裡,我爸已經從電焊鋪下晌回來了,我媽正在做晚飯,我奶奶在院子裡餵雞。
我跟我爸說:“爸爸,俺叔叫你去他家吃兔子肉喝酒。”
我爸問我:“你叔家哪兒來的兔子肉?”
我就跟我爸講了剛纔傻兔子撞桌腿兒上的事兒,我爸聽了一笑,對我媽說:“就別給我做飯了。”
我媽聽了一臉不高興,我媽最煩我爸喝多的樣子,不過我媽這次也沒說啥。
這時候,奶奶喂完雞從外面進來,手裡拿着一個盛玉米的小簸箕,把簸箕放到門口,開口就問我:“黃河,你剛纔跟你爸說啥呢?啥兔子?”
我奶奶雖說年齡大了,不過耳朵眼睛都很好使,剛纔我跟爸說的,她一定在院子裡聽到了,於是我把傻兔子撞桌腿兒上的事兒又說了一遍。
奶奶聽完沉思了一會兒,這時候,我爸剛要出門去王思河家,我奶奶忙叫住了他,鄭重交代我爸,兔子可以殺,肉也可以吃,不過,肉煮好以後,人不能先吃,用一張黃紙寫上“五鬼之位”,然後在院子西北角擺一個小桌子,“五鬼之位”擱桌上,供上兔子肉,再燒上一捆全香,等香燒到一半兒以後,兔子肉再從桌上拿下來隨便吃。
我爸一聽,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奶奶,說道:“吃個兔子肉咋這麼麻煩呢。”
我奶奶說道:“這兔子是前兩天那幾個野鬼送來的,讓他們先吃。”
我爸砸了砸嘴,說道:“這兔子是黃河他們幾個孩子攆進思河家的,跟那些野鬼沒關係。”說完,推門就要離開。
奶奶見狀,無奈地說道:“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不敬鬼不敬神,出了事兒就知道給我找麻煩。”
我弟弟一聽奶奶也要去,趕忙跑過去拉住了奶奶的衣角,弟弟仰着頭,右手的食指放在嘴裡咬着,一雙大眼睛水汪汪露出渴望,可憐巴巴看着奶奶,央求道:“奶奶奶奶,我要吃兔子肉……”有道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雖然我弟弟打一生下就沒哭過一聲兒,不過他這裝可憐的本事卻是登峰造極,估計是胎帶過來的,別人只要一看到他大眼睛水汪汪、噙着一根髒兮兮的手指頭,誰都忍不住會把自己手裡的食物分給他一點兒,就我弟弟這可憐造型兒,已經不知道秒殺了多少無辜善良的鄰居。
奶奶人稱“白大善人”,對我弟弟這招更是一點免疫力都沒有,奶奶立刻彎下腰,“哎呦,我的乖孫子,來來來,奶奶抱着去……”
我媽在旁邊聽見了忙說:“媽,您都多大數歲了,還抱着他去,他都上一年級了。”
奶奶可能覺得我媽這話說的沒錯,衝我媽一笑:“那我就拉着他去。”
“奶奶……我也想去。”見狀,我在旁邊小聲兒說了一句。
奶奶看了我一眼,把臉色一正說道:“你不許去,在家呆着!”
我聽了把頭一低,下嘴脣包住上嘴脣,委屈的快哭了。
這老天爺,你咋這麼不待見人呢?同樣是孫子,差距咋這麼大呢?不是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嗎?我天天哭,我咋天天捱打呢?我弟弟倒是不哭一聲兒,他咋有肉吃呢?
