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去也(全結局)

轟然一聲巨響,眼前無數火光閃過!陸鴻一驚而起,那夜,那火,那場大戰,那神都。

無數的戰火硝煙在眼前悄然飄散,只剩下午後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

戰爭彷彿就在眼前,而陸鴻卻恍惚間,以爲自己還在十年前的另一個世界,以爲自己正坐在咖啡廳的落地窗內,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發呆。

但是這種恍惚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就清醒了過來,因爲他瞧見遲行的腦袋伸進窗來,“噗嚕嚕”打了個響鼻。

遲行自打豐慶六年由司馬巽贈送給他開始,至今已經九個年頭,當年活潑的少年馬,如今也已步入中年。

不過遲行體格健碩,精神極佳,馳騁起來,風采不輸當年。

陸鴻伸手拍了拍馬頸,從冷盤之中抓了一把毛豆,任由遲行嚼食。

他伸出腦袋左右望去,李嫣帶着兩個娃娃,說是去買絲料,可到現在也不見個人影,再晚可就趕不及出關了……

此時他所坐的茶鋪之內,十來個閒漢圍成兩桌,正縱聲大笑着說一些彷彿十分可樂的話兒。

陸鴻就是被這一陣笑聲吵醒的。

只聽其中一人粗着嗓子大聲道:“我說見漁公根本沒死,他老人家福大命大,給個半條命的李嗣原捅下一劍就能死了?”

旁邊一人氣極反笑,反脣相譏道:“廢話,陸天策再厲害也是人,不是神,捅一劍怎麼就不能死?”

跟着另外站起來一人,雙手連連下壓,打了個圓場:“好啦好啦,爭這些又有甚麼用。當年陸天策在洛水河畔,一戰殺得姜炎十幾萬大軍灰飛煙滅。這種天神一般的人物,你要說他進了城就被裝扮成小兵的李嗣原刺殺,小弟也是不信的。不過事實俱在,朝廷說是死了,那咱們只能認作是死了——年年天策廟的香火誰也沒少敬,陸天策相公和李紅袖娘子像前,頭也不少磕,是不是?”

先前那位堅信見漁公沒死的仁兄,也點了點頭,說:“那倒是,別說兩位相公娘子,就是陳、胡、王、金、張、喜六位護法的靈像,也一般的磕頭!”

打圓場的那人一拍手,說道:“照啊!不過喜護法我是不磕頭的,這位老兄當年保得洪叔公到極南占城,爲中原求得占城稻種,雖然也是大功一件,不過畢竟沒有保得陸天策‘神都外五戰定乾坤’。況且喜護法如今好端端在平海軍做軍指揮,要拜總是早了些。”

周圍衆人顯然對此人的高論深以爲然,全都應聲點頭。

這時陸鴻身邊的窗外又是“唏律律”一聲,一匹棗紅馬的馬首也探了進來。陸鴻沒等瞧馬,先向店門口瞧人,果見一襲紅袍的少婦手中抱着一個吃奶娃娃,後邊跟着個半大的後生,一道兒走進店來。

那少婦未施粉黛,衣着也樸素乾淨,尚未進門,豔光已照得這破落茶店四壁生輝。

先前那些扯天談地的閒漢們,此時都停下了說話,齊刷刷地轉頭瞧去,十幾雙目光隨着那少婦一直轉到陸鴻的桌邊。那少婦尚未落座,一直跟在後邊的半大後生卻怒了起來,衝着那些閒漢喝道:“非禮勿視!”

他稚嫩的聲音透着義正言辭的氣憤,小臉蛋紅撲撲的,挺胸站在那少婦身前。

那些閒漢見他這樣年幼,一時發作不得,只好都悻悻地轉過了臉,目光卻還躲躲閃閃地往那少婦身邊亂掃。

陸鴻見狀笑了笑,說道:“坐罷,怎麼空着手回來了,還這樣遲?鎮子上沒有入眼的絲料嗎?”

那少婦摸了摸後生的腦袋,向陸鴻嫣然一笑,說道:“這種小地方……不說也罷。不過我倒是在路上聽了會兒說話演義,講的是先帝開元元年神都之戰!”她說着眨了眨眼,黠然一笑,又道:“那位說話人將某位仁兄誇得天花亂墜,所以不免多聽了一會兒。”

陸鴻假裝很有興趣地問道:“哦?說到哪裡?”

