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民夫升入府兵的命令下來之後,緊接着後軍就傳出消息,陸鴻破格升爲正九品下仁勇副尉,領青州大營後軍戊旅甲團甲隊隊正……
左軍指揮司馬巽在指揮所聽到消息之後不無酸味地罵了一句:“這老匹夫,好鋼給他拿去打馬掌了!”
由於軍醫張迪的關係,陸鴻得到消息的時間比大家提前了一個晚上。
這天下午,都督府的修建終於徹底宣告完工,幾十大匠人早早結了工錢另一人三到五貫的賞提前散了,並且約好了晚飯時再去城北屯福樓吃都督府請的了工酒;而民夫們也被吳管事留到了晚飯時刻,說是府裡另外請這些“幫工”的民夫吃一頓夜飯,當然沒有屯福樓的酒席豐盛,卻也代表着李大都督的一份心意。並且都督府額外給這些人放了一個時辰的假,許他們到青州城裡轉轉。
陸鴻拒絕了同伴到烏梅巷找樂子的提議,也沒帶着王正他們,自己一個人在青州城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
他想正好趁着這段功夫,找個書肆去將那本惦記了好些日子的《金匱要略》買了,於是轉轉悠悠出了寶塔巷,走出逸泉坊朝着早已打聽好的城東“昇純書齋”去。
陸鴻如今的打扮已然和剛來時完全兩般模樣:蓄了四五年的長髮用一條布帶扎束了,垂在腦後。平日在家裡穿的直衫早已丟在了營房裡,取而代之的是露出半截手臂的灰麻短褂,一條褐色長褲,兩條褲腳一隻掀在腳踝,一隻捲到了小腿,腳下的薄底布鞋也已經在拇指的位置磨出了兩個小洞……
他滿臉的油汗、拉碴的鬍鬚和黝黑的皮膚遮住了原有的幾分書卷氣息,眉骨上原先淡淡的疤痕也顯得愈發清晰——他現在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小工了。
可是這也並不見得都是壞事,至少他曾經略顯單薄的身體如今顯得更加堅實硬朗,雖然看起來並沒有粗壯多少,但是從他走路時肩腰上迸發出來的鮮活氣息已經讓人能夠感受到他的力量。
就是這樣一個全新的陸鴻,正邁着大步靈活地穿梭在衣着鮮亮的人羣當中,手裡提着半袋剛買的米糕,嘴裡同時嚼着,兩隻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着這座古老而年輕的城市。
作爲上古九州之一的青州,此時正代表着大周東南國土最繁華的一個時代,三個制錢便能買一斗粟,全國最低的物價讓百姓們的生活過得空前地富足。
大商小販們也帶着他們的商貨、手藝和無數的務工機會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硬生生將這座古城建設成了堪比南唐揚州、杭州的富饒城市。
寬闊的街道兩邊旌旗招展,吆喝漫天,濃重的青淄口音不斷地迴盪在他的耳邊,並感染着他。
陸鴻此時的內心便如同腳下的石板路一般滾燙,他開始爲這座城市深深地着迷,並且瞬間愛上了這裡!
如果這時有人問他,願不願意用生命來捍衛這座可愛的城市,他會毫不猶豫地給出肯定的答覆!
我們的陸鴻走過兩條大街,打文殊廟前繞過
一道彎兒,終於來到了長干巷的“昇純書齋”門前。
他在這個不起眼的門面外打量了一會,便掀開半幅門簾邁步走了進去。
一個蓄着鬍鬚帶着襆頭面容清瘦的掌櫃立即從賬臺後轉了出來,渾沒介意他這一身與書肆格格不入的打扮,先打了個半躬,笑着說道:“貴客好,鄙人是此間掌櫃,小姓金。請問貴客想看看書還是文房四寶?”
陸鴻回了禮,道:“金掌櫃你好,小子想買一本《金匱要略》,若有褚遂良《千字文》摹本最好!”
那金掌櫃有些歉意地道:“《金匱要略》恰好有一套,不過這醫書不大好賣,止有一套雕版印的,好在價格便宜,貴客要的話便給二百三十錢罷了。
“《千字文》的話倒也有,只是貴客指定要褚遂良摹本,恰有兩卷極好的,卻不在店裡,而且價錢方面……”
他偷眼瞧了瞧陸鴻的臉色,見他對價錢不甚在意,便接着道,“是一貫五一卷,客人若要可付了定錢,鄙人關了書肆回家取來。”
陸鴻被這價錢着實嚇了一跳,不過來都來了,總不成空手而歸,於是討價還價一番,依着掌櫃付了六百文的定錢,並留下姓名,便出了書肆。
那金掌櫃隨後也出了店來,將大門鎖了,客客氣氣地同陸鴻道了個別,便急急忙忙趕回家去了。
陸鴻出了門便有些後悔了,就這些紙片子愣是要花掉他三千二百錢!
