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聽洪承疇話語,衆人都感覺有點不可置信。當時,鬆錦戰事慘敗,大軍退守松山孤城,當時城中亂成一片。在軍心不穩之時,周顯突然率船隊攜帶大量輜重進入城中,的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以說,能堅持到現在而無糧草之憂,也要多虧了他。但他們中的大部分在當時都見過周顯,他不過是一個還未滿二十歲的青年,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這麼多事情?在座的很多人已經開始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虛報了戰績?
曹變蛟臉色微變,他聽出了洪承疇話中,除了戰績之外的其他一些東西。他沉默了片刻,問道:“督師,這不應該也算是好消息嗎?爲什麼您剛纔說這是壞消息呢!”
洪承疇嘆了一口氣道:“這對於朝廷來說的確是好消息,但對困守在此的我軍卻不是。周顯此舉徹底激怒了虜酋皇太極,同時也讓他看到自己在將來可能面臨的問題。在寧遠有盧建斗大軍壓境,在鬆錦兩城有我們和祖左督所率的部隊堅守待援,在登萊又有周顯隨時可以威脅遼東的後方。爲了避免到時候三線作戰,他會想盡方法儘快解決鬆錦這邊的戰事。我得到最新消息,他已經從瀋陽調取了三十尊紅夷大炮,目前正在運往鬆錦前線的途中。”
諸將盡皆沉默,每個人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之所以能夠屢次挫敗清軍的攻擊,所仰仗的就是堅固的城牆。如果清軍將紅夷大炮運達,就可以憑藉火力直接轟塌城牆。滿清野戰的能力,他們都見識過。如果失了城牆的防護,以疲憊之師與滿虜交戰,取勝的可能基本上爲零。
王廷臣站起來道:“諸位,不用過多擔心此事。滿虜的紅夷大炮大多爲仿製,射程、威力都遜於我軍的。祖左督在錦州城經營多年,城中紅夷大炮的數量不下三十尊。而松山城中,現在有紅夷大炮二十三尊,弗朗機炮三十八尊,火藥充足。我們守城本就佔據高度優勢,再加上本來的射程優勢。在滿虜轟塌城牆之前,我們便可以將對方的大部分紅夷火炮摧毀。”王廷臣爲遼東邊地將領,在諸將之中,他對火炮的各種性能最爲熟悉。此刻他提出看法,由不得諸將不信。
洪承疇點了點頭,擺手示意王廷臣坐下,望向諸將道:“王總兵所說的,也正是本督想要說的,即使紅夷大炮運達,松山城亦可無憂。我比較擔心的是退守杏山的將士,他們只有不到六千人,城池又矮,且沒有紅夷大炮的防護。一旦滿虜火炮運達,他們的第一個要做的肯定是進攻杏山,到時候恐怕那些兄弟們堅持不了多久。”
在鬆錦向外突圍慘敗之後,有一股大約兩千人的隊伍在一個姓張的參將的率領下退守杏山。他們據城堅守,不斷收攏敗兵。清軍大約是覺得他們對自己產生不了太大威脅,除了在外不斷截殺出城的士卒外,並沒有對他們發起強攻。不久前,呂平奇率部從松山城突圍失敗,被清軍截斷歸城之路,被迫前往杏山。
加上原先聚攏在杏山城中的士卒,城中的總兵力已近六千。但糧草不足,兵器缺乏始終是城中士卒所面臨的直接問題。呂平奇已經多次派人進入松山城敘說自己的困難,但洪承疇對此卻愛莫能助。本來清軍可以採取圍困戰術,直至他們糧草缺乏,最終選擇投降。但運送紅夷大炮前來,已說明他們準備改變戰術。
曹變蛟和呂平奇同爲山西人,私交平素還算不錯,他不太願意看他最終身死杏山。況且之前向外試探性突圍,要不是他奮力搏殺,自軍的損失可能會更大。於情於理,在這個時候他感覺自己都應該替他說句話。“督師,既然杏山註定不能堅守長久,能不能允許呂副將相機突圍?”
洪承疇苦笑了一下,道:“曹總兵,你領兵多年。依你來看,如若我准許他們向外突圍,他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看曹變蛟臉色突然黯淡了下去,兵士疲憊,且在冬日突圍,十不存一,洪承疇繼續說道:“不是洪某心狠,而是形勢如此,不得不下此狠心。我已下令讓呂副將固城堅守,直至到最後一刻。而滿虜運送紅夷大炮前來的消息,我也不打算讓他知曉。”
夏承德走出主廳,手中拿着一封信,那是夏舒所寫,由洪承疇剛剛交給他的。他拐到一處牆角的背陰處,靠在牆上,撕開信件開始閱看。夏舒在信中提出,崇禎皇帝授予他世襲錦衣衛百戶一職。百戶不值錢,但世襲就不能同日而語了。這就等於說只要大明存在,子孫後代就可永久世襲。
雖然知道崇禎皇帝此舉是爲了讓自己在松山城中爲大明效死,但夏承德看到這個仍然有點寬慰。信中其他的,都是有關夏舒最近在登萊所經歷的一切。包括周顯在登萊如何安置他們兄妹,他當了周顯的親兵把總,還有朝鮮之行他親手俘虜了朝鮮王李倧等一切。他在信中也同樣提起了周顯在登萊所做的一切事情,以及打算今後怎麼馳援松山。
夏承德看完,笑罵了一句,“比老子強。”他細心的將信件放入信封,貼身收起。遠處響起了一陣鐘聲,到了士卒用飯的時刻了。他默默的嘆了一口氣,知道城中現在已開始逐步殺馬當食物。洪承疇已經打定主意,完全放棄向外突圍了。雖然這樣一來,城中的食物又豐富了起來,但一味堅守,對於自軍是否真的好?夏承德自己也說不清。
夏承德又嘆了一口氣,就如他最近所常做的那樣。洪承疇是個好的統帥,但他卻忘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情。這次他放棄了呂平奇,讓他自生自滅,不知別人怎麼看,反正他心中感覺很不舒服。但現在自己的子女都在登萊,爲了他們,自己只能盡力堅持到最後。
希望最後能逃出這座孤城吧!他再次嘆了一口氣。