少婦笑道:“從陸天策大破姜炎、率領天兵天將殺進神都,不幸遭遇李嗣原假扮士兵暗殺,直到天下大定、新君登基,冊授陸公爲正一品天策上將、尚書令、齊國公

!”

這少婦自然就是李嫣了。

陸鴻搖頭苦笑,他既已等到了人,便不再耽擱,摸出十幾個制錢,丟在桌面上,起身說道:“走罷,儘早出關回家。”說着伸手接過娃娃,同時牽着那後生便走。

李嫣點了點頭,也收拾行李跟了上去。

兩人剛走沒幾步,忽然聽見門外一個大嗓門,帶着幾分驚異的音調大聲問道:“這兩匹好寶貝是哪位老闆的座駕?”

話音未落,門外人影一閃,一個花團錦簇的人影便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誰知那人剛剛現身,原先漫談的那些閒漢好像觸了機簧一般,瞬間都彈了起來,齊齊躬身,歡聲叫道:“泉馬王,您老人家總算到了!”

那“泉馬王”上身套了一件鮮亮的綢緞衫子,下身卻扎着麻布綁腿,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此人不耐煩地向那些閒漢揮揮手,表示暫時不得空理會,跟着便向陸鴻拱手道:“敢問這位老闆,外面兩匹……”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如遭雷殛,瞪着雙眼,張大嘴巴,愕然呆在當地。

陸鴻見了那人,如遇故友一般和善地笑了笑,說道:“泉三週,五年不見,得了個‘馬王’的雅號,便不認得我了?”

面前這人,竟是當年陸鴻平定遼東五部傉薩之後,一手提拔的南部人泉三週。

泉三週使勁揉了揉眼睛,怪叫了一聲,連忙伏倒,額頭貼地大聲叫道:“職下有眼不識泰山,明公恕死!”

那些閒漢一陣譁然,都看不懂大名鼎鼎的泉馬王,大周朝第一牧監,爲何要向這位大高個兒如此禮敬。

這泉三週自從被陸鴻推薦位平壤牧監之後,憑藉超卓的養馬、相馬之術,以及朱氏商號的巨大財力支持,短短八年之間,手下已有平壤、松漠、嬀州三座天下最大的牧場,收羅馬匹十餘萬,每年向朝廷進貢三萬匹良駒,地位堪比一方總領大將!

在這遼東都督府——三年前自安東都護府更名而來——除了大都督扶吐瀚之外,便屬此人名望、地位最尊。即便是副都督賀高,也要稍遜一籌……

此時遼東的第二號人物,竟然對一個關外客五體投地,那是個絕大的新聞了!

大家甚至能夠想象得到,明日的《大周賽刊》,一定會登出這則勁爆消息……

陸鴻一瞥眼,見客人夥計們都瞠目結舌,一齊向此間望來,連忙扶起泉三週,低聲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走,送我一程。”

然後不由分說,便拉着泉三週,一家四口向門外走去。

陸鴻與李嫣兩人帶着娃娃並肩而行,泉三週則稍稍落後半步,送着他們一路向關口而去。

幾人剛剛走出門口,那些閒漢之中,忽然有一人叫道:“你們瞧那相公,面目可熟悉?”

另一人彷彿不大拿得準,遲疑地說:“你莫不是說……天策廟裡的那位?”

茶鋪之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一路上泉三週已經瞭解到了陸鴻一家的近況,原來他們一直都在關外旅居,偶爾入關採辦,今日撞見也實在是湊巧。

