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最後並沒有能夠留下那位夷離堇。
雖然他在對手剛剛產生撤退跡象時便立即被他識破,並且果斷地下令趙大成繞後堵截,但是他仍然低估了契丹人壯士斷腕的決心——剩餘的五千契丹軍留下了將近四千人以自殺式打法拼命抵擋,硬生生頂住了趙大成的連番衝擊,一直堅持到那杆大纛消失在了茫茫草原的盡頭,這才拖着千餘殘軍匆忙撤出了戰場……
而一旅因爲趙大成急於追殺建功,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直觀的體現就是:一旅五千騎軍直接減員六百,包括戰死和重傷的,輕傷還能再戰的更是接近兩千!
好在這些代價顯然沒有白白付出,他們遭遇的這批契丹軍原有近七千人,成功撤退逃走的不足三千……
等到戰場清理工作進行到了一半,趙清德所率的二旅這才姍姍來遲,此時的陸鴻就格外感到可惜,如果他有兩支騎旅的話,那麼今天留下那杆大纛也不是難事……
再說那批被困的神武衛,在激烈的戰鬥結束之時並沒有上來請見,而是遠遠地避在一邊,自顧清點戰損、照料傷員。
陸鴻當然也不去主動過去囉嗦,這批神武衛應當是禁軍精銳,根據三流子的情報說,他們在一旅到達之前已經被圍困了半個時辰!
這帶兵的軍官也不知是甚麼來頭,以數百步卒人抵擋七千敵軍,能堅持這麼久的,放眼當世也並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趙大成的一旅此時已經解除戰鬥任務,任由二旅的人四處清掃戰場。還是老一套:找屍首、救傷兵、補刀、撿戰利品。
其中戰利品又分兩種,第一種是能算軍功的,比如軍旗、印信和一些能夠代表一定身份的腰牌、戰甲、戰車、帥帳等等;第二種就是純粹的財貨。而財貨之中又分必須上繳和不需上繳的,都得分門別類,所以這也是一項技術活兒……
好在當兵打仗的多少都識得這一套章程,再加上將官在旁督促指點,倒也井井有條。
“那幫人咋回事兒?”趙大成瞅着遠處神武衛的人瞪了半天,終於憋不住問道,“咱們費心巴力把這些人救了,都不曉得過來拜見一下大人?”
左虎叼着一根草莖,眯着眼冷笑一聲,附和道:“可不嘛,我瞧那帶兵的也就是個團校尉,就不說感謝了罷,即便是在大街上遇見了,也該過來行個軍禮問聲好不是?”
這兩個人也算是一對兒奇葩冤家,互相攻擊互相吵嘴的時候那是誰也不肯讓着誰,但是隻要一說到別人,肯定都是矛頭一致對外,在這點上往往顯得分外默契!
陸鴻也覺得這些神武衛有些過於傲慢了,不過他自重身份,不便多發甚麼牢騷,相反還得安慰自己的手下兩句:“人家那邊傷員不少,興許人手不夠,等忙過了這陣說不定就會來了。”
趙大成和左虎兩個頗不以爲然,都覺得這就是禁軍給慣出來的臭脾氣,以爲自己是天王老子!
誰知道二人挖苦的話音剛落,那羣人中便有一個深
綠色軍袍的校尉從人堆裡站起身,猶猶豫豫地往這邊走來。
陸鴻笑道:“你們瞧,人家可不是來了!”
趙、左兩人把嘴一撇,不屑地哼了一聲,索性都躲得遠遠的,似乎並不想和對方的人見面。
只見對面那人胳膊上掛着彩,一隻手捂着剛纏的紗布,小心翼翼地繞過滿地的屍體,走到陸鴻跟前矜持地施了一禮,說道:“在下神武衛校尉遲重,敢問閣下是哪一軍的將軍?”他說話雖然客氣,卻沒有半點親近的意思,完全便是例行公家禮儀一般。
陸鴻微感不悅,口氣便顯得有些平淡:“我是平海軍、清靈軍陸鴻。”
那人已經看過他們的旗號,知道是這兩支邊軍,只是沒想到領兵的人是他。
這遲重顯然是聽說過陸鴻的名號的,畢竟元旦大演武,陸鴻率領老青州行營後軍與司馬巽、皮休三軍混戰的佳話早已傳遍了京城,他們這些長年拱衛神都的禁軍自然也都有所耳聞。
所以這人明顯愣怔了一下,後面的話說出來就更加顯得心虛:“原來是陸將軍,職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個……我們成將軍派職下來,是想請問貴軍有沒有多餘的生布和傷藥,咱們自己帶的不夠……”
不是來感謝的?還有個將軍?
