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孔良和溫蒲兩個人的鬼話,陸鴻根本半點也不相信!
這兩個人如果都像他們自己標榜的那樣,全然是爲了安東的發展和數百萬黎民百姓着想的話,在平州的時候也不會爲了互相之間的一點兒私人恩怨,或者說只是互相看不順眼,就賭氣懈怠工作、乃至於一個哭着喊着讓陸鴻給他找場子,一個謊稱遇刺並且躲在家裡“詐傷”……
所以說,如果有誰能最先瞧出來陸鴻現在是在“詐傷”,甚至看破其中的緣由,那麼這個人一定是溫蒲!
因爲他有經驗……
當然了,陸鴻可不能指着兩人的鼻子說“你倆就吹吧”!
畢竟這二位是文官,又都是飽學風雅之士——至少在表面上是的——都是愛面子、要尊嚴的!
他們可不像鄭新、趙大成那些耿直漢子們一樣,當面罵娘或者動拳頭,都不在話下,轉眼就又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這是酸文人和臭武人的區別。
因此哩,他還必須裝出一副十分感動的神情,並且好好讚賞一番兩人的赳赳氣節和拳拳赤心:“孔長史、溫司馬,二位心中裝着黎民蒼生,又有如此志向,實乃安東之福啊!那句話怎麼說來着——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簡直就是當下的一片真實寫照——沒說的,兩位哥哥有何主張,小弟一力支持!”
孔良和溫蒲兩人聽到“苟豈詩”的時候,眼前都是一亮,內心也都忍不住大爲激動,不過這陸副都護話鋒一轉,就越說越不對味兒了。
得了!
一切又繞回了原點,他們巴巴地跑過來苦熬了一早上的光景,說起來是在喝茶,但是面前的茶水早就涼透了心,口水卻說幹了底,目的不就是爲了請陸鴻帶頭跟朝廷打擂臺,而他倆甘願“附於驥尾”嗎?
事實上,這個擂臺該怎麼打、跟誰打、打到甚麼程度,他倆都已經謀劃好了,連奏疏都已經洋洋灑灑寫就了數千言,捉刀執筆的正是遼東文壇之首溫大司馬……
現在這封奏疏就在孔良的棉袍裡,正掛在衣架之上。只要陸鴻小小地一點頭,就能立即拿出來,讓他在奏疏上籤下大名,並且用了副都護的大印,那便萬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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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好了,人家陸見漁一句“兩位哥哥有何主張,小弟一力支持”,就把他倆又推到前頭去了!
孔良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一時間只覺一顆腦仁生生作疼,連日來的疲憊和愁煩一股腦兒涌將上來,險些兒當場便要失態。
好在他雖敗下陣來,還剩一個溫司馬。
這溫蒲到底是頭老狐狸,眼珠一轉,笑道:“爲安東排憂解難、替大人出謀劃策,原是下官的本分。下官與孔長史已經通盤合計過了,說實話,安東夠資格做刺史的人不多,這個不用多爭,也爭不來。咱們只需要將縣令的位子抓一些在手裡,那麼都護府便可跳過州刺史,直接掌控縣一級的政務,最大程度地保證惠民政策的實施。大人若是覺得可行,那麼下官與孔長史二人便這麼辦!”說着笑眯眯地瞧着對方,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這話其實已經說得十分露骨了,擺明了還是爭權奪利的那一套。不過計策仍然是個好計策,倒不是說架空刺史這種計劃有多妙,其實前
面虛頭巴腦一大套,關鍵還是最後一句——“大人若是覺得可行”……
孔良聽了頓時清明過來,精神一震,急等着陸鴻的反應。
溫蒲這一句話看起來平平無奇,其實其中陷阱重重,不論陸鴻怎樣作答,都免不了留下一句“陸大人認可了”的口實。
除非陸鴻乾脆明瞭地拒絕,並且直截了當地表示“這不可行”!
因爲這話裡的意思並不在強行要求陸鴻出頭,而是由陸副都護“認可”授權,他倆一力操作。至於操作到最後還是不是這麼回事,那就保不齊了。
所以溫蒲說了半天,前面都是虛的,那些所謂的計劃條件太過寬泛、理由更加冠冕堂皇,陸鴻根本不會找得出理由來說“不認可”……
而溫蒲的目的,就是讓陸鴻點這個頭,至於點完了頭會發展成甚麼樣,那就再說啦!
孔良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洋溢着矜持的笑意,並且差點就笑出聲來。
他在心裡都忍不住給旁邊這位老對頭鼓掌了,他滿懷着希冀地望着陸鴻,就等他點下頭,或者說點兒甚麼,總之把這件事定下基調來,他們這一趟就算沒白來了。
溫老狐狸這招引蛇出洞,可太毒啦!
