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在陳三流的肩膀上狠狠地搗了一拳,直痛得他齜牙咧嘴倒吸涼氣。
“你他孃的還知道來?上哪鬼混去了?”
“嘿嘿!”陳三流使勁搓着肩膀,乾笑兩聲沒答他,難道要把自己跟趙家遺孀鬼混的事情說給他聽?
好在他的鴻哥立即就放過了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擡眼向門外亂七八糟的人羣掃視着。
陸鴻立刻就認出了胡小五的新媳婦、範翔的女兒範綠桐,那個曾經清爽麻利的小姑娘此時已經紮了個婦人髻,和旁邊一個十五六歲更小的新婦手挽着手,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
更小的那個陸鴻倒也認得,就是他們上河村的——李長山的妹子,李杏兒。
他一恍之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以爲全村人都來探望他了,後來轉念一想,才記起來這女娃就是許給小王正的那個……
等到兩個小婦人帶着家僕和老媽子都進了院來,纔看見胡小五跟王正兩個扛着大包小包,從門洞裡閃了進來,老遠地向他打招呼,再往後剛剛出門迎接的兩個親兵扶着傷勢未愈的小金子也走了進來。
“好嘛,我說你們怎麼倒提早來了,原來一個個兒的拖家帶口,把婆娘都接來了……”陸鴻在心中腹誹着,無奈地看着一大票人把他這小院子佔了個滿滿當當。
偏院的範翔他們聽了動靜,都出來幫手,頓時呼爹喊女的又是一陣吵嚷。
這時屋裡的成凹鬥也帶着幾分好奇走了出來,站在陸鴻身旁稍稍落後半步,說道:“大人,這都是您的家眷?”
“狗屁家眷!都是我這幾個兄弟的。”陸鴻便指了指面前的三流子,“這就是陳三流——這位是咱們安東防禦使成凹鬥將軍,你們幾個今後多請教請教!”
成凹鬥一面謙說着“不敢”,一面與陳三流對視了一下,並且相互見禮。
這陳三流如今是正六品,也算是摸到了將軍的門檻,因此面對這位正五品的防禦使倒也並不怎麼怵他,大大咧咧地拱了拱手,說道:“成將軍,我瞧你這一身橫練極是硬朗,嘖嘖,若是使將雙錘起來,哪裡還有一合之將?”說着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胳膊上高高隆起的肌肉。
成凹鬥不躲不讓坦然受了他兩記,呵呵笑道:“陳校尉,我不大使兵刃,還是拳頭耍起來活泛。不過偶爾也練兩趟長斧,戰場上都是撿起甚麼就用甚麼。”
“嚯!”陳三流豎起了大拇指,“好氣概!”
兩人剛剛說完話,胡小五和王正、小金子連同兩個小婦人,都來到陸鴻的面前,嘻嘻哈哈地行禮見面。那範綠桐是見過陸鴻的,又像她媽媽是個大大方方的性格,因此脆生生地喊了一聲“鴻哥”。
與她相反的是,杏兒雖然和陸鴻識得好幾年了,但是今次卻格外羞怯起來,紅透着臉做了個揖,卻沒敢開口說話。
究其緣由,一來是頭一回以這種新的身份見面,二來就有些兒意思了——去年陸鴻
在趙家集捉拿藍鷂子名聲大噪之後,上河村裡極力想把閨女許進胡家大門的,就有他們老李家……
當然了,我們不能因此就說李杏兒“差一點”就成爲了陸家的人,只不過在大家相熟之前,這種事總歸是叫人有些尷尬的!