那部《金匱要略》是雕版印本,印出來的字跡雖然不影響閱讀,卻畢竟有深有淺,因此只要二百三十錢;而兩卷褚遂良《千字文》摹本一卷就要價一貫五!
金掌櫃說是一位客人自己手抄放在這裡代賣的,價錢也都是定好了的,書肆只抽一成,因此說甚麼也不肯便宜,最後從《金匱要略》上面折了三十錢,這才做成的買賣。
就在陸鴻離開昇純書齋轉回到文殊廟的時候,他隱約間覷見牆角邊有個紅影一閃而過,不過他沒怎麼在意,又到大街上溜了一圈,等到約定好的時間差不多了,便又回到了書齋。
金掌櫃倒也守時,甚至已經早早開了門站在門外等候,他見陸鴻的身影出線在了巷口,竟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來,陪着笑臉叫道:“陸客人,您回來了!”熱情又比前番高了十二分。
陸鴻被他鬧得一頭霧水,訝異地問:“金掌櫃你怎了?”
那金掌櫃只笑不答,一路將他引到了書肆裡,又鄭重其事地從賬臺下捧出一個藍布包,雙手奉給了陸鴻,說道:“陸客人請查檢,這是您要的書和字。”
陸鴻疑惑地打開藍布兩角,見裡面端端正正包着一本《金匱要略》、兩個用木匣裝了的書卷,還有一串制錢,正是自己先前付過的六百文定金。
金掌櫃見他檢查無誤,便又替他層層包好,塞到他的手上,笑道:“錢貨兩訖,陸客人慢走。”
陸鴻抱着藍布包怪道:“甚麼錢貨兩訖,我還沒付錢呀!”
金掌櫃豎
起大拇指,又笑着奉承道:“陸客人真是實誠君子,不瞞您說,這錢您的朋友已經替您付過了,千真萬確。”
陸鴻還是不信:“甚麼朋友,是哪位?”
金掌櫃道:“那位‘朋友’可沒留姓名,小店也不敢多問,總之那位‘朋友’命小店提醒陸客人,莫忘了只有一個時辰的假時,請速速回吧……”
陸鴻帶着疑惑的心思渾渾噩噩地回到了都督府,本想給王正買的果酒也都忘了。
等他打開木匣之後頓時大呼上當,這兩卷狗屁摹本哪裡值得三貫,還不如他自己的一筆臭字!
他現在終於是知道胡效庭爲甚麼被人叫做“小胡伯高”了,兩相比較之下,胡效庭那一手簡直是書中聖筆了……
不過畢竟沒花他一文錢……
當天還在考慮是誰替他付了這麼多錢的時候,突然想起來文殊廟前瞥見的紅色人影。
是她?八成是!
想明瞭是誰之後,陸鴻的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在街上時還灑脫自在的他,突然對自己這身行頭感到自卑和惱恨:既然是去買書,就應該提早把那身直衫穿出來啊,至不濟也得整理一下頭髮和鬍鬚啦!
這不是有辱斯文嘛……
他爲心中的自慚形穢找了個自己都不滿意的理由。
於是王正和小五子驚訝地發現,他們的鴻哥竟然趴在池子邊,就着池中的積水收拾起儀容來!
“鴻哥做啥妖呢?”三流子問。
“不知道!”小五子很乾脆地答道。
都督府這次安排的晚飯其實並不比上次賞的酒食好,但是這些人一看到一車車拉進來的吃食就再也忍不住口水:大餅、大蔥、大肉!
分量實在的白麪餅子,水靈靈的大蔥棒子,還有五個人一大海碗的紅燒大肉片子,當然還有熱騰騰飄着蔥花的白菜湯。
幾百號人擠在前衙的大院子裡一頓吃喝,個個滿頭大汗,人人大呼過癮,這可是在家時開大葷纔有的好吃食!
陸鴻估摸着都督府工事一完,前兩天張迪所說升入府兵的事情也該有個着落了,因此心裡記掛着這件大事,吃飯時也心不在焉的,這是三流子問起時他向人解釋的說法……
其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還在爲了在李嫣面前展示過粗劣形象而耿耿於懷。
這時都督府監工的吳管事湊了過來,擠到陸鴻和小五子的中間蹲了下來,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煙,嘴上雖沒言語,那對小眼睛卻一直往陸鴻身上瞟着。
“咋了,有事?”陸鴻索性把筷子一丟,一手攥根大蔥一手捏着大餅便起身走了出來。
吳管事相跟着來到前衙的滴水檐下,見民夫們離得遠了,這才神神秘秘地用一口京都腔說:“小陸,你叔就直說了!我看你年紀輕輕的,腦筋活泛,做事又肯賣力氣,在這幫泥腿子中間肯定是埋沒了,早上就跟府裡的李管家求過,把你舉進府裡做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