奶奶拉着弟弟離開了,我一轉身,找個牆角抹眼淚去了,也該着我倒黴,這窩囊相還給我媽瞅見了,又給我媽狠狠數落一頓,老天爺,屋漏還偏逢連日雨,人鬼都不待見……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我已經睡着了,睡夢裡感覺有人可勁兒搖我,我睜開眼一看,屋裡的燈亮着,弟弟站在我牀邊,弟弟笑着塞進我手裡一個油乎乎的東西,“哥,我給你偷來一隻兔子腿。”
我把弟弟塞給我的東西放眼前一看,嗚嗚哭着把它吃完了……
很多年後,我才明白奶奶爲啥不叫我到強順家吃兔子肉,因爲我身上陽氣重,我要是去了,那些野鬼看見我躲都還來不及呢,誰還敢踏踏實實坐下來吃兔子肉?天生不會笑,人鬼都不待見……
第四天沒啥事兒,到了第五天頭兒上,還是傍黑兒,我們幾個正在強順家門口兒玩的高興,強順母親喊強順,叫強順把雞趕進雞窩裡。
我們這兒的雞,每天早上放出來,放一天,到了傍黑兒拎個竹竿子棍子啥的趕進雞窩裡,過去養的都是那種小草雞,母雞羽毛一般都是灰土黃色的,也有黑色的,公雞羽毛是花的,公雞很漂亮,還會打鳴兒。
這種小草雞兒聰明機靈,而且還認家、認人,白天在附近跑一天,也不跑遠,傍黑兒的時候自己回來,只要不是給人摸走了,一般不會丟。
趕雞進雞窩這活兒,我們這些孩子還是蠻喜歡做的,每人拎上一根長棍,圍追堵截。
聽見強順母親吩咐,我們找來棍子,這就給強順家攆起了雞。我們這兒還有個習慣,每天把雞攆進雞窩的時候,還要數一遍,看丟沒丟。
還是我們四個,三個人負責攆,一個負責數。
我比強順他們年齡稍大一會兒,我負責在雞窩旁邊數數,他們三個負責拎棍子攆,攆了沒幾隻,強順不樂意了,讓我跟明軍換換,讓明軍負責數數,我來攆。爲啥呢?前面說過,明軍玩啥都特別亢奮,讓他拎棍子攆雞,一開始還行,沒過一會兒,拿棍子敲開了,那些小母雞兒給他敲的,一棍子一個趔趄,這要是給他敲死了,嬸子非揪着強順一頓胖揍不可。
我跟明軍換了換,我拿着棍子跟強順、我弟弟,三個人攆了起來,明軍站在雞窩旁邊瞪着他那隻斜目眼兒數上了。
強順家的雞,總共十六隻,一隻大公雞,十五隻小母雞兒,等我們把它們全部攆進雞窩裡以後,一問明軍多少隻,明軍一口回答,十八隻。
我們頓時大眼兒瞪小眼兒,咋多出兩隻呢?我們並不懷疑明軍數學有問題,因爲人家都上倆一年級了,這水平數幾隻雞應該沒問題的,要是有問題,可能就出在他那隻斜目眼兒上,我聽說這種斜目眼兒有時候能把一件東西看成倆。
我叫強順趕緊再數數,不過,等強順數完以後,還是大眼兒瞪小眼兒,他數的也是十八隻。
難道真多了兩隻?我還真不信這個邪,我把手裡的棍子伸進雞窩裡,一個雞一個雞捅着數,最後捅完以後,確實是十八隻。
強順跑進屋裡跟他母親說了一聲,嬸子嘴裡碎碎叨叨從屋裡走出來了,“你們這些孩子,特別是強順跟黃河,都上四年級了,連只雞都數不好。”
嬸子跟我們要過一根棍子,把雞窩裡擠一塊兒的雞挨着個撥開,一個一個數,數完以後,嘴裡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還真的多了兩隻哎。”
嬸子扔下棍子到街上去了,挨家挨戶詢問,你家的雞少了沒有,也到我們家問了,結果都說沒少。
最後嬸子叫我們把雞窩裡的雞全部攆出來,自家的雞,自家人都認識,多出來的那兩隻雞隻要從雞窩裡攆出來,一眼就能認出來。
沒一會兒功夫,我們又把雞窩裡的雞攆到了院子裡,嬸子一看,跟我們說多了兩隻個頭稍大點兒的小母雞兒,嬸子呢,叫我們把那兩隻雞趕走。有時候別人家的雞跑過來也是有,只要把它們攆走,等它們到街上迷瞪過來以後,自己就回自己家了。
還沒等我們把那兩隻雞攆出去呢,我奶奶打院門那裡走了進來,連忙阻止我們,“別攆了別攆了,這是人家送來的,攆走了可不好。”
嬸子聽了,就問“誰送的?”
我奶奶說:“還能有誰呀,上次送兔子的那幾位唄。”
嬸子一聽,趕忙叫我們把院子裡的雞全部攆進了雞窩裡。
這兩隻雞呢,當天夜裡就下了兩個蛋,後來每天傍黑兒一個,特別準時。
平白無故多出兩隻會下蛋的小母雞兒,強順家裡人都挺高興的,不光他們高興,我發現他們家那隻大公雞也挺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