誰知陸鴻彷彿沒聽見似得,根本沒搭這個茬兒,忽然就站了起來,一拍腦門,懊悔地說道:“哎呀,光顧着喝茶了,差點兒忘了今天約了幾個軍官,其中有平海軍的,我得儘快召見完讓他們早早趕路回家——那甚麼,二位先回罷,這事先緩緩,等我考慮考慮。”
他在孔良和溫蒲兩人的滿面錯愕之中徑直向外走去,並且剛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道:“還有,溫司馬的平州刺史一職不日就要換了,我想推薦你做新的南州刺史。你知道的,南州那邊有八萬多戶人口,足夠分兩個上州了。朝廷那邊基本上算是同意,不過最終肯定不會給你從三品的品級,這個你得有個心理準備——這事兒回頭再說罷!”說着揮了揮手,邁步出了大門之外。
一名親兵侍衛見他出門,趕忙上來給他加披了一件袍子,然後這位傳說中“重傷不能理事”的陸副都護,便在兩名侍衛的跟隨下,大步流星地向別院去了。
南州就是原北部大本營南蘇州城即將改州後的稱謂。連帶着倉巖州、遼城州、安市州這些也改成了巖州、遼州、安州,就是爲了摒棄舊有的高句麗稱謂,是州縣制推行過程當中的重要一步!
孔良和溫蒲兩人都傻了眼了,這他娘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
先是孔良敗陣認輸,接着溫蒲力挽狂瀾,然後就在他們坐等陸鴻掉進坑裡時,陸副都護卻耍無賴般地乾脆跑路了!並且面對溫司馬精心刨出來的坑跨也不跨,硬生生扭頭就走……
就在兩人對此憤恨不已的時候,事情卻又出現了反轉——原本他們已經不抱希望的幾大刺史,卻被告知已經不聲不響地拿下一個!
而且就落在溫蒲的頭上。
如今咱們的溫司馬因爲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團團一張圓臉脹得通紅,他扭扭捏捏地與孔良對視了一眼,好像一名偷吃了紅糖的小媳婦一般,羞怯地夾着雙臂,低下了腦袋……
而孔長史哩,他一方面因爲這件好事而感到高興,一方面
又有些酸溜溜的嫉妒。這個老東西白撿了大便宜,從此以後就要和老子平起平坐了!
不過與此同時,他又有些疑惑和佩服。疑惑的是這個陸見漁明明擺出一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的樣子,暗地裡卻又爲何做下了這樣的好事?還有,他是憑甚麼拿下南州刺史的?
至於他的佩服,有一點原因很好理解:遼東新定,州縣制勢在必行,大家都盯着這幾個州刺史的位置,已經幾乎是明面上的事情了。
而陸見漁卻能夠從羣狼環伺之中,不聲不響地先行揣了一州進兜裡,如同將衆狼都盯着的一塊大肥肉堂而皇之地拿在了手上,又毫髮無傷地退了出來。
這不僅需要過人的膽識,更加需要強大的實力!
另一點就比較隱晦了,原本給溫蒲加了個平州刺史,換來這老狐狸忠心耿耿,並甘冒奇險親身前往北部,使勁渾身解數將已有反意的北部傉薩硬生生鎮住了一個多月。
雖然北部始終觀望,未曾出兵幫助朝廷平叛,卻也沒有一點兒作亂的跡象,做到了不偏不倚,不拉不幫。最後在局勢完全明朗之後,北部傉薩也接受了豐慶帝的冊封,獻出統治權,前往中原就封。
不過當時的平州刺史只有品軼而無實權,平州的大權都掌握在別駕錢遙的手中。溫蒲本人也沒打算過問平州的那些破事兒,而是安心做他經營多年的安東都護府司馬。
但是現在情形又有不同了,南州,一個即將立州立縣的上州,比起人口稀少的下州平州,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溫老狐狸此時就不得不考慮清楚了,是繼續將重心放在安東都護府司馬的任上,還是欣然接受任命,收拾收拾前往南州上任?
平心而論,如果是孔良自己的話,他肯定選擇去南州,畢竟那裡的舞臺更大,更有施展的空間。
所以,看起來陸見漁是白白便宜了溫蒲,其實是不聲不響的將這個地頭蛇推到了地方上去,整個兒都護府衙門就再沒有人能和他抗衡了……
即便是同爲正四品的孔良自己也不能——今天爲了讓陸見漁點個頭,他和溫蒲二人聯手,兩個時辰屁事沒幹成,最後還失敗了!試問假若老溫拍拍屁股跑了,靠他一個人如何制衡陸副都護?
要知道,現在的安東,已經不是那個內憂外患急需齊心一致的安東了,當日他可以無條件地支持陸鴻,只是因爲唯有這樣,他纔有達到目標的希望。
而如今,階段性已經發生了質的轉變,不論從朝廷公心和私人的追求來說,他都不可能再這麼無條件地支持這個朝廷的邊疆大吏、自己的這位年輕上司了。
對的依然支持,假如他認爲陸鴻錯了,雖然不至於立即反對,也會想方設法讓陸鴻退讓或者在對錯之間謀求一個平衡。畢竟他們兩人的私交還不錯……
當然了,這麼一想的話,他還是不得不無奈地承認,最後整個兒安東,依舊是陸鴻說了算……
所以他不得不佩服!
同時他斜眼看了看依舊如在雲端的溫蒲,心裡冷哼一聲:老東西,可着樂罷,有你焦愁的時候!
(今天就這樣啦,早點兒睡罷,明天開始兩章照常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