陸鴻在那堆人羣中找了找,並沒有發現穿赤着緋的將軍,而且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後面感謝的話,終於明白人家根本就只是來借東西的,倒是他在自作多情了……
“有倒是有……”陸鴻現在的心情就好像吃了一隻綠頭蒼蠅般膩味,他指着不遠處忙碌的隨隊軍醫,儘量心平氣和地說道,“你管我們軍醫問問看!”
他實際上已經懶得和這人囉嗦了,並且語氣上直接下了逐客令。
誰知那遲重仍然站在腳地裡動也沒動,憋了半天又說:“還有個事……咱們神武衛前頭不是跟契丹狗打過嘛,我們成將軍的意思,貴軍是不是分一些首級和戰利品出來,而且有兩個百夫長是我們打死的……”
“啥??”一直在旁邊豎着耳朵偷聽的趙大成總算是聽不下去了,瞪着眼插着腰走過來口沫橫飛地說,“你說的是人話不是?要不是我們大人帶兵來救,你們自己的首級都被人割去了,還敢要戰利?傳出去不怕笑掉大牙?!”
那遲重似乎也覺得這種要求有些過分,因此雖然被趙大成一頓搶白,卻沒有話來還嘴,而且瞧他的神情也尷尬到了極點,立在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兩手硬搓着也不知往哪放……
“生布和傷藥可以送給你們,別的不成!”陸鴻看出來他是奉命行事,不過他看這人也不是甚麼好茬兒,因此語氣平和而堅決,“如果一定想要,就叫你們成將軍自己來找我!”說着揮揮手讓他滾蛋。
趙大成還不解氣,見遲重磨磨蹭蹭地走遠了,便蹲下來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啥鳥玩意兒,禁軍都是這種東西,有本事自己去打去搶呀!”他的聲音既不大也不小,剛好能叫對方聽到
。
那遲重的腳步顯然遲疑了一下,但是始終沒有回頭,徑直向軍醫走過去。
左虎砸吧着嘴走過來,輕輕踢了趙大成一腳,戲謔地道:“老趙你可悠着點兒,先聖文帝的時候就生過禁軍搶邊軍戰功的,爲了幾百個首級,一萬多禁軍連夜圍了一團邊軍的營地!這事兒都傳遍了,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趙大成光棍脾氣上來,哪裡管這許多,冷笑道:“老子求他今晚來圍咱們,你問問這幫人,能站起來的還有兩百不?躺着圍也圍不起來,斥候營都能把這幫廢柴滅了!”
這時剛好三流子騎着馬回來,先向陸鴻報告說:“鴻哥,四周暫時都安全,咱們得儘快拾掇拾掇回營地。”然後轉臉問趙大成,“我們斥候營咋了?”
趙大成朝神武衛聚着的地方一指,說道:“小陳,叫你的斥候營打那幾塊料能打下來不?”
三流子不知道他說的啥意思,看看陸鴻的臉色又看不出甚麼異常來,只得模棱兩可地笑道:“呵呵,咱們斥候營可不是戰鬥軍,硬打是不成的……”
陸鴻剛想誇他兩句“謙虛長進了”,誰知道三流子話鋒一轉,一本正經地道:“如果不玩硬的……唉,欺負殘兵敗將總是不大好……”
陸鴻剛到嘴邊的話頓時又噎了回去……
趙大成和左虎兩個大笑起來,這時趙清德也走了過來,奇怪地問:“笑甚麼呢?”他不等回答,便向陸鴻行禮道,“將軍,已經完事了,咱們要不要和神武衛的人說一聲,該回營地了?”他見幾個人神色古怪,以爲沒聽清自己的話,便又重複了一遍。
左虎把嘴一撇,不滿地道:“和他們說啥,回頭再把咱們營地和輜重要了去!”
趙大成更加陰陽怪氣,說道:“未見得這樣好心,說不定連咱們身上的衣裳褲子也要、兵也要!”
趙清德不明所以,便拿眼睛瞅着陸將軍。
陸鴻笑道:“別聽他們瞎扯,你就去通知他們一聲——那邊有個將軍,莫造次了。”
“是!”趙清德是個精乖人,知道該怎樣做,按着橫刀便走了過去。
趙清德既走,趙大成便道:“大人,巴結他們做甚?誰知是甚麼豺狼虎豹,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左虎也道:“就是,他們願意跟上來那便跟上來,咱們不攔着便是,何必主動去請?”
陸鴻搖搖頭道:“畢竟是軍中同袍,不必計較太多。再說,我還要向他們打聽龍武衛大軍的情況。”說着上馬便走。
趙大成與左虎兩人無法可想,也只好各自騎上馬背,招呼一聲,將四處歇息聊天打屁的一旅邊軍都召集起來。
侯義照例數着號子,剛到十二,衆軍已經各按團哨隊什伍的建制列陣完畢,在戰場外的空地裡集結。雖然初時還有些亂哄哄的,但是等到趙大成和左虎一就位,便立即人默馬喑。
這種高效率、高執行力的表現,引得遠處的神武衛都不禁側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