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問了趙勤的意見,他不願再回豫南,希望能到軍中效力。
周顯給李開寫了一封信,讓趙勤拿着和萬元吉一起前往登萊。在那裡,新兵的招募正在進行中,一定有屬於他的位置。
只不過昔日地位相當的五個人,其中的三人已經身死。剩餘的兩人,李開高居參將,而他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這地位上的差別,只能由他自己去慢慢適應。
等送走兩人,周顯也開始正式上任。
這一日早朝結束,周顯領了崇禎帝的旨意。和王承恩一起走出午門,前往北安門東司禮監去見提督京營的司禮監太監王德化。恭順侯吳惟英提督京營,而王德化身負監督之責,是崇禎帝在京營的耳目。
周顯和王承恩兩人在一個小太監的引領下走進大廳,只見正中椅子上坐着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監,年約六十,身材頗高,雙眼閃動着狡黠的光芒。
王承恩走進廳內,連忙抱拳施禮,不住笑道:“王公公哎!您老好啊!看您身體依舊康健如初,小恩子我真是替您高興啊!我那裡還有幾樣好東西,什麼時候您去一趟,替我好好掌掌眼。”
王德化呵呵一笑道:“小恩子,咱家就知道還是你最懂事。想想早些年,那麼多跟隨萬歲爺的小太監,咱家爲何獨獨高看你一眼,就是知道你小子懂得感恩。再有一個月便是咱家的六十大壽,咱家到時候在家中給你留個好位置,記得一定要準時來啊!”
王承恩滿臉帶笑,道:“您放心,我肯定準時到,到時候再給您準備一份厚禮,絕對包您滿意。”
周顯站在旁側,看兩人熱絡非常。也不好插話,只能靜靜的看着,心中不禁有點佩服王承恩的八面玲瓏。對什麼人說什麼話,他基本上做到了極致。
王德化哈哈大笑,這時突然瞥了一下週顯,笑問道:“這位便是周顯,周大人吧!”
周顯欠身施禮道:“周顯見過王公公。”
王德化在宮內地位甚高,比高起潛和王承恩這些人高出一輩,是真正的老怪物級人物。宮內太監倒了一批又一批,但他卻久而彌堅,始終處於權力的正中心。而在李自成攻到北京的時候,他又幹了一件大事,第一個打開了北京城西北方向的德勝門,迎李自成入城。
雖然當時人心浮蕩,想歸順李自成的人不在少數,但沒人敢做那第一個,畢竟這是要在歷史中留下千秋罵名的。但王德化做了,而且做的果斷乾脆。別的不說,至少說明王德化此人眼光毒辣,做事果敢,絕對不想他表面看起來的那樣老弱。
周顯不想輕易得罪他,態度恭謹。
王德化對周顯的態度十分滿意,輕輕的點了點頭道:“快起來吧!”又笑向王承恩道:“小恩子,看着周大人多麼年輕有爲。我看朝內那麼多大臣,還真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的。也怪不得萬歲爺能如此信任,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周大人,我們兩個是第一次見面,但都是爲萬歲爺辦事的,今後還真應該多走動走動,熟悉熟悉。”
“王公公謬讚了,在下實不敢當。如果王公公不嫌在下煩人,在下一定多去叨擾叨擾您。”
王德化呵呵大笑,忙忙擺手道:“不煩人,不煩人。周大人如果能來,那是給咱家的面子,咱家高興還來不及呢!”
寒暄完畢,三人最後扯到了正事上。
王德化蹙着眉道:“雖然咱家監督京營,但因爲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管不上。目前那裡是什麼情況,咱家實在說不清楚。今天司禮監這邊也有點事情要處理,咱家這次就不賠你們去了。只不過想來以周大人的能力,絕對不會令陛下失望的。”
周顯徹底無語了,這老太監又是想將責任往外推。
王承恩急聲道:“王公公,您如果不去。我們兩個在京營雙眼一抹黑,一個人都不認識,這個可怎麼能行呢!”
王德化擺手笑道:“小恩子,咱家豈會考慮不到這點?”說完,他大聲向外道:“你們兩個都進來吧!”
頓時,從外面走出兩人,一個書吏打扮,另一個是將軍穿着。
王德化笑着指向兩人道:“他們兩個人,他叫張鈞儒,是軍中長史,京營裡面的一切他都知道;這一個叫楊天彪,是軍中副將,他是五軍營的掌號副官。有他們兩個在,咱家想一切都會十分順利。”
兩人躬身向周顯和王承恩施了一禮。
周顯向兩人點了點頭,抱拳向王德化道:“還是王公公考慮周全。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不打擾您了,這就先行告辭。等到改日有空,在下再去拜訪您。”
王德化笑着道:“周大人還真是急性子。那好吧!畢竟有聖命在身,確實應該先做正事。我身體不好,就不送你們了。小劉子,你替我送送周大人。”
看着臉色稍微有點難看的周顯,王承恩問道:“周大人,怎麼了,不高興?”
