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頓時吃了一驚,爲啥呢,牀頭兒這女人雖說看着眼生,可她身後那男的我奶奶卻認識的緊,這男的,正是河灣兒村的李勝!
我奶奶忙從牀上坐了起來,看看李勝,又看看女子,剛要開口問他們是怎麼找來的,就聽站在女人身後的李勝說話了,“白仙姑,俺兩口子今天過來,就是想看看您全家,俺們要走咧,跟您道個別。”
“你們兩口子?”我奶奶疑惑地朝女人又看了看。
女人淡淡一笑,“白仙姑,我就是小晴。”
我奶奶聞言一震。
女人忙說:“白仙姑您別怕……”說着,這女人,也就是這小晴,回頭朝李勝看了一眼,“我相公前幾日……前幾日餓死了,他們全家都餓死了,他母親帶着他弟弟先走了,我們夫妻兩個就來了您這裡……”
聽女人這麼說,我奶奶也沒啥可驚訝的了,很平靜地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這時候可能是在做夢。
就聽小晴接着說:“我們過來的時候,在附近山上找了找,從您這村子往正北走五里,有個小山坳,山坳裡有個小山洞,山洞裡有糧食,可救您全家人的性命……”
我奶奶一聽“糧食”,立刻來了精神,眼睛直直地看着小晴,不過,肚子裡更餓了。
小晴再次一笑,不得不說這女鬼長的還真漂亮,笑起來風情萬種,看的我奶奶都有些嫉妒,“您和您的家人可以在明天正午時進洞挖糧食,其他時辰最好不要去。”說着,不等我奶奶說話,小晴回手拉住李勝的手,又說了一句,“白仙姑,這算我們夫妻兩個對你們的一點報答吧,我們這就走了。”說完,拉着李勝一轉身,憑空消失在了我奶奶眼前。
女鬼小晴和李勝來得快、走得也快,我奶奶呆呆看着他們消失的地方愣了好一會兒,等回過神來以後,擡手在自己胳膊上可勁兒掐了一把,很疼,居然不是夢。
這就讓我奶奶納悶兒了,自己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看見鬼呢?又一琢磨,明白了,現在餓的只剩下了半條命,身上陽氣不足,再加上深更半夜陰氣重,能看見鬼也是有可能的。
鬼不會說謊話,女鬼小晴說山裡有糧食,那一定有糧食。
我奶奶忙把身旁的我爺爺推醒了。
其實我爺爺早就餓醒了,只是閉着眼睛沒吱聲兒,我爺爺打心眼裡不怎麼待見李勝,這可能因爲李勝之前在我太爺家養傷的時候,我奶奶對他太好了,我爺爺心裡吃醋。男人其實都這樣兒,見不得自己老婆對別的男人好。
我爺爺也從牀上坐了起來,因爲天冷都是穿着衣服睡的。我奶奶剛要開口,我爺爺擺手攔下了她,“別說了,我都聽見了。”
“聽見了也不起來跟人家打聲招呼。”我奶奶嗔怪着推了我爺爺一把。
我爺爺撩開被子下了牀,“我可沒那跟鬼打招呼的習慣。”說着,油燈也不點,摸到牀邊的柺杖,拄上就往門口走。
我奶奶忙問他,“你幹啥去?”
我爺爺頭也不回,“你說我幹啥去,挖糧食去唄,沒聽那女鬼說麼,山裡有糧食!”
“你瘋了,也不看看現在是啥時辰了,深更半夜的……”我奶奶也趕忙下了牀。
“我是瘋了,白天我聽村裡人說,南邊兒的人,都吃起自己的老婆孩子了,說不定哪天餓急了我把你也宰了吃了。”
“你敢!”