閒聊之中,陸鴻也知道了朝廷最新的變動:正朔三年,也就是前年崔景芝稱病致仕,原遼東都督府大都督孔良調回京師補缺,晉中書令、入政事堂執宰。

原遼東都督府副都督扶吐瀚接班升任大都督,長史溫蒲進京擔任從三品國子祭酒。

正朔四年,南京江南府尹顧綜遷入神都,拜門下侍中,原門下侍中曹梓遷尚書左僕射,加上中書令孔良,政事堂形成“三足鼎立”之局。

其他陸鴻相熟的人當中,正朔元年花家老太爺辭世。

司馬巽在安西都護府做大都護,正朔二年俘虜了吐蕃王,現在回到神都接掌神機將軍府。

正朔三年鄧老帥解甲歸田,同年陳州王李安在長安狹宮,那間不見天日的御所之內,鬱鬱而終。

盧大帥去年辭官歸隱。

據說在開元元年的神都大戰中,盧大帥在陸鴻墜馬、羣龍無首的最後關頭,指揮神機將軍

府兵從圓壁城殺進防務空虛的皇宮時,中了一記流矢,後來身子時好時壞,便動了辭官的念頭。

洪成暫時出任觀風使,職位掛在戶部,已經躬耕江南數年,潛心鑽研新稻種的改良普及。

湯柏做到工部尚書,花源以太子詹事加千牛衛大將軍鎮守神都,韓清還在桑乾河邊當他的大汗,江慶、陳森等人作爲新編十六衛、禁軍等高級軍官的有力補充,調回神都職守。

還有鄭新、吳衛、趙大成那些人,大多各自領軍,都成了一方大將。

當然了,至於胡效庭的命運,他在戰後被大軍捉住,囚禁在神都整整五年,然後在正朔四年,也就是去年冬天放回了保海縣,只是此生再也無法走路了。

另外,正朔是新君的年號……

那年大戰之後,豐慶帝已在寢宮中毒而死,大夥兒抓着陳州王卻犯了難——如今皇帝駕崩了,難道要把這獨苗兒的皇子也殺了?

誰知不久之後,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千牛衛,拿出了先帝的傳位詔書——一隻錦囊。

詔書的內容很簡單,廢陳州王,傳位武孝宜……

所以,“正朔”這個年號的主人,就是武孝宜。

說罷了這些,泉三週也將他們送到了關口,陸鴻連聲“留步”,這纔將他留了下來。

夫妻二人騎着兩匹馬,帶着兩個娃,出了關,見到了早已在關外等待着他們的人馬——那是陳三流和胡小五他們,帶着陸鴻當年的一些侍衛;還有香姑娘帶着李嫣的親兵,其實也就二十多人,大夥兒牽着馬聚在路邊,嘻嘻哈哈的,正不知聊些什麼。

陸鴻轉頭望着愈來愈遠的關口,大周的旗幟迎風飄蕩,慢慢變成一個模糊的卷影,忽然嘆道:“咱們得換地方啦……奚人倒是熱情,不過這邊待得太久了,應當再往北或者向西去走走……”

李嫣察言觀色,便知他所謂“走走”的意思是假,逃避是真。今日給泉三週發現了行藏,明天就會傳遍整個遼東,不出幾日便會傳入京城,到時候爲了找他,奚人這小片地方,估計要被翻個底兒朝天!

她看着陸鴻微帶惆悵的神色,蹙起雙眉,不安地問:“非得走嗎?恐怕未必有這麼嚴重罷?”

陸鴻搖了搖頭,道:“不走不成……當年我點火燒掉自己的大纛作爲號令時,就已經決定要走了,否則我完全可以用別的代替。所以我進城之後就墜馬,其實是給自己留條隨時可以走人的後路。”他頓了頓,說道:“如果是先帝繼續做皇帝,我或許不用走;如果是太子或者陳州王繼位,我也不必急着走。但是武孝宜繼位,我就必須得走——他太弱了,而我打敗姜炎,殺回神都之時,名望、功績都在巔峰,有我在,他這個皇帝做不穩,也做不安。泉三週不是說嗎,當年力挽狂瀾的八千支火擊器都被他下令入庫,用與不用至今還在爭論,可見他不是個敢用、善用利器的雄主。”

這個“利器”,指的是火擊器,也指陸鴻自己。

李嫣奇道:“那你覺得,他即便知道了你的行蹤,又真的會找你嗎?”

陸鴻篤定地道:“他肯定會找。武孝宜是個愛名聲的人,我立了功,不找我回去享受榮華富貴說不過去,即便找到我之後,大家都不好過,他也會硬着頭皮找。”

李嫣想了想,發現武孝宜還真是這種人,說白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如果他真把陸鴻找了回去,那玩笑就開得大了——一個弱勢皇帝,身邊站着一個超然於親王、三公之上,集諸權於一身,朝廷上上下下都是其羽翼,可以自由開府、招募官屬的天策上將,恐怕半夜驚怖都是常有之事……

陸鴻灑然一笑,拉過李嫣的手,道:“不管他了,我們先到新羅瞧瞧金仁汶,然後坐船去日本走走,怎樣?”

李嫣喜道:“也好,總比這塞外要好一些!”

兩人相視而笑,陸鴻朝嬉笑不止的陳三流等人一招手,呼道:“啓程,望東去也!”

(全文終)

(羣號:113921302)

(本章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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