周顯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感覺似乎每個人都在應付,儘可能的把自己撇開出去,這件事不正常。”
王承恩淡淡笑道:“你辦的這件事情,本就是得罪人的。況且,像王德化這樣直接監管京營的,一定有特別大的利益在裡面。他沒有選擇對你冷臉以對,而只是選擇不陪你一起去,你就知足吧!”
王承恩臉色陡然間嚴肅起來,向周顯問道:“周大人,現在咱家想問你一句,您真的打算徹查京營嗎?”
周顯疑惑的看了一下王承恩,說道:“王公,都到這個時候了,您爲何還會有如此之問呢?此事我早已向陛下做出保證,一定要做好的。”
王承恩笑道:“做好一件事,也分很多種做好。既讓陛下知道一些,隱瞞一些,也兼顧到一些人的利益。既完成了任務,又不得罪人,這也是一種做好。”
看周顯臉色微變,王承恩笑道:“周大人,咱家就是想提醒你一句,這件事不好做,就是咱家在以後或許也要避退。你如果堅持要徹底清查此事,會得罪很多,很多的人。咱家的意思是稍作一些退讓,最後給陛下一個模糊的人數就可以了。但如若你一定要徹查此事,咱家覺得也挺好,只不過你要自己一直要強硬的堅持下去,咱家幫不上太大的忙,但也不會阻礙。但如若你想稍微退讓一些,這個咱家倒可以幫的上忙。”
周顯沉默了片刻,隨後笑道:“多謝王公,但這件事我還是按自己最初的打算做下去。”
王承恩輕輕的搖了搖頭,苦笑道:“實際上,咱家早知道最終肯定是這種結果,但也挺爲你感到高興的。陛下一直擔心你太過年輕,不能任大事。但實際上,正是你的年輕才使你敢作敢當,就如剛登基的陛下。”
王承恩雙眼微眯,一臉陶醉,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過了好一會,王承恩輕輕拍了拍周顯的肩膀,笑道:“走吧!我們先去京營駐地。”
周顯點了點頭,將王承恩扶上轎子。在他進入轎子的一瞬間,一個聲音飄入周顯耳中,“那兩個人並不可信。”
周顯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實際上最開始周顯就把他們當成了王德化的耳目。只是想要儘快熟悉京營,就少不了他們二人。看王承恩進轎,他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張鈞儒和楊天彪,笑着問道:“兩位,我們先去哪裡?”
楊天彪拱手道:“周大人,京營十幾萬將士分駐在北京四城。神機營在南,神樞營在北,五軍營分兩部,分別在東西兩側。這裡離神樞營較近,我們就先去哪裡如何?”
周顯想了想,問道:“楊副將,你不是五軍營的掌號副官嗎?爲什麼沒有推薦我們先去五軍營,你應該對那裡的一切最爲熟悉吧!”
楊天彪忙回道:“屬下剛剛只是提議,覺得神樞營比較近而已。如果周大人想去五軍營,我們可以先去東城,那裡比較近一點。”
周顯看楊天彪臉色平靜,一點都不緊張,笑了笑道:“我也是隨便問問。那就按照你最初的提議,先去神樞營吧!反正四城都要去,我們一個一個的來。”
楊天彪勉強的笑了笑,在前方引路。
周顯騎馬,一路和二人詳談。
知道神樞營駐紮在北城,前身爲三千營,最初是以塞外降丁三千騎兵組成。在嘉靖年間,這個營的總兵力達到七萬人,而且不止只有騎兵。
後來,這個人數不斷縮減。到目前,只有官兵兩萬一千人,是三大營中人數最少的。神機營兵力是三萬八千人,而五軍營總兵力爲近七萬人,三營總兵力合計爲十二萬九千七百五十九名。
每個營中,有掌營主官一人,多由勳貴兼任。
例如,神樞營的掌營主官便是陽武侯薛濂,始祖爲朱棣手下大將薛祿。
神機營的掌營主官是定國公徐允禎,始祖爲徐達的第四子徐增壽,在靖難之役中因爲暗助朱棣而被建文帝殺。徐達還有另一支子孫在南京,是以他的長子徐輝祖爲始祖,繼承了徐達魏國公的勳爵。後者在靖難之役中支持建文帝,率兵抵抗朱棣而最終被削爵軟禁。在五年之後,死在了自己的府邸之中。至於是被朱棣秘密所殺,還是自己病死,事實的真相難明。
而五軍營因爲規模龐大,分爲東西兩個掌營主官,分別爲英國公張世澤和新樂候劉文炳。
除了掌營主官外,還有副將兩人,其他的各營也有對應的將領和指揮。但多以勳貴子弟爲主,真正靠着自己本事立於高位的基本上沒有。
周顯聽完苦笑道:“個個身份都不一般啊!楊副將,你呢!是不是也是哪個侯伯,或者是他們的繼承人?我們兩個要相處很長時間,最好能做到知根知底。”
楊天彪尷尬的笑了笑,道:“屬下並無爵位在身,只是彰武伯楊崇猷的一個庶子,也無繼承爵位的資格,根本不值一提。”
周顯點頭道:“沒有爵位在身,卻能做到副將一職,足以說明楊副將能力不凡。靠祖輩不算本事,靠自己纔是能力。”
楊天彪心頭一熱,沒有說話,只是感激的向周顯拱了拱手。
周顯轉向張鈞儒道:“兵力的計數有整有零,竟然能精確到個位數。但目前京營的總兵力真有十三萬那麼多嗎?”