我爺爺拄着柺杖來到另一間屋裡找我太爺和太奶,喊醒老兩口兒以後,把女鬼小晴剛纔說的話說了一遍。我爺爺的意思,找上王草魚一家人,立馬兒進山挖糧食。不過,我太爺狠狠訓了他一頓,我太爺說,“這深更半夜的,山裡邪氣重,誰敢進山,你小子要糧食不要命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太爺住着柺棍兒親自來到王草魚家。要是擱在平常,就我太爺這身子骨兒,根本用不着拄柺棍兒,這時候,真的是給餓的。
我太爺和王草魚這倆老頭兒,都挺能挨的,肚子沒貨,卻比年輕人還精神。
我太爺一說山裡有糧食,王草魚都聽傻了,用王草魚的原話說,都他媽不記得糧食長啥樣兒了。
王草魚的小兒子王實誠,今年也快五十了,他有三個兒子兩個閨女,大兒子就是王小順,二兒子王小二,三兒子王小三,老四老五是閨女。前些日子,小閨女王小五餓死了,才四歲,怕屍體給別人刨出來吃了,偷偷埋到了自己家的後院裡。
王實誠的大兒子王小順,這年已經二十一歲,還沒成家,二兒子王小二,十九歲,王小三,十六歲。
聽我太爺說山裡有糧食,一大家子人深信不疑。
爲了能湊出點兒力氣進山挖糧食,兩家人把自己家裡的存貨全拿了出來,在院兒裡架上口大鍋煮了,一羣人破釜沉舟吃了一頓。
吃過飯有了點兒力氣,原本打算我太爺和我奶奶帶着王小順他們三兄弟進山的,我爺爺竟然也要跟着去。我爺爺腿腳不方便,走平地都費勁兒別說走山路了,不過這一次誰也沒能擰過他,只好讓他也跟着去了。
幾個人按照女鬼小晴所說的路線,很快來到村北五里外的小山坳裡。
原本這小山坳挺隱秘的,整個兒被樹木和野草遮擋。不過這時候樹木因爲沒了樹皮全都枯死了,野草也早就被村民挖得乾乾淨淨,加上是在冬季,小山坳暴露無遺。幾個人沒費多大力氣,在小山坳裡找到了女鬼小晴所說的那座洞穴。
洞穴不大,直徑不到三尺,人跪地上勉強能爬進去,打眼往裡面瞅瞅,陰森森的,感覺挺恐怖的。不過這時候人除了知道餓,根本知道啥是個害怕了,一想到裡面有糧食,就是刀山火海也敢往裡面鑽。
我爺爺放下手裡的柺杖,往脖子裡掛上一盞馬燈,第一個趴在地上鑽了進去,王小順兄弟三個緊隨其後,魚貫而入。
據我爺爺說,山洞是個酒瓶肚兒,口小裡大,越往裡鑽越寬敞。
我太爺和我奶奶等在洞口,不大會兒功夫兒,王小順在洞裡吵吵上了,“太爺爺,奶奶,好多糧食呀!”
真的有糧食!?
我太爺和我奶奶一聽,心裡那個激動呀,比找着金子還興奮,我奶奶差點兒沒哭出來,喊我爺爺他們幾個,趕緊把糧食全弄出來!
他們來的時候帶了幾個麻布袋子,就是打算背糧食用的,這時候終於派上了用場。
我爺爺和王小順兄弟三個,從上午一直折騰到天色擦黑兒,不知道在洞裡反覆爬了多少個來回,膝蓋都磨破了,裡面的糧食被他們用麻布袋子一點點兒拖了出來。
這糧食雜亂不一,有麥子、有玉米、有黃豆,雜七雜八的,弄出來以後堆在洞口跟座小山似的。
我太爺看着這些糧食激動的下巴上的鬍子都抖了起來,“這些糧食,夠咱兩家吃一年了!”
