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之戰結束十餘日後,林豹在一晚將周顯他們四人全部召集在一起。在喝了一些酒後,他緩緩開口道:“你們不是一直好奇我的身份嗎?今晚閒來無事,我就給你們講講。”
周顯他們彼此望了望,臉露喜色,但卻沒人首先開口說話。
林豹微微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正如你們所知道的,我是浙江義烏人。在十六歲那年,因爲父母被倭寇所殺,便和幾個族人一起從了軍。而所進入的軍隊,正是天下聞名的戚家軍。這點,你們應該也猜到了吧?”
周泰一手緊握成拳,一手平展開來,猛然擊打在一起道:“我之前就說過,師傅他一定是戚家軍出來的。你們看,我說對了吧!”
周顯拿起一個雞腿,塞進他嘴中道:“好好聽師傅說。”
林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旁邊的周坤知趣的再次給他倒滿。他望着外面,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我剛從軍之時,萬曆援朝之役結束還沒多久,統御我們的還是老將吳惟忠。雖然數月之後,他便因爲老病而自行去職,但我仍舊將他當成我的第一任長官。正是他,向我,還有和我同期的無數新兵敘說了戚家軍的輝煌和榮譽。”
吳惟忠爲當時入朝作戰的明軍主將之一。雖然當時已年過六旬,但英勇絲毫不弱於那些青壯。他所率領的戚家軍在進攻漢城的時候便有首登之功,在緊接着的堅守烏嶺要塞之戰中亦有同樣出色的表現,是當時令倭寇聞風喪膽的一員勇將。
周顯在心中暗自推算,吳惟忠去職應該是在萬曆二十八年,也就是1600年。也就是說,自己的師傅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從軍了。
“最開始我們的任務還比較清閒,主要是清理一些倭寇的殘餘,或者是一些分散的匪寇。當時那段時間可真是威風,一聽到我戚家軍的威名,作亂之人紛紛逃散,根本不敢迎戰。但當時天下紛亂,雖然不比現在,但匪寇數量也不少。所以,到處都有作戰的機會。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當時的我也是如此。根本不知何爲恐懼,事事奮勇上前。薄有微功,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升爲百戶。”
周乾開口問道:“師傅,以前聽別人說,在戚家軍裡面不管出身,只以人頭計軍功。你能在很短時間內升爲百戶,是不是……”
林豹沒有否認,點頭道:“不錯,在戚家軍確實如此。我之所以能升爲百戶,也的確是因爲殺了不少人。但他們要麼是十惡不赦的倭寇,要麼是爲害一方的匪寇,都是該死之人。因而,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
周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追問道:“師傅,按你之前所說的。最開始你們應該是駐紮在南方吧!”
林豹點了點頭道:“最開始的確是駐紮在南方,到北方已經是數年之後了。當時蒙元尚還勢大,不斷出兵寇邊。朝廷九邊兵力吃緊,就將我們調往了邊地。最開始是抵禦蒙元,後來就是抗衡滿虜了。這段時間,戚家軍經歷了不少苦戰,我的職位也隨着一升再升,先是守備,後來遊擊。最高之時,我是參將,只受總兵一人節制。”
周顯腦海突然有點轉不過來,朝向林豹道:“師傅,你說你擔任過戚家軍的參將?”林豹所說的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不由得讓周顯懷疑。在明末,總兵因爲監管的地方有差異,地位也大小不一,參將亦是如此。但戚家軍作爲一支百戰之師,能在那裡擔任參將一職,這已屬於朝廷一方大員的範疇了。
林豹臉色難看的嘆了一口氣,最終點了點頭道:“那已是十數年前的事情了。但這一切從萬曆四十七年開始,就一步步的化爲烏有了。”
周坤熟知典故,想了想道:“師傅說的可是發生在薩爾滸的那場大戰?”
林豹點了點頭道:“那個僅是一個開始。萬曆四十六年,奴酋努爾哈赤以‘七大恨’爲由誓師反明。萬曆天子意識到時態嚴重,任命楊鎬爲遼東經略出兵討伐滿虜。當時氣勢洶洶,但最終的結果你們都知道。損兵近五萬,戰死將領三百餘人,精銳盡失,元氣大傷。”
周顯皺眉問道:“師傅,您也參與了那場戰事?”薩爾滸的慘敗,周顯在書中讀過。如果林豹參與了那場戰事,最終導致了他當前的樣子,周顯倒不會感覺太過意外。
林豹苦笑道:“是就好了,如若當時戰死了,還能博取一個以身殉國之名。”
周顯觀林豹臉色愁苦,一時間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遼東政治腐敗,兵員數量不足,而又缺糧缺餉。參戰的大部分兵員都是從其他各地調去的,而到達順序也有先後之差。當時的戚家軍也在此列,和川地的白桿兵一同歸東路主將劉綎指揮。劉綎是川地老將,之前屢立戰功,素知兵事,卻不得不遵從楊經略的命令。以先行到達的部分戚家軍和白杆軍精銳爲前鋒,率大軍貿然出征。”
林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朝廷的三路大軍,相互之間互不知消息。當杜鬆和馬林兩路大軍完全覆滅之後,劉將軍還在率部繼續東進。努爾哈赤利用杜鬆投降的親兵和繳獲號炮爲引導,將劉將軍引入地形狹窄的阿布達裡崗,最終全軍覆沒。”
林豹眼角含淚,喝了一杯酒,似乎妄圖驅散心中的一切苦悶。“戰死沙場本爲將士宿命。但這樣憋屈的戰鬥,讓他們的本事完全沒有施展開來,怎能讓人瞑目?”
周顯聽的鬱悶,也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在口中蔓延,讓他忍不住低聲咳了起來。
旁邊的周泰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雙眼微紅,少了平時的那種玩世不恭。
林豹沉默良久,穩定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那戰之後,戚家軍元氣大傷。但尚有四千左右的士卒,和三千白桿兵一起駐防遼陽,作爲一支機動部隊共同策應瀋陽。當時,我輔助戚家軍當時的主將戚金厲兵秣馬、加強訓練,時刻準備找滿虜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