成凹鬥是個有眼色的人,他見陸鴻與下屬們相會,也就尋了個空匆匆告辭了。
陸鴻一路將他送出副都護的官邸小院,站在門前歸德巷的老松樹下,看着兩名親兵將成凹鬥接了去,然後兩相拜別。
那成凹鬥翻身上了高頭大馬,回頭又向陸鴻招了招手,便帶着自己的親兵向城北的防禦署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戒嚴的緣故,平州城的街市上遠遠沒有神都和青州那般熱鬧,況且都護府衙門坐落在相對冷清偏僻的城西,左近住的又都是在衙門中任職的官吏,因此鮮少有人喧譁吵鬧,一派皆是靜悄悄的氛圍。
城西的仁貴坊相傳是當年前唐高宗皇帝爲大將薛仁貴所建的官衙府邸,並且一直沿用至今。
仁貴坊中有條歸德巷,雖然比不上青州都督府所在的逸泉坊寶塔巷那般通闊敞亮,但是因着這一層底蘊,其蒼涼厚重之處猶有過之。
安東都護府各署衙、曹司的辦公和官邸並不連在一處,歸德巷的兩邊向南是安東都護府衙門大院,幾乎佔了整個仁貴坊四成地皮,北面就是各方官邸所在。
正當中的自然就是屬於大都護的府邸,只不過常年空閒着,旁邊就是陸鴻如今所在的副都護府,內外分兩進,並不見得有多麼氣派,唯一的好處就是清淨、方便。
等到成凹鬥等人的身影轉過巷口,消失在了最東邊的院牆邊角之外,陸鴻才收回了目光,臉上掛着的笑容也漸漸隱去。
他轉眼看向歸德巷對面森嚴古舊的衙門大院,安東都護府的大都護公廨、副都護公廨、長史署、司馬署、錄事房和六曹司衙都在其中,整個安東官面上能夠說得上話的人,基本上都擠在這個一百六十年前就建起的圍牆裡……
但是,如今那院子裡還沒有一個人肯走出來,走過這條歸德巷,到他的官邸來拜見——僅有的一個成凹鬥,還是城北防禦署的,並不在城西的都護府衙門裡辦公。
他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情來面對這種很不愉快的事實,看來事情根源還是在司馬溫蒲身上,溫司馬一天沒有暗示點頭,那些官僚們或許就一天也不敢上他的門來……
這個溫蒲他是知道的,和成凹鬥兩人一文一武,在安東都護府這片官場上已經叱吒了近二十年,身邊的同僚特別是上司換了一茬又一茬,光大都護他就侍奉過五位,只有他自己一直屹立不倒。
這也造就了他個人在安東的絕對權威!
但是僅僅有這份資歷並不能讓他在安東這般如魚得水,真正讓他能夠掌握大量話語權的,還得歸功於他的另一個身份:高句麗以及整個遼東的文壇領袖!
這溫蒲號稱高句麗三
百年來難得一見的詩文天才,不僅文章出類拔萃,在遼東文壇具有極高的聲望,而且門生故舊數不勝數!
本來這次朝廷新設都護府長史,他是最有資格順班接位,一躍而成安東都護府並列二把手的,誰知道空降了一個孔良下來,不僅使得他在事業上更進一步,甚至開了倒車,從第三號人物變成了排行老四。
以他的心高氣傲,對孔良的種種不合作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陸鴻搖了搖頭,正思忖着晚上去看望溫蒲該準備甚麼說辭,就聽身後一聲喊打斷了他的思路。
“鴻哥,我們家住哪屋?”王正從院裡追了出來,老氣橫秋地問他。
都護府分派給這官邸看管門院的老管家側目瞥了王正一眼,又望了望巷子裡的陸鴻,他也是跟過幾任副都護了的,還從沒見過這樣放肆的兵!
陸鴻回過頭來,皺着眉頭說道:“怎?你們還打算住我這?”
王正沒心沒肺地笑道:“不住你這難道上大街喝西北風去?”
“……滾滾滾,我愛清淨,全都住這天天大人叫娃娃哭的,還成甚麼樣子?”他嘴上這麼說,但是看着王正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於心不忍,只好改口道,“我可警告你,把女人們都安排到內院去,等閒不準到前面來聒噪,否則一律軍法處置!”
王正的臉上頓時陰天轉陽,咧開嘴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好哩!”說着拉住那老管家,“老羊頭兒,走,帶我去分派分派。”
那老管家跟了幾任副都護都是愛端架子的人,所以他自己也就養出了一副冷麪孔,突然間受到這樣熱情的招呼,一時竟有些不大習慣,只好諾諾連聲,被王正連拖帶拽進了院裡。
陸鴻看着老羊頭兒一進院子,立即就被那些家屬們包圍起來,唧唧喳喳地提着要求,心裡既無奈又煩躁。
現在洪成他們還沒有正式安排職位,因此也都住在他這院子裡,一大家子連帶着僕從幾十口人,頓時便擁擠起來。
他甩了甩腦袋,想要把這些亂遭事情全部拋到腦後,但是毫無懸念地失敗了!
耳聽着鬧哄哄的聲響從前院轉到後院,他的心裡稍稍平順了一些,便回到自己的書房裡,打算接上剛纔的思緒,考慮晚上的安排。
但是還沒等他屁股坐到椅子面上,他就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自己的房間也在後院哩!
“老範,範錄事!”他在書房裡叫喊了起來。
不一會兒房門一開,進來的卻不是範翔,而是杜康。
“大人,範錄事到後院幫忙去了!”杜康說,“您有甚麼吩咐?”
“那甚麼……”陸鴻一開口卻不知道自己想要做甚麼了,現在搬房間?好像不是那麼急迫;準備一下晚上去探望溫蒲?好像天色也還早……
他支吾了半晌也沒吩咐出個名堂來,乾脆就坐了下來,指着對面的椅子說道:“你坐下,咱們說一會子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