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軍大寨就安札在姥姥山腳一處地勢相對較高的平地上,因爲曾是駐紮過上萬人的大寨,因此平海軍寨規模並不算小,可是大寨朝外的東側牆因爲年久失修,幾乎塌了一半。
陸鴻便指着那處寨牆問劉德海:“劉副使,這一片寨牆爲何這樣破敗?”
劉德海苦笑着道:“這都是前幾任留下來的老大難啦,我到平海軍快十年了,一直就是這般模樣。”
陸鴻“哦?”了一聲,道:“原來劉副使是平海軍的老人了。”
劉德海忙道:“不敢當!”
“那前頭幾位指揮使爲甚麼都沒有着手修繕?”
“沒錢唄!”劉德海兩手一攤,“朝廷下發的經費就這麼多,貼補軍器馬匹都不大夠,哪裡有餘錢來整這個。”
陸鴻想到岑維元向他“舉報”的平海軍索要“軍餉”的事情,奇道:“那就沒向上級請示另撥款項嗎?”
劉德海嘿嘿地笑了起來,道:“大人,您是初來乍到,不曉得咱們的規矩。”他似乎覺得這麼說話不大客氣,便打了個哈哈解釋起來,“邊軍都是這樣,也沒個正經衙門替咱們操心,回回找人撥款子,都是縣裡推給州里,州里推給都督府。早年沒有都督府的時候,便推給兵部朝廷。可是朝廷的各路軍觀察使幾年纔來一趟,都說會回去反映,可是等了這麼多年也沒反映出個結果來!”
他見陸鴻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可了他的說法,便接着道:“咱們邊軍裡頭沒甚麼油水,打起仗來也分不到功勞,不像你們衛府的兵,隨便打兩仗立點功勳便能升個大官,賞個千百畝田——我可不是說你啊,咱們粗人不會說話,別往心裡去,呵呵。”
陸鴻笑了笑,並不接口,所謂“打兩仗立點功勳便能升個大官,賞個千百畝田”這事顯然就是在說他!他就是打了青州守城戰和泗水之戰才立功成名,不僅做了將軍,而且受賞十四頃勳田,合一千四百畝。
其實真正田地是沒有的,但是朝廷會以全國平均畝產按季發放十四頃田應當所得的蠶絲穀物,或依市價折錢。
這個劉德海可真是個笑裡藏刀的老痞子,張口閉口根本沒當他是自己人不說,還一再地譏諷,甚至似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他的底線!
陸鴻強壓住心頭的不快,當日不管是兵部的人明着跟他找茬,還是陳森褚垓他們暗中搞小動作,都還有套路可講,最起碼錶面上並不得罪人,可是到了這裡才發現,過去那幫人簡直就是謙謙君子……
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了寨門之前,只見轅門上橫着一塊大匾,寫着“平海軍”三個字,應該是年代長久的原因,牌匾上原本紅漆刷就的字如今已褪色得幾乎難以辨認。
隨着劉德海的指點進寨之後,穿過一片好大的校場,
終於在一排片石壘成的房屋前面停了下來。
劉德海指着當中最大的一間說道:“大人,這就是您的指揮所——前頭是辦公大廳,後面是臥房。”
陸鴻道:“有勞了。”便下了馬徑直走了進去。
誰知一進門便嚇了一跳,只見大廳裡的兩排座椅居然已經坐滿了人,這些人有文有武,見了他都一起站了起來,抱着拳齊聲道:“恭迎指揮使!”
陸鴻的目光從所有人臉上一個個掃了過去,大部分人都還算正常,只有幾個座位靠前的軍官和一名文官似乎有些不大自然。
他點了點頭,伸手回了個軍禮,道:“諸位幸會!”說着大步流星地走上主坐,繞過他的大案,在後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雙手一壓,“請坐。”
劉德海便帶着大家一齊坐了下來。
陸鴻等大家坐定,便伸出三根指頭:“閒話不多說,我到平海軍來,先做三件事。第一,練兵;第二,整風;第三,剿匪!”他說一件便彎下一根指頭,最後握緊成拳,狠狠地揮舞了一下!
所有人都詫異地瞪着他,似乎還不大能習慣他的作風。
哪有新官上任不寒暄,不套近乎,上來就要大刀闊斧辦事的?而且他說的這三件事件件都戳到了許多人的軟肋上,甚至一件比一件難辦,一件比一件叫人無法接受!
這還了得了?