幾個麻布袋子因爲反覆從洞裡拖糧食,都磨破了,我奶奶把它們其中兩個拆了搓成麻繩,把另外幾個上面的破口紮了,每個袋子裡裝上少半袋,讓王小順兄弟三個趁黑兒往家裡背。
這時候,兄弟三個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一個個兒跟餵飽細料的牛犢子似的,只嫌袋子裝的少。我奶奶勸他們說,給袋子裡少裝點兒,來回多背幾次就是了,裝多了山路不好走,會累壞的。
兄弟三個哪管這個,每個人都把手裡的袋子是裝的滿滿兒的,扛在肩上咬牙就走。
從洞裡往外倒騰糧食我爺爺還能幫上忙,但往山下背糧食就不行了。我爺爺交代王小順他們兄弟三個,路上要是遇上人,可別說袋子裡裝的啥,要不然背不到家就沒了。
我爺爺說這話的時候,我太爺和我奶奶都在一旁聽着,都沒言語。
常言說的好,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時候,人人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們家裡的人即便再善良再無私,那也有個限度,糧食雖多,但也只夠兩家人吃的,救不了一村子人。再者說,這小村子不是三王莊,感情不深,我太爺他們還沒大公無私到和這裡的村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王小順聽我爺爺這麼說,趕忙點頭說了句,放心吧爺爺,俺們就說背的菩薩土。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村裡人也早就睡下了,其實也沒人看見。
山裡陰氣重,我太爺怕他們兄弟三個在路上出啥邪乎事兒,就讓我奶奶陪他們一起下山。我太爺和我爺爺留在山坳裡看守糧食。
書說簡短。三兄弟反覆扛了幾趟以後,夜深了,又黑又冷,山坳裡開始變得不乾淨,到處竄着藍汪汪的鬼火,遠處還時不時傳來幾聲嗚咽,也不知道是山裡的野狼,還是孤魂野鬼,反正要多瘮得慌有多滲得慌。
路上,我奶奶一手攥着柳條,一手攥着桃木楔子,打着十二分精神護在三兄弟身邊。
山坳裡,我太爺在糧食旁邊擺了護身小陣,和我爺爺站在陣裡,兩個人都拽出大匣子拎在手裡。
居然一夜無事,一直到天色漸亮,山坳裡的糧食給王小順兄弟三個扛回家裡一大半兒,剩下的糧食我太爺不讓他們扛了,因爲天一亮村裡人都出來了,給人看見就麻煩了,幾個人用積雪把糧食蓋上,依着我太爺的意思,等晚上再來。
這一天,兩家人算是開了洋葷,飽飽吃了一頓,不過,這也導致了一場悲劇的發生。王實誠的小兒子王小三,因爲吃的太多,給撐死了。
這時候家裡死人也沒那麼大悲痛了,哪天不死人?誰家不死人呢?要是擱着前幾天,他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全家人把王小三跟他妹妹埋在了一起。
晚上,再次來背糧食,依舊是我奶奶陪在兩兄弟身邊,我太爺和我爺爺看着糧食,因爲少了一個人,他們在第二天矇矇亮的時候才把剩下的糧食全背了回去。
王草魚家裡人多,我太爺家裡人少,糧食王草魚家要了一大半兒,我太爺家要了一小半兒。
糧食全部弄家裡了,這心裡就踏實了,兩家人都挺高興,不過也不敢敞開了吃,還不知道這場饑荒要持續多久呢。
三天後的深夜,我奶奶再次從睡夢裡驚醒,這次可不是餓醒的,是被院子裡傳來的雜亂哭聲吵醒的。
我奶奶沒驚動我爺爺,悄悄下牀,輕手輕腳走到窗戶邊兒,把窗戶推開條細縫朝院子裡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
就見院子裡站滿了人,這些人身上穿着黑衣服,頭上帶着小尖帽兒,有老有小,一個個站在院子裡嚎啕大哭。
這是哪兒來的這麼多人,咋來俺們家院兒裡哭上了?
我奶奶仗着膽子把門打開走了出去,院子裡那些人看見我奶奶出來,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一鬨而散。有個白鬍子老頭跑的稍微慢了一點兒,被我奶奶趕上去一把扯住,“老人家,你們這是幹啥呢?爲啥大半夜站俺們家院兒裡哭呢?”
白鬍子老頭兒一回頭,我奶奶朝他臉上一看,猛地抽了口涼氣。
就見這白鬍子老頭兒居然長着一張老鼠臉,臉上還有毛,除了下巴上的山羊鬍,嘴兩邊還有像貓一樣橫着的鬍鬚。
這是人嗎?我奶奶趕忙鬆開了他。
白鬍子老頭兒看着我奶奶,滿臉淚痕說道:“白仙姑,你們搶了我們家的糧食,還不許我們哭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