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業坊,清平館。
華燈初上的時候,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刻左右。
湯柏從他的小馬車上下來,有點兒猶豫,又有點兒心虛。
雖然說,能夠有幸得到聖君的私人召見,乃是一件頂榮耀的事情,但是這件事處處透着詭異,不僅讓他半點驕傲之心也提不起來,甚至帶着幾分忐忑與害怕——他生怕這位會逼他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他不知道那位大人物好好兒的幹甚麼心血來潮,把他扯過來聊閒篇……
請柬上就是這麼說的:茲念愛卿功高勞碌,特請閒敘清談,聊以激勵也……
要想激勵,多發點兒錢、多賞點兒布帛,甚或升他兩階官,比甚麼不好?
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有啥意思?!
當然了,湯郎中還不至於這麼淺薄,他當然知道,這位神秘兮兮地請他過來,肯定不止是“閒敘清談”那麼簡單!
但是他想不通,這位身邊有的是會聊天,懂逢迎,又通曉世事的大官,幹甚麼無緣無故偏偏找上了他?
難道是因爲最近臨泉王的事情?
因爲這段時間,坊間對聖君即將廢太子而立臨泉王的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不明真相的羣衆說不定相信的還真不少!
湯柏本來對這種事情是敬而遠之,甚至嗤之以鼻的。
因爲一方面這是皇帝家事,旁人不好置喙,雖然說儲君乃是國本,但是誰來當太子,自然有政事堂與上三省的長官們操心,哪裡輪得到他這個小小的兵部下面一個小小兵部司的郎中來發表意見?
另一方面,不管誰來做太子,都是他湯柏得罪不得的,這種事情他能關心嗎?
敢關心嗎?
所以他想來想去,這位想要跟他聊的,多半不會是這件事……
除過這事兒,那麼就有可能是新設都督府的事情了。
畢竟朝堂上最近明裡暗裡爭論的,也不過就是這兩件大事!
這件事情上,湯柏的把握就要大一些,而且立場也很明確——他是絕對支持的新設都督府的!
其實說是新設也不全對,應該說“改設”!
改安東都護府爲安東都督府,或者巖州都督府,撤銷正副雙都護,改爲都督專政制度。
當然了,有個大前提,這個專政的都督得是他的好朋友陸見漁……
今天清平館貌似是有人包了場子,大門口所在的巷子並沒有一個往來的人影。
他獨個兒走了進去,在巷子中段清平館門口的燈籠光下,緩緩地踏着腳步。
他想打點兒腹稿,等會見了面該怎樣見禮、之後該說些甚麼、加入這位果真問到他關於都督府的問題,又該如何回答……
好吧,他得承認,自己向來是沒有多少急智,政治上的敏感性也總是慢人一拍,所以一直等到他踱到清平館那間不起眼的大門口,他還沒能想出一點兒得用的話語來。
就在湯柏剛剛從深思之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突然發現清平館的門口,門柱子的陰影裡,正站着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人見了他來,便帶着三分熱情和更多的淡漠,迎上兩步,微微躬身說道:“湯郎中來得倒早!”
湯柏嚇了一跳,連忙定睛望去,只見面前這人彷彿有些面熟,好像在何處見過面兒……
他只愣了那麼一瞬,便立即想了起來,脫口便驚叫道:“是應公公!”
這人正是豐慶帝身邊的服侍太監小應九!
這應公公與邱太監可不一樣,邱索需要爲皇帝跑腿,幾乎是慢天下地亂跑,而這應九卻是半刻也不離皇帝左右!
今日湯柏好好歹歹可算是把兩位都見到了……
“噤聲!”小應九豎起一隻手掌,攔住了一驚一乍的湯柏,“湯郎中,等會進去了,您可不興這般大呼小叫的,知道嗎?”
湯柏驚覺過來,連忙答應,感激地說:“一定一定,多虧應公公指點!”
小應九面色絲毫不變,仍是板着一張臉,道:“聽聞您一向辦事都很好,對大家也忠一,這才提醒的您,進去有話儘管直說,但是再出這個門口兒,那便須閉緊嘴巴了!”
湯柏背後暗暗出了
一層冷汗,忙不迭地答應。
召見他的廂房並不在上回鄧老帥宴請陸鴻的那片,這次是一個更加幽靜深邃的小院,幾位執事的僕從躬身肅立在院門兩邊,但是湯柏能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是千牛衛門裝扮的。
他跟着小應九的腳步一路進了院門,繞過一叢幽深的花木,在當中一間廂房門前停了下來。
屋裡亮着昏暗的燈光,湯柏直挺挺地站着沒動,小應九伸手輕輕在門上扣了兩下,發出兩記“篤篤”的聲響。
門裡響起一句熟悉的嗓音:“進來。”
一聽見這個威嚴之中又帶點兒親切的聲音,湯柏便忍不住要施禮下午。
卻見小應九徑自推開了房門,一伸手道:“湯郎中,請進罷……”
湯柏小心翼翼地點點頭,低着頭邁步跨進了門檻。
他不敢擡頭張眼隨便掃視,進門之後便垂手而立,戰戰兢兢地向不知道哪個方位說:“臣……湯柏拜見。”
“嗯。”左近又響起了那個聲音,“上前來坐。”
湯柏連稱不敢,並謝了一聲,緊張地挪動着腳步,走到身前一塊席面上,極快速地張了一眼,便找到了合適的位置正襟危坐。
而等他坐好之後,平視着的目光正好落到面前那人的胸口——一身淡黃色的綢衫,從領口的樣式來看,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圓領袍。
“湯卿,時辰不多,咱們有話直說。”
對面那人又開口了。
湯柏這纔想起來,在大門外小應九也告誡過他,進來之後“有話直說”……
但是湯柏並沒有真的以爲可以信口開河了,他還是在心裡保持着足夠的警惕。
“是。”他說。
“我想湯卿不會介意聊聊陸鴻這個人罷!”這位說道,伸手推了一盞茶過來,因爲保養得極好,因此他的手指顯得修長而白潤。
湯柏卻是受寵若驚,站起來便想拜謝,誰知這位又道:“不必拘禮,這又不是在殿上。好了,言歸正傳,你覺得陸見漁此人如何?聽說你們是好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