當即便有人皺起了眉頭,有人一臉憂色,有人不以爲然,有人面帶譏笑,也有幾位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看一堆空氣……
劉德海的小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立刻便恢復如常,站起來說道:“指揮使大人說得對,這些都是好事情,正需要一位像陸大人這樣的少年英雄來帶領着大家完成,讓我們……”
他還沒說完,便被陸鴻伸手打斷了,只聽陸鴻說道:“今日亥時之前,我要所有的儀式、倉庫、飲膳、醫藥、付事、句稽、省署鈔目、監印、給紙筆、市易、公廨;防人名帳、戎器、管鑰、馬驢、土木、謫罰賬冊名簿交到我的面前,在坐的各位我會一一約談,有甚麼事都可稟報。散了罷!”
他記性極好,把倉曹參軍事和兵曹參軍事兩大要員的職務內容照着《大周職方令》上一字不落地背了上來,頓時讓最上首的兩位文官有些坐立不安。
陸鴻的逐客令下得太快,大部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不由自主地隨着其他人站了起來,亂七八糟地說着些告退的話,然後渾渾噩噩地走了出去。
小五子見衆人走的差不多了,便湊到陸鴻跟前,小聲地道:“那個劉德海就是個笑面虎!”
陸鴻笑笑不語。
甫一出門,大部分人都相繼散去,只有倉曹、兵曹兩位參軍和幾位軍官將劉德海圍在了當中。那倉曹
參軍愁眉苦臉地道:“老劉,咋辦,那些東西交還是不交?”
劉德海怪眼一翻,道:“你要是敢交就交唄,問我作甚!”
那倉曹頓時急出了汗來,壓低了聲音道:“那個沒法交啊!萬一給這小將軍瞧出幾分端倪來,咱們那些事兒都遮不住了!”
劉德海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瞧你那慫樣,忘了前兩任指揮使是怎麼夾着尾巴跑了的?咱們照舊,諒這黃口小兒再有幾分本事,只要咱們鐵板一塊,他能怎麼辦?”
倉曹參軍略略放下心來,還要再問,卻見劉德海毫不客氣地推開衆人,徑自大搖大擺地去了,只留下這幾個愣在當地,頓足長嘆。
陸鴻在指揮所裡等到將近半夜,大案邊上的漏刻已經指到亥時末刻,邊上的小五子憂心忡忡地道:“鴻哥,看來這些人打定了主意不買賬啊!”
陸鴻端起粗糙的茶碗喝了一口,裡面的茶湯早就沒甚麼滋味了,他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門口,不大在意地說:“意料之中!給了他們機會,自己不把握,那就怪不得我了。”
三流子往椅子扶手上一靠,大腿蹺在茶几上,吊兒郎當地道:“鴻哥,甚麼時候動手殺人就言語一聲,俺早看那劉胖子不順眼了!”
陸鴻又好氣又好笑,罵道:“放屁,這種話在我這說說可以,出了這個門就把你的嘴巴給老子縫上!”
三流子嘿嘿一笑,絲毫不以爲意,拔出從陸鴻那拐騙來的障刀,就着鋒利的刃口剃起了指甲。
小金子在門口張望了一眼,見黑咕隆咚的,怕是不會再有人來了,便請示陸鴻:“大人,要不要關了門歇息了?”
陸鴻隨便翻着前幾期的軍報,頭也沒擡地應了一聲。小金子剛準備去關門,卻見門外黑影一閃,一個穿着淺綠色袍服的軍官鬼鬼祟祟地在門口不住地張望。
小金子道:“甚麼人在那?”
那人顯然吃了一驚,猶豫了一番,才站在門檻外頭小心翼翼地問:“指揮使大人還沒歇下罷?”
這時指揮所裡響起了陸鴻的聲音:“進來罷!”
小金子便將身體一側,把他讓了進來。
那人進了門便閃到門後,向小金子一拱手,有些羞於開口地道:“這位小兄弟,能否將門關上……”
小金子見陸鴻點頭,便將兩扇木門輕輕闔了起來。
那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向大家分別拱手作禮,急趨兩步走到大案跟前,諂媚地笑道:“大人,職下是五團校尉侯義,特來拜見。”說着從袖筒裡摸出一疊粗紙,恭恭敬敬地交到大案之上,“白日裡大人要的名帳,職下便將本團在籍各人抄錄了一份,只怕太晚,攪擾了大人休息……”
說話間便退了兩步,靜等陸鴻示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