張鈞儒猶豫了一下,說道:“回大人,這些都是依照名冊上記載統計的,一個不多,一個也不少,都是有籍可查的。但因爲小人只是一個下層官吏,只能依照名冊辦事,對真實的情況不甚瞭解,也不知道真實的兵力到底有多少。”
周顯點了點頭,知道他說的都是實情。而且他一個任何人都能捏死的小螞蟻,有些事情他也不敢說。周顯不願爲難他,故而也不多問,一路無言。
走到轅門之外,遠遠看到校場之內旗幟招展,全軍肅立。大約兩千將士,個個衣甲鮮明,一人一馬,立於當場。前側十數將身着黑色盔甲,如同一座座黑塔般立在那裡,頗有一些威武雄壯之勢。
當看到坐轎,最前一人,翻身下馬,急趨向前,高聲喊道:“大明副將毛承明拜見上官。”
王承恩從轎子走出來,笑向毛承明道:“原來是毛副將,怎麼不見薛侯爺和王伯爺?”
毛承明拱手道:“稟王公公,兩位大人身體不適,不能親迎兩位上官,讓屬下向您們略表歉意。”
王承恩“哦”了一聲,嘆氣道:“這樣啊!秋冬交替,容易生病,確實應該在平時多注意一下身體。”然後他瞄了一下遠處的陣勢,笑道:“我們只是來看一看,怎麼搞這麼大陣勢?”
毛承明微微欠身道:“今日聽說兩位上官來,屬下覺得有必要向兩位大人展示一下我軍軍威,因而在訓練完畢之後,便讓他們留下,等待兩位上官的檢閱。”
王承恩笑道:“沒必要,讓他們都回去吧!辛苦了一上午,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而且你看這天越來越冷,不適宜在校場長待。”
毛承明臉色帶着感動道:“王公公真是體恤下情,屬下這就讓他們回去。”
周顯突然道:“慢着!”
毛承明扭頭看向周顯,問道:“周大人還有什麼吩咐的嗎?”
周顯笑道:“我曾在外領兵,歷來對行軍對陣十分感興趣。既然來到京營,自想看一下京營士卒在平時是如何訓練的。不知毛副將能否滿足一下週某的好奇心?”
毛承明乾笑了兩聲道:“周大人,您領虎狼之師在遼東大破滿虜的事情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京營久不經戰事,無論是士卒素質,還是隊陣,恐怕都不能與您手下的那支虎狼之師相提並論。您現在提出看京營士卒的訓練,不是看我等的笑話嗎?而且京營剛訓練完成,現在也不能達到平時的效果。如果您要看,明日,明日您再來,我一定要讓您看到。”
毛承明爲人圓滑,首先給周顯打好預備針,讓他知道京營的訓練本就不怎麼樣,不值得一看。接着又推託到明天再看,他就是給他一點準備時間。
周顯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但不準備放棄,輕輕擺手道:“不用了,就今日看吧!我只是好奇京營和邊軍的訓練有什麼不同,並沒有別的意思。我想王公公應該也想看一下吧!”說完,周顯把頭轉向了王承恩。
王承恩呵呵一笑,向毛承明道:“毛副將,你就滿足周大人吧!陛下常說他是個急性子,對什麼都好奇,尤其是兵事。咱家看,他是等不到明天了。”
毛承明臉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屬下知道了,請兩位上官暫到帳內歇息片刻,等我讓手下兵將稍作準備。”
王承恩看毛承明離開,轉向周顯輕聲道:“周大人,看到了沒?這神樞營的兩個主官沒有一個前來迎接,看來你很不受歡迎啊!”
周顯呵呵一笑,道:“他們藐視的不止是我,好像還有王公您吧!對了,王公不必一口一個周大人,把我都喊老了,就直接稱我的字忘筌吧!”
“忘筌,楊閣部給你起的字?陛下自他去世後,可是時時念叨起他啊!”王承恩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接着笑道:“咱家一個閹人,對這些藐視還真是不太在意。倒是忘筌你,一定得讓他們過來見你,否則你的名譽肯定要受損。”
周顯沉思了片刻,眼神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多謝王公公,周顯知道該怎麼辦?來日,我讓他們求着過來見我。”
王承恩笑着點了點頭,端起桌上的茶水飲了一口道:“雖是在軍營中,但這茶水還真不錯,忘筌你也嚐嚐。”
周顯端起水杯,一飲而盡,笑道:“是挺好,能解渴。”
王承恩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能解渴,真的能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